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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武凯!”金法敏决定从最软的柿子开始,这位御前大臣秃头,肌肉松软,肥厚的下巴上只有一撮短小白须,短粗的脖子上是一串粗重的宝石项链,整个人看上去荒谬而又可笑。他与金法敏算是远亲,也是个庸碌之辈,他这辈子学会的最大本事就是当别人问到他的时候装模作样的摸一摸下巴上的短须,然后郑重其事的说:“是!”或者“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这样吧!”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脑袋里根本空无一物,他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和自己的厨子商议晚餐的菜单,当初金法敏把他塞进御前会议的主要原因就是他这种“从来不说不”的习惯。
“陛下!”金武凯挺起胸脯,试图上自己看上去像样一点。
“你告诉我,谁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的敌人?”金武凯愣住了,下意识的向左右看去,寻找答案,看到这个蠢货的样子,金法敏不禁开始后悔选择这个人进入御前会议,他未免有些蠢过头了。
“我们正在和谁打仗?”
“唐人?”这一次金武凯总算是找对了答案,金法敏松了口气,大声道:“既然我们的敌人是唐人,那就应该想办法打赢,如果力量不够,那就拉拢盟友,增强自己的力量。当初高句丽人也比我们强大,我的父亲是怎么做的?是的,现在唐人很强大,但他们不会永远强大,我们也不会永远弱小。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随意抛弃自己的盟友,那我们就永远也不可能赢!你说是不是?金武凯?”
“是的,陛下,我也是这么想的!”金武凯下意识的答道,他从国王的眼睛里看到了赞许的表情,兴奋的又加上一句:“就这么做吧!”
“你们怎么看?”金法敏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个蠢货,这只鹦鹉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了。朴武安和金义低声表示同意,而金古文的赞同被淹没在一阵咳嗽中,在他吐出浓痰的瞬间,金法敏厌恶地别过头去。“很好,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了!”
“陛下,请您三思!”长桌旁最老之人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发抖:“的确我们现在正在和唐人交战,但唐人可不是我们的敌人,狮子又怎么会是野兔的敌人?就如您尊敬的岳父说过的那样,唐人是新罗的主人,我们拿起武器只不过是因为唐人踩到了我们的脚,只要唐人把脚挪开,我们就会放下武器,向天子跪拜进贡,这才是新罗的生存之道。把唐人当成敌人只会带来毁灭,我们就算赢了一百次,唐人依旧是唐人,而我们只要输一次,那就再也没有新罗了,就和再也没有百济、高句丽和倭国一样!”
金法敏的眉头危险的皱了起来,更让他忿怒的是老人引用了金庾信的话,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对手,毕竟在场的谁都知道,新罗的强盛离不开金庾信的谋划。
“陛下,唐人的使节到了!”侍从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静默,金法敏扭过头,阴沉着脸:“什么信使,薛仁贵派来的?还是别的人——?”
“不是,唐人天子派出了他的亲弟弟出任辽东道行军元帅,统领各路兵马!王文佐为行军长史,这信使就是王文佐派来的!”
“王文佐的信使!”
“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不是去长安了吗?”
“这下可糟糕了,他当了唐军的统帅,情况就不妙了!”
长桌旁的众人个个神色大变,交头接耳,完无视金法敏的喜怒。作为新罗的大贵族,他们对大唐在辽东实力分布的了解比长安要准确的多:大体来说,唐人在辽东的力量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从营州到原高句丽疆域的大部分土地;还有一部分就是占据着百济故地的熊津都督府和倭国故地的扶桑都督府。从名义上执掌安东都护府的薛仁贵有权力指挥以上两个部分力量,但实际上他真正能调动的其实只有前者,后者对薛仁贵的态度是颇为暧昧的,通常来说他们是以自保为首要目的,如果薛仁贵的命令伤害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这也是辽东乱事之所以闹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原因,而王文佐与薛仁贵不同,熊津都督府和扶桑都督府的那些兵头武士们可以说对他惟命是从,他接替薛仁贵就意味着整个海东地方的唐军力量的重新整合,这对新罗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陛下,王文佐此番派信使来,我们应该马上听一听他提出的条件!”最老之人大声道:“从过往来看,这个的行动非常迅捷,千万轻乎不得!”
“对!”
“马上请信使进来,态度要恭敬一些!”
“上国使臣该有的待遇都要有,千万不能留下话柄!”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金武凯挺起胸脯,笑着说道,这让金法敏的额头青筋暴露,他暗中发誓,下次一定要把这个蠢货赶出御前会议。
“上国使臣狄仁杰到——!”
花郎侍卫们拖长的声调在狭长的走廊回荡,在走廊的尽头,沉重的正殿大门被打开了,透过大门,狄仁杰能够看到王者高踞宝座之上,两边是一个个华服大臣,他深吸了口气,是的,这才是自己应该来的地方,府尹说的没错,投靠大将军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外臣安东都督府兵曹参事狄仁杰奉辽东道行军大元帅,沛王李贤之命拜见大王!”依照当时的礼仪,新罗王同时还兼着鸡林州都督府都督的官职,狄仁杰的官职远低于对方,本来应该向其行跪拜礼的,但他同时又是沛王李贤(实际上是王文佐)派出的使者,所以他只是向宝座上的金法敏拱了拱手,便权当是行了礼,而金法敏也不敢坐着受礼,微微起身,拱手还礼:“蒙沛王殿下恩顾,小王愧不敢当!”
“狄某此番来,除了受沛王之命之外,还有带着王文佐王大将军的亲笔信!”狄仁杰的目光扫过殿上的众人,稍微停顿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还请大王收信!”
