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血陆洲深处,金鹏峰为最后一座为妖修盘踞的山峰,为金丹妖修之一暮云子的洞府,再往后已是退无可退,所以前几日任青冥天宗如何攻杀,这一处都是不曾放弃。
四名陆洲之上原本各据一方的金丹大妖,因受了青冥天宗逼迫,如今都弃了自家的洞府,聚在此处。
身躯三丈高下,紫发白眉,体型魁伟的暮云子站在山顶眼望前方,叹道:“再过个两日,青冥天宗便又要来攻打我等了,听闻那里金丹修士近日又多了三名,如今已有四名化丹修士,看来我这金鹏峰不日也要舍出去了,若是再不走,可只有死在此地一途了。”
在他身后是一方棱角分明的大石桌,线条刚硬,一看就知是刀劈斧凿出来的粗滥货,上面摆满了烤得酥黄焦脆的猪罴虎狼,山果佳酿。
此刻三名化丹妖修正围成一堆,各自啃咬大嚼,推杯换盏,脸上一点也看没有被青冥天宗逼得有家无处归的窘迫。
听了暮云子所言,其中一名深目阔腮的妖修转过头来,嘿嘿一笑,道:“暮洞主何必可惜,青冥天宗这几日已经入瓮,还当真以为我等无力相抗,待我等来日一走,启了这岛上的‘八方颠倒乱迷阵’,管叫把这些青冥天宗弟子困在其中,这便有了和青冥天宗讨价还价的本钱,这洞府还怕从金洞主手中跑了不成?”
“杨兄说得对,我孙科的小王山尽管不及暮洞主的气派,但在陆洲前段也是数一数二,还不说弃就弃了?赤妖王都说了,有舍才有得嘛,苏师妹,你说是不是?”开口的这名妖修额头宽阔,高鼻大嘴,身材魁梧不输暮云子,一开口便是隆隆震响,他脑后有一道深棕色的鬓毛,说话时迎风抖动,时不时伸出去手去捋动一番,还拿色迷迷的一双眼睛去瞄对面的那名的女妖。
这女妖面如桃花,腰肢如柳,皮肤细腻的如同羊脂白玉,眼睑上是粉腻腻的一层淡红香妆,一双眼睛勾魂摄魄,柔媚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只是却对孙科不感兴趣,小指勾着一只酒壶,慵懒地半依在石桌上不发一言。
暮云子冷笑一声,道:“我岂是惋惜洞府?我等妖众,纵然没了居处,再去夺一座来就是了,我只是感叹赤妖王不费一人,只是给了我们一道令牌,一套阵旗,便令我等不得不在此处拼命出力,其中分寸拿捏得颇为恰当,手段当真了得。”
那姓苏的女妖嬉笑一声,道:“暮云子哥哥何必如此说,我等能心安理得地退下来,还不都是因为有了赤妖王的应承,将来就是收不回来洞府,最坏也不过去他府里做个供奉,如是住不惯,走了便是,如你我这等修为,还怕没有妖王收留么?”
她一开口,孙科连忙接上,道:“是极,是极,苏娘子在我等之中心思最为玲珑,跟着你走当是不错的。”说话间,他不停抖动脑后鬓毛,自觉威武不凡。
女妖心中腻烦他,啐了一口便别过脸去,孙科却不以为意,见了她的娇俏模样,还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暮云子回到桌前坐下,伸出大手拿了一只水缸大小的酒瓮往嘴里一倒,咕咕几声之后,一抹嘴,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赤妖王不肯使出自家力气,他如是肯遣两个阳神修士过来,我辈又岂会如此难堪?”
苏娘子嗤笑一声,道:“青冥天宗中阳神修士岂又少得了?若是硬拼起来,多半是罗潭主损折大些,暮家哥哥又不是不知,不靠了这些阳神族人,赤妖王怎么压制其他部众?不逼到眼眉上,他又如何舍得?赤水潭丢了,他凭了手中这些修为高深的族众,大不了再去夺一座洞府,这些族众没了,他有了偌大的洞府又岂能占得住?”
先前那杨姓妖修呵呵一笑,出言道:“诸位还是莫要心纠了,赤妖王如不给我们阵旗,我等又能如何?便是那日沈千羽这个杀神直接杀进来,我等也挡不住啊。”
暮云子听到这里也不免心惊,唏嘘道:“可叹赤水潭的陆柯与我等修为仿佛,却被沈千羽一剑便杀了,还好那日不知出了什么缘故,青冥天宗居然没有一气杀过来,这才让我等有了时间慢慢布置。”
杨姓妖修一举杯,道:“暮兄,孙兄,苏娘子,来,同饮了此杯,来日我等便给青冥天宗一个狠的,一泄这几日来的闷气!”
