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心中的失落又蒙了一层,这双极山中丛林茂密,树荫遮天蔽日,即使光天百日中也仿佛如同夜晚一般,他在林中四处环顾,生怕放过任何一处,耳边轻风阵阵,偶有树叶枝干摩擦在一起的声音。
“嘶......嘶......”忘川的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吸气声,他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靠近看去,不是秋水,是一根藤蔓正在往深处延伸开来,藤蔓枝节横生,拖行在林中的草丛中,碰撞出轻声。
忘川跟在那藤蔓的身后,前面的路途如何他皆看不到,只见那藤蔓快速收进了一个洞口,在洞门即将关闭之际,忘川一个侧身闪了进去。
洞中异常温暖,随处可见的藤蔓摇曳着细枝,暖风拂过竟有一阵香味,忘川好似听见了人声,他更是细致地往里走去,耳朵贴紧了洞中的石壁,他听着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便顺着右侧贴墙而行。
一旁的石柱上,秋水被绑着,秋水的发丝已然凌乱了,正上方坐着那日被他们伤了的树妖,树妖此刻幻化成人形,只是头上仍是藤蔓缠绕,它伸出右边的手,那手臂化作了根根分明的藤蔓直在秋水的身上匍匐盘旋,秋水将头往一旁侧去。
秋水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忘川,忘川对着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秋水双手被绑在身后,随身的软鞭被树妖拿在手中把玩,显然这只树妖不知这是冥界之物,还在细细琢磨着这软鞭的香味,忘川看周围也无旁人,只有这树妖,便趁着那树妖不备之际,跑到了秋水的身后。
“别怕,我来救你,别说话,别回头,”忘川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去解开绑着秋水的绳结,秋水看着那树妖对着自己的软鞭左看右看,时不时还望秋水这边看着,忘川加快了手脚,终于解开了。
秋水假装手还未被解开,厉声吼道:“有本事放了我,我与你再战一次,偷偷暗算什么本事?”
树妖听着秋水的话,将手中的软鞭即刻间便朝着秋水挥来,秋水此时松开的手一把抓住自己的软鞭,轻而易举地便将软鞭握在手中,冷笑一声。
“就这么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称大王?妖界果真是江河日下,连个值得放在眼中的都没有了。”
忘川也从后面窜出来,两人背靠背,听到秋水不屑一顾地讥讽,忘川也是轻笑着说一声:“还以为树妖能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也不过固步自封常年只会在双极山横行霸道的土匪罢了。”
树妖彻底被两人激怒,伸出跟根藤蔓直朝二人而来,上次是晚上都看不清这树妖的招数,如今青天白日的看清了这树妖的手段也不过如此,秋水和忘川携手躲过了他的藤蔓,在空中从下俯冲,忘川惊魂出鞘,在自己的手肘处用袖口擦亮了自己的剑身,秋水则踩在树妖的藤蔓上,快步朝着树妖的正前方走来。
她的软鞭此刻伸出刀尖,所到之处,皆是亡魂。
树妖那蔓延满洞的藤蔓被惊魂剑砍得到处都是,而秋水则红着眼,将自己的软鞭在树妖的树叶和躯干上重重地打了下去,树妖的动作迟缓,并不敌二人之力,渐渐势弱下去。
“无名小辈,”秋水冷声一句,向前腾空翻了一下,忘川循着她的鞭痕,惊魂直冲树妖的眉间,惊魂剑不愧是绝世好剑,一剑正中树妖的眉心,树妖倒下,他的那些蔓延的藤蔓全部都碎裂,就连他的洞府都顷刻间炸裂开来。
忘川将秋水护在身下,两人紧紧抱住,一声巨响冲破天际,村子里的人都看着那一道从双极山发出来的绿光,吓得不敢动弹,树妖消失之后,他原本栖身的洞府变为平地,一群曾经被树妖抓去作为精气输出的凡人,也从树妖炸裂的腹中掉落出来,四五个男子还没弄明白是为什么,就眼看着左林右手都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的身侧。
“多谢两位菩萨!多谢两位菩萨!”
那些凡夫皆跪倒在秋水和忘川的面前说着答谢的话,树妖的驱赶爆裂之后,曾经树荫蔽日的双极山头顶的树荫都撤去了大半,许久不见阳光的男人们,都在阳光下哈哈大笑,秋水依旧受不了阳光的直射,只得找到一处树荫躲着。
秋水在树荫下对着忘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忘川走到那几个男人之中,客气问道:“哪位是顾大姐的丈夫?”
一名腿脚有些瘸腿的男子从一旁走出来,朝着忘川躬身说道:“我是,我是,我的内人姓顾。”
忘川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名男子,长相平凡,脸上挂着憨笑,看着倒是一个老实人,他走上前一步。
“可是村头有篱笆的那家?家中有长椅一张,斗笠一件,顾大姐身材微胖。”
“是是是!几年前我进山砍柴,被树妖所擒!”
忘川回过头朝着秋水订了点头,秋水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二人再次回到顾大姐家中时,顾大姐正在家中抹泪啜泣,她怪自己贪睡没有看好秋水姑娘,正在想着要改如何向那位公子请罪。
“娘子!”
