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催叶黄。
庭院里的黄琶树经过几夜的秋风洗礼,成串的果子已经由青绿色渐变成了淡黄,末端的一些隐隐发红,眼见便可以收获了。
“左边点,左边,左边,你左右不分吗?对,对,就差一点,好,好,撞它,撞它……”
闻悟拿着一根长杆,在树下敲果实。闻卿在一边咿哇鬼叫,瞎指挥了一通,结果一个都没撞下来。闻悟又撞了几下,仰着头啥都看不见。
这黄琶树,长得笔直笔直的,有两、三丈高,又枝叶繁茂,从树底下往上根本瞧不见。偏偏果子就长在树上层的向阳处,在枝条的中间挂着。
闻卿看长杆晃来晃去,看着就着急,“诶,诶,右边,右边,不对不对,左边,左边,歪了歪了,哎呀,你好笨耶,这样都撞不到……”
闻悟烦了,‘砰’地将竹竿拄地上,“你来!”
“我来就我来!”
闻卿可不示弱,‘哼’地抢过长杆。可等她要举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好沉。
闻悟嘲笑道:“怎么样?撞呀,抬不动啊?”
“才,才不是,太轻了,轻死了……”少女的脸颊一红,气鼓鼓地不服输,愣是憋着劲将竹竿抱起来,用尽力气往上抬。结果,还没开始撞呢,风稍微一吹,她就站不稳了,像是耍杂技似的,踉踉跄跄地左摇右摆,“哎哎哎,哎哎——”
闻悟见了,无情地放声嘲笑,“哈哈——”
闻卿又羞又怒,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突然一声娇叱,竟是站住了。她憋得小脸通红,却又有些得意,瞟了某人一眼。
哦嚯?闻悟有些意外。
“哼!”
闻卿傲娇地撇脸,然后一鼓作气将竹竿举起。然而,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身子娇小,哪撑得起。竹竿在树枝上胡乱打了两下,接着就是一绊,完全失去了平衡。她力气不够,控制不住,于是又歪歪斜斜,那脚步就像醉汉一样。
闻悟看不下去了,上前去,从她脑袋上面伸手撑住竿身。
闻卿抬起脸,嚷道:“嗐,我不要你帮忙,我自己来。”
“你来个屁你来,你够得着吗你?”
“啊?”闻卿仰起头,才发现竹竿的顶端连最低的果子都够不着。她的脸‘唰’地更红了,羞急地辩解:“我我,我还没用力呢,我……”她说着就踮起脚尖,努力地想证明够高,然而她本来就站不稳,风一吹就歪,直接往后倒退。
闻悟就在她身后,自然不会让她有危险,用胸口挺住她,笑骂道:“你不要乱动,要么一起来,要么你自己上去爬树。”
“呜——”闻卿鼓着腮帮,不太情愿,但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你托着就行,好,往左边一点,好好,不要动,一,二,三!”
随着一声口令,‘啪’一声敲响,树上的一串黄琶果晃了晃,末端熟透的几个果子就‘哒哒哒’地掉落到鸠草丛里。
闻卿大喜,雀跃地又叫又喊,“哇啊——,掉了,掉了。”
“别动,别动,还有,还有,别动,一,二,三!”
“呀,有了,又掉了,好多啊,掉了好多……”
“你别乱动呀,还有……”
……
兄妹二人一边大呼小叫,一边通力合作,只几下的功夫,便将树上熟了的果子全部敲打震落了下来,落了满满一地。
客厅里,两名女子走了出来。正是妇人与曲红。
妇人看着兄妹二人打闹,心情愉悦,可在曲红面前却不好表现出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赔礼道:“让掌堂大人见笑了。”
“无妨。”曲红看了一会儿,笑道:“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一直都这么好的吗?”
“好?”
妇人一怔,旋即哑然失笑,“哪里,平日里没少斗嘴,尤其是闻卿这丫头,脾气犟的很,从不肯让他哥哥半分的……”
“哦?”
曲红听着有趣,看向少女。
这时候,兄妹两人正忙着捡果子。闻悟还好,闻卿特别兴奋,蹲在鸠草丛里,每捡到一个果子都会惊喜地叫嚷一下,偶尔捡到特别大只的,还要向闻悟炫耀一番,若是见到闻悟捡到更大的,立马又嘟着嘴不高兴,更卖力地盘草寻找……
曲红忍俊不禁,举袖掩嘴。她多看了那顽皮的少女几眼,正要说些什么,忽地一定,眸光闪过一抹淡淡的银芒。
咦?
