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确实说的都是实话!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可信之人前去查问!”
“寡人当然会遣人查问!不过查归查,王文佐你这里也休想轻松过关!”武皇后冷笑了一声,她怀疑王文佐与自己外甥之死有关后,原先对武敏之的怨恨厌恶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同情怜悯,这愈发刺激了对王文佐的仇恨:“你以为你功高寡人就对付不了你吗?你王文佐功劳再高高的过韩信?韩信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吧?来人,将王文佐拿下,先押送到掖庭去看押,择日审问!”
“掖庭?老子一不是嫔妃、而不是宫女阉人,怎么可以送到那鬼地方去!”王文佐大吃一惊,他眼下惟一的希望就是太子了,如果关到大理寺这些地方肯定不可能瞒过太子,定然会想办法施救,但掖庭就不好说了。当初李下玉和李素雯姐妹被关在那鬼地方好几年功夫,太子李弘就根本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是被关到那里,十天半月太子都找不到一点也不奇怪,到了那时只怕就算救出来也是个残废了。
王文佐正想着要不要奋力一搏,哪怕被乱刀砍死也比在掖庭被零零碎碎的折磨死强,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人声,他回头一看,却是太子李弘进来了,只见其手提佩剑满脸杀气,径直走到王文佐身旁,拱手向皇后拜了拜。
“弘儿你这是?”武皇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孩儿方才想起来有一件要紧事情,须得与三郎回东宫商量,若是母亲问完了,便打算带他回去,无礼之处,还请阿娘见谅!”
皇后似乎此时才明白儿子的语意,她的脸上顿时变得涨红,她本是个极为要强的性子,当上皇后之后,便是丈夫也少有忤逆他的意思,却没想到平日里总是温顺仁孝的大儿子竟然为了一个臣子公然抗自己的命,她只觉得两个太阳穴上似乎有人在用力锤鼓,她的血管跳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母亲不说话,想必是已经问完了!”李弘踢了王文佐一脚:“已经是深夜了,既然说完了事,岂可继续打扰陛下的歇息?”
“是,是!”王文佐立刻明白过来,他赶忙向武皇后磕了两个头:“臣耽搁陛下歇息,与圣体有碍,死罪死罪!”说罢他赶忙膝行倒退着出了殿,方才挣扎起了身,跟着李弘退出殿去。
“三郎,方才殿内母亲和你说了些什么?”廊道中,李弘低声问道。
“皇后陛下心伤周国公之死,说我与周国公的死有牵连,逼我招认。若非殿下您刚刚进来,臣已经被押送到掖庭去了!”王文佐苦笑道:“此番太子殿下真的是救臣于水火之中!”
“哎!”李弘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悲伤:“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特别袒护娘家人,偏偏两个舅舅都和她非一母所生,关系一直都很糟糕,所以她把对母家所有的感情都放在武敏之这个姐姐的儿子身上,还让他改为武姓,继承了外祖的爵位。可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切都化为泡影了,也难怪母亲会迁怒于你,幸好是我赶上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王文佐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多谢太子殿下!”
“罢了,三郎你我之间,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太子停下脚步,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再说你被牵连进来也是因为我,否则的话,你今晚根本就不会被卷进来的!”
看着太子李弘清澈的眼睛,王文佐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一股冲动,把事情的原委统统都告诉对方,然后任凭对方的裁决。但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低下头:“太子殿下如此大恩,臣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
“三郎,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你我之间,原本不必这么客气的!”太子笑道,随即他的笑容又收敛了:“不过今晚母亲的事情你就不要对外面说了,还有,你最好近期就住到东宫里面来,这样会安全一些!”
“臣明白,多谢太子殿下!”王文佐倒是没有推辞,武则天做事情的唯一底线就是没底线,这可不是打电子游戏,可以存档重来,死了就没机会了。
“臣想明天就把妻子也送回老家!可以吗?”王文佐问道。
“嗯,这是个好主意!”李弘笑道:“三郎你还是考虑的周全,只有把所有事情原委都搞清楚了,你才能真正安全!”
“恐怕在这长安城中,就没有安全二字!”王文佐腹诽道,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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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含凉殿。
“圣人醒了,圣人醒了!”
