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穿着清雅的仙子从远处迈着细碎的脚步快走过来,她们的手里端着几个红色的喜盘,一眼望去,有喜酒,喜帕,喜秤,脚步欢快,像是踩在丝绸上那样轻盈,三三两两低头细语。
仙界,西麓阁,一双龙凤红烛光将阁内照得亮如昼。
自南天门一路走来,每一处门廊下装饰的大婚红纱鲜艳翠滴。
一名眉眼俊俏,身形似剑般偏瘦,露出的半截手臂线条蜿蜒又有力的一名仙君坐在窗前,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得像是女娲娘娘创造万物之时给的格外偏爱,修长身材在白色流云锦的衬托下更是显示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
他抿了抿唇边的瑶池琼浆,酒香醉人,只是这如同画中的人并未沉醉其中,反倒是仰头一吞而尽,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神清冷无物,人间有“貌似潘安”的美男子,而眼前这位仙君,不说放在人间,乃至仙界都是不得多得的俊朗皮囊。
听到外面细碎的声音,他余光一扫,屋外的仙娥立刻变了脸,一个个低头端着手里的物件,恭恭敬敬又沉默着走了进来。
“恭祝阁君大喜!”
听到仙娥的祝贺,他眼睛都没抬一下.
那几名仙娥将东西放下就一路碎步退了出去,他看着那一袭朱红色的喜服放在离他不过一步之遥之处,绣样是天界的百兽图,从小臂到袖口仙鹤环绕,下摆更是一圈金色的祥云图样熠熠发光,他知道这喜服是天界的纹绣仙娥一双巧手织就,可万年不腐,可千年不化,即使是雷击电闪都依旧如新。
自五万年前那一次仙魔两界的斗争之后,仙界这还是第一遭喜事,众仙君纷纷来到他的面前道贺,即使平日里行踪飘忽不定的昴日星官也特地来道一声恭喜。
可唯独这主人翁,呆立不动如同一尊南天门外的石雕,周遭一切的恭贺声,来往稀疏的梳洗声以及匆忙错乱的脚步声,都与他无关。
这声恭喜,他听着刺耳。
他是青司,掌管人间三山四水,湖泊江河的西麓阁君,与当今天帝同宗而出,修为成仙之前是人间一个将军,为国捐躯,满门忠烈被奸臣所害,成仙之后拜在南极仙翁名下,成了当今天帝的师弟。因厌倦了人间的铁骨战场,刀枪剑戟,又因天界频频有流言传说,说五万年前的那一场大战这天帝本应该是他,但流言终究是流言。
不过他也知道天帝颇为忌惮他曾经的军功,人间尚有“功高盖主”这一说,况且仙界,六界之首,即使如同他们这般身份尊贵也不得不遵循世间规则,他便隐藏了自己的锋芒和修为,自戕一半的修为,以自己无能和仙魔大战失职为由,卸任了曾经的仙界将军之位,给自己要了个闲逸雅致的西麓阁差事,游历凡间,与仙界数仙甚少来往,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了五万年。
吉时将至,他却没有穿上那身新郎的喜服,只是滚动着喉咙将杯中酒一杯接一杯尽数吞下,看着自己袖口锦绣蓝颜色的绣样,出了神。
这是刚和蓝艺相识不久时,她借着酒劲给自己绣的,虽然歪七扭八但是他却格外的珍视.
他还记得那日蓝艺喝多了自己酿的那壶仙风酿,走路摇摇摆摆,抽出了他的法器惊魂剑,抬手钩住他的脖颈,撒着娇要他同她一起舞剑,最后以他故意输一招,蓝艺割破了他的袖口结束,之后蓝艺顶着面庞上的红晕,歪歪斜斜地把他的袖口缝补好。
神仙不该有七情六欲的,但是他也不曾想自己一个心无旁骛的仙君,自那日在王母的瑶池边见到了与蒙鹤把酒言欢的蓝艺,内心的波澜就开始慢慢泛起涟漪。
一个不同于其他仙子端庄拘谨,而是潇洒灵动的蓝艺,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他抗拒不了,尤其在看到她吃酒吃到兴起处,抚着自己的水袖跳起人间蹁跹舞步的样子,更是让他一时间寸步难行。
“蓝艺.”