随后,她发出一声轻吟,眼神从惊奇转为了惊诧。
妇人察言观色,稍有些在意,“怎么了,掌堂大人?”
“啊?嗯,没什么。”曲红回过神来,掩饰着情绪,看了眼前的女人一眼,看似无意地随口问道:“闻卿?她几岁了?”
“十二有半了”
“跟他哥哥差了三岁呀。”曲红看着高兴的闻卿,说话有点心不在焉。
“嗯,差了3年零6天。”妇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实回答了,而后看向还在玩闹中的儿女,眼里露出满满的温柔。
“呵,真好。”
曲红若有深意地叹了一声。
妇人瞄她一眼,没有接话。她好奇于这样出色的女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婚嫁,但是这种事,她自然是不敢问的。
“娘——”
那边,闻卿终于将地上的果子都搜刮完了,用衣服兜着,捧着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娘,你看你看,摘了这么多……”
妇人却是一皱眉头,“闻卿!不得在掌堂大人面前无礼。”
闻卿赶紧来了一个急刹车。她的笑容凝住了,看了看曲红,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喔,对,对不起,掌堂大人……”
曲红笑了,“嘿,为什么要道歉呢?而且,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用叫我掌堂大人掌堂大人的,太难听了,叫我红姨吧。”
闻卿眨眨眼,“可,可是你一点也不老啊,我叫你曲红姐姐吧。”
妇人脸色微变,“放肆!”
“噗,哈哈,可以呀,可以!”曲红却是笑了,颇为开心,“你这小丫头,嘴巴真甜,不过曲红姐姐喜欢!哧哧——”
闻卿灿齿笑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姐姐!”
曲红愉快地应了,“诶!”
妇人急道:“这,这如何使得?掌堂大人,闻卿这丫头她童言无忌,您不要当真了……”
曲红笑道:“不会呀,挺好的,你不嫌我将你比老了就行。”
“不,不敢,这……”
“娘,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不用跟她客气的。”闻悟在院子里的小井初将果子洗干净了,刚刚好两只手各抓了一把。
“可是……”
“闻悟说得对,我这人,向来不喜繁文缛节,我既然收了他做学生,自然当他是自己人,您是他母亲,同样如此。”曲红说着,从闻悟手中取过一颗果子放入嘴里,抿嘴嚼了几下,蛾眉轻皱,“嗯,还有点酸…..”又朝妇人笑道:“难道你嫌弃我?”
妇人一震,慌忙摇头,“不敢,不敢,民妇出身卑微,哪有资格,只是,唉,罢了,一切就听从掌堂大人的意思就是。”
“对嘛,这样多好。”曲红笑笑,拍拍手,“好了,今天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闻悟率先一句话抢了先,将一只手的果子塞给妇人,把她的话都堵了回去,“娘,你进去休息吧,闻卿,陪娘进去。”
“噢!”闻卿连忙跑进来。
“可……”
“您留步,让闻悟送我就好了。”曲红知道闻悟在想什么,顺势就配合他了,朝闻卿摇摇手,笑着告别,“走啦。”
闻卿咧嘴笑了,“再见,姐姐。”
“诶!乖。”
“那就恕民妇不远送了。”妇人只得驻足。
“进去吧。”
闻悟摆摆手,跟在曲红身后。在院子里,他不敢问,等到走出家门口,才赶上几步,问:“老师,我娘的身体怎么样?”
曲红调侃道:“嘿,这时候你倒是叫老师叫得痛快。”
“呃,呵呵……”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
“喔,喔……”闻悟松了一口气。
“你也别开心得太早,疏通经络这种事,需要循环渐进,今天只是第二次,接下来还有五次呢,恐怕还得花上几个月时间。”曲红又伸手从他手里拿了一颗果子,‘咔咔’地嚼了几口,再一次皱起眉头,“嗯嗯——,好酸,真酸。”
“酸你还吃?”
“你懂什么,这叫酸爽。”
“……”
闻悟面无表情了。
俩人到了大门口,马车就停在外边,由显星、显兴兄弟二人看守着。曲红停下来,问他,“对了,你妹妹还在上学堂?”
“嗯,怎么了?”闻悟打趣道:“难道你要收她做学生吗?”
“嘛,也不是不行。”
“啊?”闻悟一愣。
“没什么,回去吧,明天记得别迟到。”
曲红挥挥手,潇洒地走了。
闻悟挠了挠头,有点捉摸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