卫国中部,兰江河北岸。
梁易与婵并肩而行。
“我真的不想回去。”婵走了一段路后,停下脚步,望着戴着面具的梁易说道。
玄月湖在兰江河北岸区域,他们此时已过了江,正朝楼桑村而去。
梁易见她不走,说道:“你不回村还能去哪。”
“哪里都行,让我跟着你也行。”
梁易听了,顿时忍不住笑了:“我可是妖,你跟着我,是准备去山里做我的压寨夫人吗?”
婵一听,脸蛋晕红,心脏砰砰直跳,她知成为妖怪之妻,定然会被其玩弄,倘若是其他妖怪,她万万无法接受,但如今换了梁易,对她来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也……也不是不行。”
说出这句话,她已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立刻含羞地低下了头,但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瞅梁易面具后的眼神,想要知道他会有何反应。
梁易眼神闪烁,他当然不蠢,立刻明白了婵的心意,但却不能接受,他如今妖体未破,自顾不暇,更没办法去照顾其他人。
于是他说道:“你会这般想,只因长久处于黑暗绝望之中,突然有道光照了进来,你便想抓着它。
但你要清楚,这道光是妖光,跟着我那便是腥风血雨,天天得和妖打交道。
而走完这段路,你便可以回到从前美好的生活中,和人生活在一起。
我是妖,你是人,人妖终归殊途,希望你能明白。”
“美好的生活么,”婵呢喃着,“你虽然是妖,却比人好,我虽然是人,却活得不如妖,我也想自己选一次啊……”
她说完,便有些落寞地朝前而去。
梁易没有再出声,静静跟在她身后。
不久后,他们抵达了楼桑村。
村中的路道上长满了齐腰杂草,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碎木散落在四处,整个村子没有一丝生气。
婵站在村口,静静望着这幕,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拨开杂草,朝村里而去。
梁易也跟了上去,在路上常常能看到一些白骨,都是一些死去了很久的人。
一圈走下来,几百户的村子,没有一个活人,全死了。
四处都有尸骨,也没人来收尸。
婵在一户院落前站了一会,在院中有三具尸骨,两大一小。
梁易大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恐怕是婵的家人,但却未见她脸上有伤心之色。
仅仅驻留了片刻,婵便离开了院落,穿过村子,朝一处山崖上走去。
在那山崖之上,立着根奇怪的木柱,上面画满了符文。
婵沉默着,微微弯腰,用肩膀顶着它,吃力地挪动往崖边。
“你这是做什么……”
梁易正疑惑间,手掌触碰到柱子,眼前顿时浮现出了一幕景象。
大雨瓢泼的山崖上,几百人跪伏着,木柱上绑着两名少女。
一巫祝立于木柱前,高声喊道:“河神图腾已通灵,昭告两女可祭!”
底下的村民们听闻,顿时高呼。
“祭河神!”
“祭河神!”
呼唤声中,两女被解开,被拉拽至崖边,其中一位女子大喊道:“阿耶,母亲,救救我和姐姐!”
跪伏的人群中,一位男子喊道:“婵,如果不献祭你们,河神便会动怒,村子要被大水淹没,届时所有人都无法活命啊……”
“轰!”
两女被推入了滚滚兰江河中。
幻象消失,梁易身躯颤抖,涩声道:“他们……献祭了你。”
婵已将木柱推到了崖边,此时咬牙一喝,拼尽全力将木柱推进河中,随后瘫坐在地。
河风吹来,带着无尽凄凉,卷得少女发丝飞舞。
梁易见晶莹的泪水从婵的指缝间留下,滴落在土地之上。
明明是在哭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久后,婵松开双手,扭头望着荒芜的村落,语气平静万分说道:“两年前,川留司天台之人来到村子里,立起了祭祀图腾,几个月后,村子涨水,有一无名巫祝来到村中,说是河神的使者。
我的弟弟被选为祭品,父母不舍,便将我和姐姐献出。
兰江河水好冷呀,当时想着便这样死了也好。
可是,水下原来早有妖怪在等着了,他们将我们带到了水宫之中。
很抱歉,当初我骗了你,我并不是被妖怪抢走的。
那些宫里的人也不是,全部都是兰江河岸附近村落被献祭的人。”
梁易骇然,水宫之中有五六百侍女,按每个村子两三人的名额,岂不是最少也有两、三百个村子参与献祭?
此等秘闻实在过于骇人,如果传出,恐怕会引起国人大哗。
而在事件中,梁易还听到了司天台出现在其中,急忙问道:“你刚刚说是司天台把图腾立在村里,这是怎么回事?”
“因各种淫祀盛行,司天台那年下了令,必须按正规祀礼才可祭祀。
沿河村落都是渔村,只有河神庇护才敢打渔,故而通通向司天台要了河神祭祀图腾。”
梁易恍然,又问道:“每次祭祀河神都是献祭活人吗?”
婵摇了摇头:“并不是,以前都是投送一些瓜果、肉食,只有那年是献祭活人。”
梁易心中一凛,感觉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但一时间又不知哪里有诡。
婵抹了抹泪,站了起来,露出灿烂地笑容道:“梁易,既然你不愿意让我跟着你,可不可以将我送到川留呢,在那里我还有亲人。”
梁易见她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酸,思索了一会,问道:“川留离这多远?”
“不远,就在北面五十里的地方。”
确实不远,也就半天不到的脚程,梁易没想到楼桑村竟离卫国国都这么近。
“正好,我也有事要去川留,便送你一程。”
梁易准备前去司天台点亮本名魂灯,顺便向徐乙请求一下大周天突破之法。
婵见他答应心喜,其实她在川留根本没有亲人,如今是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要求,只不过是想和梁易多说会话罢了。
“那我们走吧。”
“稍等,我这个样子见不得人,得变个模样。”
梁易摘下面具,从怀中掏出雾隐石盘。
他不远迢迢从涂川赶到玄月湖,历经波折,便是为了得到这东西,不知是否有用。
不过如今便要前往司天台,如果不掩盖妖躯,恐怕便会被识破,也只能试试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石盘立于掌心,转动晷针,拨到“人”字区域。
腾腾雾气霎时从石盘上冒出,顷刻将他笼罩。
婵一直注视着雾气,只见须臾气散后,一面如冠玉的俊朗男子走了出来,顿时微呆。
“走吧,这次便试试做人的滋味。”梁易笑着伸出手向她邀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