他轻声吐出这个名字,嘴角浮现了一丝微笑,五万年了,他这张不苟言笑的脸,只有在蓝艺面前才显现出放松和欣喜。
五万年来众人听信了那日的流言,说他大战之时因迟来而损失了几万天兵良将,是天宫的罪臣,都与他疏离。在遇见蓝艺之前,只有蒙鹤与他深交,他形单影只,不理会众人的蜚语,游历于山水之间,甚少出现在天宫。
但那日之事,他居然一丁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倾力赶去,中途被阻挡了视线和步伐,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只记得当自己提剑到达时,周遭尸横遍野,师兄正举剑杀伐,他作为主帅,便要为当日自己决策失误,救援来迟而导致天兵的死负责,再然后他的师兄变成了如今的天帝,每每想起此时,他的记忆就戛然而止,仿佛有人在故意阻止他想起此事一般。
不过已然五万年了,天帝早已继位,又与他何干?况且天帝之位他本就没有兴趣,罢了罢了。
他回忆起初遇蓝艺那日,眼神便在她身上停留。
当日他去找自己的师弟蒙鹤,还未进屋便看见一名仙子匆匆而过,仔细闻去是一股女儿家的脂粉香混杂着酒香,这仙界中好酒的除了蒙鹤便只有
那常被凡人参拜的寿星公,却并不知还有仙女如此好酒。
那日之后得知,当日她手里拎着两瓶新酿的美人醉来找蒙鹤喝酒,不在天宫多时,他并不知道如今的天宫里竟有这等艳丽妩媚的仙子.
不似普通仙子那般矜娇端庄,而是身着一身碧绿色长衫,衣昧翩跹,乌青的发丝垂到腰际,盈盈细腰,额间一个简洁琉璃焰的一字花钿干净利落,头上只是简单挽了一个髻,点缀着一个跟她的衣服颜色极其相称的莲花碧绿珠,耳饰清淡,一根细细的银线下面缀着一个小小的粉红玉珠,又衬出她作为女儿家的娇俏可人。她的衣袖略微上卷,露出小半截的手臂和白葱玉指,她向蒙鹤炫耀起她新酿的美人醉纵使王母都还未曾尝过。
“蒙鹤仙君,这酒是我特地去四方海,用那从万年冰肌泉的深处取来的泉水酿就,那泉眼三千年才崩开一日,我可是足足收了好久才取得这一汪泉水拿来酿酒,开坛那日,便是那常年在人间的寿星公都闻讯而来,我都不曾分他一壶,”说着,蓝艺轻启她那两壶美酿,酒香瞬间扑鼻而来。
“蓝艺仙子,真是好酒啊!即使之前王母大寿时候你酿的百花齐放竟也比它不上!”
蒙鹤是好酒之人,六界之中难得有酒能让他如此夸赞,本来青司想改日再来,不曾那仙子洒脱的样子和那酒香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咳......咳......”
青司的清咳声打断两人的品酒,蒙鹤循声望去,喜出望外。
“师兄,你怎么来了?”
蓝艺回过头来,看到一身着净白色长衫,腰间的束腰上镶嵌这一枚湖蓝色玉块的仙君缓步走来。他身形如竹,纤细而修长,面如刀刻,唇薄,眼亮,那一身仓艾色的外衫里搭上净白色的内衬,沉稳又不失风骨,步履稳健朝她的方向走来。
蓝艺一时间愣住了神,在天宫多时,竟不知天宫还有如此貌美的仙君,没有女仙的阴柔感却又眉目如画,她举在半空之中准备入腹的酒杯竟也停驻。
“蓝艺仙子,这是我师兄,西麓阁君青司。”
“蓝艺见过仙君。“
青司轻点着头,不留神地打量了一下这名秀发半束,鬓角垂丝的仙子.
