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秋意凉。
万药堂外面,元青松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往里看。
到了寅时,闻悟才出来。
“闻悟!”
元青松一震,赶紧迎上来。
闻悟扬手示意他别急,扫了一眼另一边,见人多,便示意他往旁边走。元青松到了此刻,早就已经不敢摆姿态了,急忙跟着。
“这是老师开的药方。”
闻悟将药方递给元青松,道:“不过你不用急着去抓药,老师说了,能不能活,得看他能不能熬到天亮,能熬到天亮就能保住命,到时候你再照单拾药就行。”
元青松连连双手接住,双目赤红,连连点头,“好,好,那,那元浩他……”
闻悟淡淡地道:“说了,得到天亮才知道,老师她已经尽力了,换了别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是,是,一定可以的,元浩他一定可以的……”
“我跟里面的人说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保持安静就行。”
“真的?好!好,我一定不吵,我,咳,闻悟,三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我……”元青松摇着头,又羞又愧,“我们一家以前对你不好,你,你能不计前嫌,实在让我无地自容,这次不管元浩能不能挺下来,我元青松都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我……”
闻悟平静地打断他,“这种话,等他能活下来再说吧。没什么事,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得回去看着我娘,明天我会再过来。”
元青松一怔,“你要回去?那,那你老师她?”
“如果有什么状况,里面的人自然会通知她。”
“噢!噢,好,那就好,那你先回去休息,我让人送你……”
“不用。”
闻悟摆摆手,要走的时候忽然又一顿,毫无征兆地直接问他:“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元青松一愣,随即双眼便迸出怒火,须发皆张。
那就是不知道了。闻悟看他的表情就心里有数了,摆摆手:“没什么了。”
“如,如果让我知道是谁!”
元青松控制着情绪,牙齿咬得‘咯咯’响,逐字逐停,“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闻悟心里一动,说:“或许,我能帮点忙。”
嗯?
元青松一怔,看着他。
闻悟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将心里的想法简单地给他捋了一遍。
元青松一开始有些疑惑,等到听了一半内容,神色渐渐地沉下来,到了最后,虽然没有说话,却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闻悟把该说的说完,便离开了。元青松倒是挺关心他,不管是真心还是装的,硬是给派了两名护院陪同,生怕他中途出事。毕竟,这三更半夜的,半程夜路,真要是发生个万一,曲红怪罪下来,元青松自己且不说,儿子恐怕就真没了。
闻悟倒是无所谓,反正骑马也快,就是撞风有点冷。
元家这一夜灯火通明,搁在黑夜里,远远隔着数里都能瞧见,仿佛一座巨大的篝火。
闻悟到家的时候,不仅还没消停,还愈演愈烈了。因为没有抓到贼,又不知道行凶者踪迹,几个宗房就各带着人一间间房子的搜。他刚下马,便见一队人从家里出来,为首的却是那王教头。对方见到他,点头示意,然后就去下一家了。
还让不让人睡了。
闻悟想到母亲休息不好,心里有些不快,但也只能忍着了。进了家门口,他眉头又是一皱。客厅里,母亲赫然在座,还有闻卿。另外,来的人是二叔祖,带着一个下人,客厅里就四个人。妇人一见他,愁眉就不自觉地舒开了,“悟儿!”
“娘。”
闻悟不动声色地进屋,拱手行礼,“叔祖。”说时,他看看闻卿,后者却扁扁嘴,只拿眼角瞄他,让他不禁心里暗自好笑。
“嗯。”二叔祖点点头,眉头却紧皱,第一时间就问:“闻悟,你从万药堂回来的吧?元浩怎么样了?”
闻悟随口道:“老师说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喔?”
二叔祖一振,表情一下就松了,宽慰地点头几下,“那就好!那就好……”稍停,他又抬首问:“哎,那,他在哪?回来了吗?在外面?”
闻悟摇摇头,如实道:“在万药堂,老师说了,他心脉受损,虽然保住了命,但一时半刻还醒不来。三伯不放心,就留在那照看了。”
“这样啊,唉……”
老人一声长叹。
屋里安静了一下,大家都沉默了。
“咳。”
稍后,妇人掩嘴轻咳,先说话了,“二叔,元浩向来有福气,又有元家列祖列宗庇护,相信自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
闻卿翻了个白眼。
老人叹道:“唉,但愿如此。”
闻悟瞧他还不打算走的样子,委婉地赶人了,“二叔祖,万药堂那边,还得到天亮才有消息,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做决断。”
“不急。”
老人却是摇头,抬眼看他,“我过来除了等待元浩的消息,还有一事。我听王教头说了,首先发现那盗贼的是你对吧?我刚才问了闻卿,她对此却一无所知,连那贼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只知是你出言提醒。即是如此,你可是见到那贼人了?”
闻悟摇摇头:“没有,我只见到一个人影从后院闪过,去了南厢的方向。至于人长什么样,当时天黑,却是看不清楚了。”
“你有去追他?”
“追了,但是半路担心我娘的安危,又折了回来。”
“那你为何不向我们禀告?”老人皱紧眉头。
“我哪有时间,刚回来三伯就找来了。”闻悟摊摊手。
“嗯——”
老人盯着他,却见他一脸坦然。片刻后,他又是一叹,“唉,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只是,这贼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来去无踪……”
妇人插言问:“二叔,官差怎么说?”
“能怎么说?废话连篇,哼,指望官府的那班酒囊饭袋,这事就别想有结果了。”
老人显得很不满,但又有些无可奈何。吸一口气平息怒火,他撑着扶手站起来,说道:“唉,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早些休息。”转过头,他向闻悟真诚地道:“闻悟,这一次,如果没有你请曲掌堂出手,恐怕元浩就交代了,元浩欠你一条命,我们元家欠你一份情,日后,但凡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元家必定倾力奉还!”
闻悟模棱两可地点下头,“叔祖言重了,元家对我一家有恩,我只是尽力而为。”
“呵,好,好。”老人连说了两个‘好’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妇人感叹道:“素素,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妇人含笑不语。
老人摆摆手,“今日就到这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我送您。”
“不必,这么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啊,对了。”
闻悟等老人走出去,忽地想起另一件事,“叔祖,今日太晚,我就不出去了,你回南厢时,帮三伯给三伯娘传个话,告诉她,元浩无恙。”
老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走着,朝后挥挥手,“晓得,早些休息吧。”
闻悟站在厅口目送,神色略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