这几日来,青冥天宗中攻打栖鹰陆洲由于愈发深入,常常一两日才能回转,看着对方后劲愈发不足,沈千羽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下一回就是一鼓作气发动的时候了。
星河飞宫一处厢房,姜易静坐了一会儿,从乾坤太玄璧中拿出那本得自妖岛的《紫虚道符书》翻看起来。
这书前面记载的是符书的概述和总纲,后面才是具体的符箓炼制之法,只看了一会儿,他便站了起来,暗暗点头,道:“清虚阁不愧是道门大派,当也是有立身本钱的。”
按照书上所言,广源派符箓炼制之法总共分为五门,分为惊门、斗门、生门、死门、炼门。而如今,其中斗死两符只有掌门弟子方可习练,而这本书上只记载了惊门符和斗门符两种法诀和炼制方法。
惊门符共有四决,分为“禁、锁、护、解”,斗门符亦有四决,分为“剑、兵、驱、附”。
各种符箓种类驳杂,细细分来,只这道书上就有百数种之多,未曾记载和失传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每一道符箓都有专门的法诀和符书配合,妄想学尽那是痴心妄想,看样子,只能拣取其中一二修行了。
不过再翻几页之后,姜易才知道,清虚阁的弟子若不得真传,习练此法者只能一辈子与鬼画符打交道。
只有成了真传弟子之后,才能传得一道炼化“本命真符”的法诀,之后便无需符纸画咒,只要在本命真符中演化符契,再吸纳入天地灵机,打出法诀后便可对敌……
这本命真符威力越大,所能驱动的符箓便越多,到了这般地步,法宝和符箓已经别无二致了。
书中甚至还略微提及,清虚阁中曾有前辈高人将一道本命真符炼成天符,借以飞升天阙的。
看到这里,姜易却摇头失笑,这每道符箓皆需要天地灵机以及各种天材地宝辅助,威力越大,所需要的材料品质越高,甚至可能需要消耗大量宝材,这天符恐怕就是卖了一个门派也未必炼得出来。
而且这本命真符只有化丹修士才能习练,即便与当年与姜易有过交集的于素心,也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清虚阁数千年传承,却自有一套取巧的法门,那就是借用“元符”之力,在其中凝练符咒烙印,交手时直接将其和灵玉或者灵机一起打入符纸,此比事先画好的符契还要好用上三分,唯一可虑的是浪费灵玉过多。
此法虽好,但清虚阁非嫡系弟子却不得与闻,即便知道,也没有元符供他们使用。
姜易暗道:“原来这才是元符真正用法,如此,我只需在元符中习练熟了,再去采买一些符纸和宝材回来便可运用此法了。”
他又往后翻去,准备详细揣摩符箓的炼制之法,哪知一看之下,却觉得符书似是异常眼熟。仔细审视了几遍,他不禁讶然,这符书竟然是以玄文为基础演化出来的!
只是对敌时需由特殊的法诀和神砂符纸配合,才能引发其中威力。看到这里,姜易不由精神一振,不禁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这一看,觉得此书正文言简意赅,博大精深,看到后来,他连连点头,身为清虚阁弟子,有此高明法门不用,甚至可以比拟杀力极其强大的剑修,简直是暴殄天物,其实只要将斗门符中的“剑”、“兵”二法学精了,其威力丝毫不在飞剑之下。
他哪里知道,这符箓之法也不是人人都能学通的,要学符咒,首先要学数年玄文,是以里面诸多弟子都没耐心去学,这就造成了许多弟子都是空中楼阁的符箓修为,而其他弟子都转而去修习进展快速,又威力较大的其他功法去了。
翻看完毕后,姜易闭目良久,似是消化其中内容,待再次睁眼时,面上现出一股从容自信之色。
这符箓看起来玄妙,但是知道法门之后,对于他来说倒也并非难事,因为他发现自己或许在这玄文一道之上,说不定修行真不是难事。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这次不仅仅是沈千羽一座飞宫,而是又来了三座飞宫,汇合不多时,四座飞宫上钟磬之声又一次响彻全岛。