眼角眉梢间皆有风情,鼻形精巧,鹅蛋形的面庞添了一股气韵。一双清澈杏眼和凡间女子都偏爱的温柔触目的远黛,粉腮薄唇,肌肤胜雪,腰间悬挂一酒壶形的玉,与天宫其他仙子甚是不同。
那日三人喝光了她带来的两壶美人醉,从人间奇闻到仙界轶事,青司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偶尔接个茬,蓝艺的眼神却不经意间飘到青司的身上,直到蒙鹤开始高声阔论,直到蓝艺的脸颊开始出现绯红才散。
也不知怎的,自那日过后青司总是有意无意就碰见蓝艺,即使他在人间游历,竟也能碰见化身酒馆老板的蓝艺仙子,盛了一盅拿人间翠果酿的酒对着过路的他邀请进她的铺子里吃酒,而他居然也鬼使神差般总是来找蒙鹤喝酒,碰巧蓝艺也总来找蒙鹤喝酒,喝到最后只剩下他二人在一起时,蓝艺又总是不胜酒力。
“蓝艺仙子,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青司阁君,你真好看。”
蓝艺那一吻的唇温,青司到现在还记得。
“吉时将至,请阁君更衣!”
青司还沉浸在和蓝艺的回忆里,身边传来仙官的声音,他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差点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他抬眼看了看满目跪地的人群,和鲜艳的红色装饰,才记起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但是新娘却不是蓝艺。
另一边,新娘子正盖上了喜帕,满心欢喜的迎接她爱慕良久的夫婿的到来。
“恭喜帝姬!”
侍女将喜帕盖上在她耳边轻声恭贺了一声,顿时满头珠翠的新娘脸上有了娇羞的红晕,身上的喜服是人间富贵牡丹和鸳鸯的绣样,一旁的手帕还绣着几个憨态可掬的孩童,寓意早生贵子,门外的鹊仙搭起鹊桥,满院子的喜鹊声音灵巧,人间有“喜鹊叫,好事到”这一说法,一切的一切无不表达着今日的喜庆。这一天她等了一万年了,从第一次在大殿之上见到青司开始,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等等,”帝姬抓住了侍女的手,“人看住了吗?”
侍女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帝姬放心,万无一失。”
帝姬悬着的心才放下,握住苹果的手才微微松了一些,侍女将她的喜帕整理好,沁缘想着自己自出生以来,深受哥哥天帝的宠爱,成了这六界之中集万千宠爱与一体的帝姬。
到了嫁娶的年纪,西海龙王之子,还有青岳阁老的大弟子都曾到天帝面前求娶她,这些都是仙界重臣,为了天界的稳定,为了六界的安宁天帝都应将她许配给其中一个,但是天帝对她从未强求,她不想嫁便不嫁,直到那日她看到了青司,她便去求天帝让她嫁给他。
尽管他婉拒多次,但是架不住天帝的一道旨意,他还是不得不听命娶了她。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任何的纰漏,谁都不可以,谁都不能。
天帝也早已在她的倚月阁内,接受着众仙家的恭贺,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出生起便在他的身边,那日的仙魔大战更是为自己承受住了那魔道彼岸花精的元神,何况今日作为主婚人他自然是高兴,看着天宫这一桩人人称道的喜事,尽管五万年来,流言不断,但最终还是未能撼动他的地位毫分。
“吉时已到,请阁君更衣,还望阁君不要为难小仙!”那位一直在旁等候的仙官再次催促着,青司依旧一动不动,自顾自的喝着杯中酒。
“还望阁君不要为难小仙!”小仙面带难色,身子有些轻微的抖动双膝跪在地上,青司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思和抗拒确与旁人无关。
“更衣。”
他说的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成婚的欣喜,跪在地上的仙官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拿起喜服替他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