金法敏知道这才是正主的戏肉,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书信,小心拆开,刚看了两行脸上就现出愤怒的红晕来。
“这,这,这也太过分了!”金法敏愤怒的将信纸往地上一扔:“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金法敏甚至不想提起王文佐的名字:“他以为我是什么?他是什么?竟让敢要我退位,让位给我的弟弟?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会这么做!”
一阵尴尬的沉默。你们都把舌头吞掉了吗?金法敏恼火地看着两厢的大臣们,你们刚刚和我争吵时不是声音都挺大的吗?怎么现在都哑巴了?
“在下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狄仁杰昂起头:“不过大王您有句话说错了!王大将军他有权力这么做,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天子已经授命于他,大河以北,直至于无穷之地,生杀予夺皆由大将军一言而定,既然大将军在信里这么写了,那大唐天子就也是同意的,在这件事情上,天子是绝对不会违逆大将军的意思的!”
“这里是金城,不是长安!”金法敏愤怒的站起身,右手已经下意识的按住了剑柄,他很想用实际行动提醒一下唐使,最近的唐军还在几百里之外,而他的长剑可是近在咫尺。
“陛下,不要急!”一只长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信:“愤怒并非勇敢,往往因为胆怯!让老臣看看这位王大将军在信上写了什么!哦,如果这是王大将军亲笔所书,那他的字迹还真是不敢恭维!”
狄仁杰咳嗽了一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好掩饰自己的尴尬,当他第一次看到王文佐亲笔文书时,也有同样的惊叹,出身于琅琊王氏却写的这么一手丑字,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大将军是行伍出身,没读啥书所以才字迹难看,但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加,他惊讶的发现王文佐即使不能说是满腹文章,但至少也可以说是博闻强识,像这样一个人肯定是从小就受过很好的教育,却写的这样一手字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没花时间在练字上,也没把这方面当回事。
金法敏冷哼了一声,大臣的嘲讽让他觉得好受了点,心中产生了这样一种快感——你们不是还把唐当成新罗的主人吗?好吧,你们现在就看看吧!这个主人是怎么对待新罗的,我就不信你们能忍受这样的条件。
“立刻把军队撤回大同江以南,金法敏退位,前往长安侍奉天子,由金仁问继位!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再追究从高句丽灭亡之后你们玩的那些小动作,你们可以保留大同江以南的土地。如果你们拒绝,那我向神佛菩萨发誓,我将会攻破你们的城市,消灭你们的军队,将城墙推倒,迁走居民,在城市的废墟上撒下荆棘的种子。百年之后,将不会有人还会记得有一个叫新罗的国家还存在过。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王文佐!”
老者念完了信纸末尾的落款,殿上一片死寂,所有的新罗人都被信中的傲慢惊呆了,这甚至不是一封宣战文书,而是对自家奴仆的命令和威胁,这种毫无掩饰的傲慢是新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就是王大将军的信?”老者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真的不想和大唐交兵的!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想,可是大将军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不!”狄仁杰笑了笑:“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没有看过大将军给靺鞨人和高句丽余党的信,如果说你们在悬崖边上,他们就在崖底了!”
“这条件太苛刻了!”老者道:“无论谁是大王,都不会接受这个条件的!不发一箭就得让位,去长安当囚徒!”
“不是囚徒,是去长安侍奉天子!”狄仁杰纠正道:“依照当初贵国金春秋大王的国书,新罗世世代代,皆为大唐外藩,国中贵胄子弟,当入长安宿卫天子,以尽臣节!仁寿大将军在大唐二十余年,侍奉两代天子,忠勤恭谨,乃人臣之楷模,天子视之为腹心,谁又会把仁寿大将军视为囚徒?大王乃是仁寿大将军的兄长,弟弟在长安二十余年,也该轮换一下,由您去长安尽自己的本分,换弟弟来新罗为王了!”
“这个——”老者顿时哑然,金仁问在大唐的待遇众人皆知,可谓是荣宠满身,即便是关陇子弟能够蒙恩如此深重的也不多。显然,金法敏如果去长安,大唐肯定是不会苛待他的,官职、待遇、薪俸都不会差,但再好的金鸟笼也是鸟笼,如何及得上在新罗自立为王呢?
“那以大同江以南为境,这又从何说起呢?”老者问道:“这等于是让新罗让出两三百里之地,岂有这等道理?”
“因为那本就不是新罗之地,乃是你们凭借诈力所得,大将军让你们交出来,不另外加以惩罚,已经是看在仁寿大将军的面子上了!”狄仁杰冷笑道:“若是依照大将军本来的意思,就连汉江之地他都要割让出来,交给熊津都督府管辖了!”
“汉江之地也要割去?”金法敏大怒:“我新罗统辖汉江之地有两百余年了,岂有一言割之的道理?王文佐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佛菩萨吗?张张嘴,就要别人生,别人死?”
狄仁杰笑了笑,也不说话,他也看出了新罗君臣之间有些嫌隙,他受命前来固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也不至于自己找死。王文佐在信里面嘴炮已经放的很响了,自己没必要再跳出来拉仇恨,万一把金法敏惹爆了,一刀把自己砍了,那岂不是冤枉的很?
“大王且息怒!”那老者也看出金法敏状况有点不对,万一真的让这厮把这个唐人使臣一刀砍了,那王文佐杀过来玉石俱焚,自己岂不是冤枉了。说白了,去长安当人质的又不是自己,犯不着太认真。他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贵使臣不如先去歇息,明日再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