顾大姐听着门外熟悉的声音,愣住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思念丈夫所以有了幻觉,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虚掩着的大门被打开,她心中日思夜想,为了他差点眼睛都苦干的男人,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顾大姐从床边起身,那男人跑过去一把将顾大姐抱在怀里。
“我以为你......”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近在一切不言中。
“是这两位菩萨救了我,也救了其他人,”两人松开后,他朝着秋水和忘川指去,顾大姐再一次跪倒在二人面前,红着泪眼说着感谢的话。
“多谢二位,救出了当家的,我们无以为报!”
忘川和秋水紧忙将她扶起来,本来打扰数日就已经深感不安了,何况救出顾大哥,斩妖除魔也是忘川作为仙界中人的职责所在。
秋水拿出了一张房契,前几日顾大姐去菜园子里农作之时,她去了镇子上寻了一处干净别致的小院落,本来想着若有来日能从鬼市安然无恙的回来,能在这人间的日头下行走,便多置几处宅子住着,若南方潮湿多雨便去西方昆仑听雪,若西方沙尘恶劣,就来南方烹酒煎雨。路过这镇子,顾大姐如此热情善良,他们都是穷苦人间,并无多少银钱,这宅院于他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对于顾大姐夫妇来说便已经是毕生所求。
“顾大姐,这几日在你这里多有叨扰,还麻烦你的照顾,这宅子我买下了,你们这屋子年久失修,恐再有个雨雪雷电的,恐屋子都没有了,这院子你们去住吧,去了镇上,也好找谋生的差事。”
秋水将那房契交给了顾大姐,顾大姐眼泪又没忍住,又朝着二人磕头。
“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积德行善的好事,这辈子能遇到二位活菩萨,救出了当家的还送房置地的,这大恩大德要我如何还才好!”
秋水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前多看到凡人丑恶的嘴脸,如今遇到了顾大姐一家这样淳朴的农家,倒是让她对人间诸事又多了一层向往。四人忙着搬家,待小院落收拾好之后,顾大姐坐了一大桌子菜。
“秋水姑娘,这房契你拿着,这院子就当我们帮你打理了,若哪日你想起来了回来了,保准你回来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立立整整的家,”顾大姐说完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
那一夜,是在人间这么久以来,最安心清闲的一夜,顾大姐夫妇二人还在忙前忙后,秋水与忘川在院中的天井边,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河,行云散漫,人间悠悠。
“你说,若我们都是凡人,会怎样?”
秋水将头靠在忘川的肩上发问。
“若你我都是凡人,我可能会是一介书生,你可能是一位潇洒的小姐。”
“从前在水云间,看到的是凡间最见不得人的那一面,癫狂,争抢,虚荣,就连那些来到水云间的王公贵戚也多是权倾朝野,迂腐,霸道,死在我们慕禾手下的不在少数,如今看着顾大姐夫妇,才知这凡人的世人,一粥一饭够温饱,夫妻和鸣,有一处能遮风避雨的陋室一间,就已经是从心底的快乐。”
忘川觉得秋水与从前不太一样,刚认识秋水时她的眼中满是杀气,像是一朵灿烂却带有剧毒的彼岸花,惊艳好看让人不敢靠近,如今的秋水,在凡间浸染久了,竟沾上了许多的人味。
“凡间的世人生生世世繁衍生息,你若想得到的太多自然痛快就少了许多,若是像顾大姐夫妇这般守着几亩薄田便能过活,这日子天天都是光亮的,仙人活得是境,而凡人活的是命。”
一夜过后,秋水与忘川两人别过了顾大姐夫妇便继续骑马往西南走去,忘川没有把自己的修为被抽去了大半的事情告诉秋水,对在仙界遇见的事,只字未提,跨过这个镇子再往前便到了赣州的地界。
此处山多水少,秋水依旧带着面纱,打着伞走在后方,不同于江南的温润,赣州多了些许干燥,这边更加远离如今当朝的大武王都,民风彪悍,宗族观念强烈,尤其是每家每户没钱都张贴着牛鬼蛇神的头像,更是诡异。
秋水与忘川一踏进这赣州,因身着的衣服与秦淮地区相似,而惹得人频频侧目,两人在马上看着众人投来的疑惑地目光,跳下马,伸手将秋水也从马上扶了下来,二人走进了一处客栈,想找个今晚歇脚之处。
“二位客官,楼上有请!”
小二在前面带着路,二楼的角落中正好还有两间房间,忘川将其中大一间那个给了秋水,自己则在她的旁边那间,赣州的街道上不少军勇巡查,秋水看着那些全副武装路过大街的军队,朝着小二问道:“战事已蔓延到了赣州吗?”
“害,”小二将毛衣搭在肩上垂头丧气说着:“赣州原本就是土匪窝,原先是没人管的,不知怎的朝廷的人听说赣州这边有新生的女婴会损坏王室的龙脉,如今都派人驻守在赣州,但凡谁家有女婴,一律格杀勿论,弄得赣州如今是成婚的也没有,更别说生子了,生怕那日这祸事就临头了。”
小二摇了摇头就离开了,忘川和秋水听此事,皱着眉头互看一眼。
“这是什么离奇的道理,若大武的王室龙脉仅靠一个小婴儿就能损坏,那这大武也是不久于世。”
二人只当小二的话抛在脑后,两人修整一番后,临近黄昏日暮时,城中的酒肆都开始营业,两人许久没如此这番舒坦,便决定随便找一家酒肆去小酌一番,赣州甚是奇怪,少有男女走在一起,多数都是形单影只,或者三两个女子一起,果真如同那小二所说,因有王室管辖,连成婚都成了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