早在几日前,将赤水潭攻打的七七八八之后,就被通知将要杀灭赤水潭所在整个玄血洲陆,众人皆知今日便要一气拿下,没有一个敢怠慢片刻,钟磬声响尚未断绝,便俱已到了各自的飞宫之中等候,而此时沈千羽早已在这处地方等候。
如今这四座飞宫中的玄光不下四百之数,除去沈千羽之外,另有三名金丹修士前来坐镇,其中两位是世家一脉中人,分别名刘洪与雷云,只一人是玉霄真君门下弟子,名叫方河。
这便是青冥门中两大派系所达成的共识,如何能让沈千羽独自一人占据此等功劳,是以门中这些世家长老都是坐不住了,一番交涉商谈之后,派来两位金丹修士前来与沈千羽共事。
沈千羽于主位之上布置诸多事宜,旁边三位金丹都是闭目不言,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赤水潭已几乎无有阻碍,两名金丹妖修已经授首,而玄血洲陆之上,还有最深处的一处妖窟,那是整片洲陆妖族的心脏所在。
“我等即将攻伐金鹏峰。”沈千羽高高坐于主座之上。
此时那刘洪,却突然开口道:“我听闻姜易此前表现颇为出彩,不若让跟着我,也好立下些功劳。”
沈千羽一摆手,道:“刘师兄不必费心了,姜师弟我自有安排。”
刘洪心里冷哼一声,见他对姜易多有回护,便也不多言了。
只他心中却道:“可惜了,若是这姜易到我麾下,随意指派他去哪个妖将处去厮杀,纵然他运气再好,也总有失手的时候,那时便可无声无息地将他除去,卖叶氏与王氏一个人情,嘿嘿,且容他再逍遥几日,总能寻到错处。”
等到最后事宜皆已吩咐完成,姜易几步便出了飞宫,刚出去没有多久,便见殿中遁出五道光芒,各自往停在峰顶上的灵枢飞宫中飞去,不一会儿,四座飞宫俱都腾空而起,往玄血陆洲的方向去了。
沈千羽这次几乎将灵珠岛上所有达到玄台境的修士都带了去,只余下百数名开元弟子以及两三名玄台修士留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开元弟子都在赤水潭上十八岛驻守,这几处地方俱是灵气充沛,这些弟子知道机会难得,回了青冥天宗中,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好洞府,因此得空都是修炼,无暇来关注他人。
姜易出了飞宫后,站在山峰之上,抬头向玄血陆洲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寻思,如果自己料准了,那么这处灵珠岛也必然会有妖修来攻,不过岛上有经罗阵旗守御,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他微微一笑,转身向一处早已看好的隐秘之处飞去。
四座飞宫这次气势汹汹而来,做得是将此地妖修一举剿灭的打算,是以一路上毫不掩藏自己的踪迹,分头直接往位于玄血陆洲最深处的金鹏峰杀去。
由于没有妖修阻拦,途中自是畅通无阻,约莫半日之后,下方有一片风光秀丽的湖泊分布,数条河流蜿蜒流淌,围绕着一座主峰,那峰势奇伟秀丽,如大鹏展翅,便知道到了金鹏峰,静寂一片,众人心头都是诧异,暗道:“莫非是这里的妖修见抵挡不住我等,所以望风而逃了不成?”
刘洪却眉头一锁,总觉得这里静谧的过分,有什么地方太对劲,正要开口时,突然,无数黑风陡然扬起,顿时飞沙走石,啸声四起,上空乌云掩日,天地也一下昏暗了下来,便是以他的目力,视线也难及百丈之外,只一瞬间,他便找不到其余三座飞宫所在了。
“嗯?这莫非是什么阵法?”刘洪心中一惊,顿时想到己方被算计了,不过他很快镇定了下了心神,有灵枢飞宫在,也不怕对方弄什么鬼,纵然是阳神修士来此,也拿他无可奈何,不过见麾下修士似乎多数有惊惶之色,当即大喝一声,故作不屑地说道:“诸位师弟不必担心,妖孽技穷矣,不过区区一座困阵,又能如何?”
刘洪只一看便知这座阵法并非是杀阵,只是用来困缚入阵之人所用。
那些玄台弟子一见,似乎果真如此,心神不由安定了几分。
这颠倒乱迷阵的确不是什么大威力的攻杀阵法,但是此阵擅长变化,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变幻一次,挪移方位,倒乱气机,几次之后,众人便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了。
可就在此时,突然杀声四起,远处旌旗招展,远远看去,似有上万妖兵向这里杀来,众人一见,无不骇然变色,只有刘洪仍然面色不变,略一沉吟,哂笑道:“勿要惊慌,幻象而已,不过我料必有妖孽混杂在这些幻象之中,尔等不出飞宫,便自无虞。”
果然,那些妖兵到了近前之后,冲上来乒乒乓乓一阵乱砍,看似凶猛,实则禁制连动都不动,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有几名玄台弟子见其中有几个妖兵似与那些幻象不同,似是真妖无疑,正待出手,却被葛硕出言喝止,并严令他们不得踏出去一步。
暮云子原本藏身在妖兵之中,见葛硕行事沉稳,不露丝毫破绽,他面对飞宫也无计可施,暗道:“刘洪做了缩头乌龟,我也奈何不了他,苏娘子那里似乎交上手了,不如去那里看看。”
四座飞宫入阵之后,几个呼吸间,便各自被阵法挪到了不同方位上,不拘怎么努力,彼此之间都是越来越远,但阵中妖修便又不同,他们知道路径,又有法诀在身,互相之间都有感应,只一念生出,便被阵势引到自家想去之处。
暮云子见刘洪老辣,轻易不肯出来,让他原本算计的心思落空,他也不耐烦在这里等候,心中感应某个方位,当即踏出一步,周遭景物便是一变,另一座飞宫出现在正前方。
不过这里拼斗却比刘洪那里激烈许多,天空中真妖假妖合在一处总有万数,将一座飞宫围起来攻打,半空上厮杀声震天彻地,数十名青冥天宗的玄台弟子在一名化丹修士的带领下左突右冲,在幻境之中往来诀荡,似乎此人能辨识真假虚幻,每次都能兜住几名妖修,身上煞气一涌,便将它们化为一团飞灰。
暮云子一看便知,这是那个让自己吃了几次亏的沈千羽,心中道:“这沈千羽行事霸道,居然敢走出飞宫与我等交手,既如此,就先拿下你,我也不至空走一趟。”
苏娘子正与沈千羽交手,身上桃花片片,纷纷洒洒,看起来落英缤纷,煞是好看,不过沈千羽丝毫不怕,周身剑光流动,万千剑芒四射,没几个回合,便将苏娘子逼得步步后退,几近生死。
苏娘子虽然处于下风,但她有阵法遮蔽,危险时只把心念一动,便挪移了出去,不旋踵又转了回来,倒也进退从容,此刻她美目一转,见了暮云子出来,精神一振,娇声道:“暮家哥哥快来帮我,你我一起拿下此人!”
沈千羽冷笑一声,他自以剑道入丹之后,还未有着势均力敌的交手,之前赤水潭的两名金丹妖修与他几乎走不出三个回合,而且身上还有法宝在手,本来就是打得以身为饵,将金丹妖修引来宰掉的打算,只是苏娘子惯能察言观色,稍见不妙便退去,他也没有上好的机会,此刻见了暮云子过来,他不惊反喜,心中道:“正要将你们一体擒捉。”
暮云子走得是炼体之路,手中提了一把开山斧上来,其上宝光隐隐,符箓景从,他大吼一声,丝毫不顾沈千羽身上那酷烈的丹煞之气所化的剑光,当头就劈了下来。
沈千羽冷哼一声,丹煞之气一涌,将苏娘子逼退了几步,单手一扬,一道浩荡剑气如同银河从天而落,似晶帘瀑布一般横亘在前,暮云子不闪不避,双目怒睁,气势更是猛烈了几分,把头往前一撞,“轰隆”一声,只听一声惨叫,身上鲜血淋漓,往后一倒。
沈千羽脸上毫无表情,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戏谑之意,正要出动本命法剑将这二妖一齐斩首。
就在这时,凭空一声震响,左前方黑云滚滚,妖气四溢,手持一把金瓜锤的孙科也扭头晃脑地现出身来,任凭脑后一片鬓毛在空中扬动,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一锤砸开面前剑气光幕,正要拔地而起,突然脸色大变,抬头一看,只见一道威势无双的剑气不知从多远的地方穿来,似乎撕裂虚空一般,正朝着自家头颅上劈斩而来。
他骇然之下正想躲避,突然一道光芒后发先至罩定在他的头上,惶惶中发现自家无论神魂还是肉身,这一刻仿佛被困入了一个囚笼中,再也动弹不得。
那剑气找准了目标之后,不管不顾便朝下一落,只听轰然一声爆响,孙科此妖原本所站立的地方已经人影俱无,只余一道被斩出十丈长短的深深沟壑残留在那里。
沈千羽凭立虚空,目中冷光如电从暮云子与苏娘子肝胆欲裂的脸上扫过,随手一挥,又是一道霹雳如银河一般的剑气撕裂阵势而去!
他们二妖哪里敢停留分毫,惊喝一声,把阵雾一裹自身,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