低沉的欢呼声在围绕在殿旁的宫女和内宦之间传递着,天子在这里已经休养了好一段时间了。虽然已经请遍了能够请到的所有医生,但没有任何一人敢于作出根治的承诺。其中几位最有能力的医生作出的共同诊断就是天子的病无法根治,只能服药、导引、静养,才能够逐渐缓和症状,而静养的前提就是必须摆脱繁冗的政务,让身心都获得全方位的平静。
为了遵守医嘱,李治不得不将提前让自己的儿子承担监国之任,与唐中后期的“太子监国”所不同的时,高宗年间的“太子监国”并不仅仅是太子在天子出游或者休养其间主持政务,而是以太子为核心的东宫僚属直接参与朝政。在前文曾经提过,唐代前期的东宫官制就是一个袖珍般的朝廷,这本身就有替未来帝国继承人储备人才之用。不难想象,李弘得到监国之任后,他对帝国权力掌握的深度和广度是要远远超过后来的太子们的。而且这种监国从某种意义上是不可逆的,因为监国的太子可以交回权力,但监国太子背后的东宫官僚集团在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就不是那么容易让出得到的权力了。
“皇后陛下驾到!”
随着通传声,皇后武氏从外间进来了,她的住处于丈夫的休养处只隔着一条走廊。所以当她得知丈夫苏醒后,就立刻赶过来了。刚刚醒来的李治看到妻子的身影,笑道:“阿武你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刚过了二更!”皇后在丈夫身旁坐下,关切的问道:“雉奴你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李治笑道:“只是还有一点晕,在休养个四五日,应该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哼!”皇后冷哼了一声:“你醒来也好,正好教训教训几句太子,不然就没人能治的了他了!”
“弘儿?”李治笑了起来:“怎么了?他又有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难道是为了国事?”
“为了国事就好了!妾身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皇后抱怨道:“还不是为了那个王文佐?一意包庇,在他眼里比我这个生他养他的娘都亲了!”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治皱起了眉头,他刚想追问,突然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刺痛,不由得哎呦一声。皇后听了也吓了一跳,赶忙扶着丈夫重新躺下:“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治躺了一会儿,苦笑道:“说吧!把事情原委都讲清楚,寡人也知道你的脾气,不把这事情了解了,只怕气的连饭都吃不下去的!”
听到丈夫的调侃,皇后笑了一声,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他就将当晚李弘带着王文佐入宫禀告:武敏之强奸未来太子妃,太子妃受辱不过自杀,杨思俭努而手杀武敏之之事讲述了一遍。随着故事的深入,李治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最后他沉声道:“以你那外甥的罪行,能够绞杀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杨公杀他也没有什么过错。至于王文佐,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过错吧?你为何要处罚他?”
“陛下您想想,这一切都是王文佐和杨思俭两人的一面之词,武敏之也好,那月娘也罢,都已经死了。事情的真相如何还不是只凭王文佐和杨思俭的那两张嘴?”
“阿武你是说王文佐和杨思俭勾结起来陷害你那外甥?”李治皱起了眉头:“这也不太可能吧?王文佐和杨思俭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而如果不生变故,杨思俭就是弘儿的岳父,所获甚多;王文佐能开出什么样的筹码,能收买杨思俭放着皇亲国戚不做,丢了自己孩儿的性命,就是为了陷害敏之?你觉得这可能吗?”
面对李治的追问,皇后顿时哑然。她对王文佐的怀疑更多的是出自于直觉,而非有牢固的逻辑链,而正如李治所说的,王文佐能开出多高的筹码能让杨思俭不要家族富贵,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当赌注去害武敏之,听起来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若是没有其他的证据,那王文佐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人才难得呀!”李治笑道。
“可是在此之前不久,王文佐就曾经来妾身这里,举告敏之,联想起来是不是很可疑?”皇后强辩道。
“那王文佐举告之事是否属实?”
“属实!”皇后艰难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今晚已经输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但他并没有把事情一次性说完,而是只说了一半,剩下的是臣妾自己查清的!”
“哦?是什么事?”李治问道。
皇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妾身之母前些日子过世了,我就拿了一些钱帛让武敏之去大慈恩寺修建一间别院,供养家母的亡灵。而那厮竟然将钱帛纳入自己囊中,然后从东宫六率中借了一些人手去大慈恩寺修建别院!”
“还有这等事?”李治瞪大了眼睛,旋即叹了口气:“阿武,这也怪你过去对敏之太过宠溺了,这是你家的私事,王文佐如何敢全部说完?”
“好,就算那次不怪他,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几件事情都与王文佐有关,然后敏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难道就没有一点干系?”
“你就因为这些要处置王文佐?”李治叹了口气:“难怪弘儿要拦着你,这样吧!你可以派一个干练的官吏,把这件事情查清,如果真的和王文佐有关,再治他的罪不迟。否则如果只凭这点东西,弘儿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既然陛下您这么说,那也只能如此了!”皇后见丈夫也这么说,也只能点了点头。她敏锐的感觉到丈夫发病之后,立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无条件的支持自己变为更多的站在太子李弘一边。显然李治已经对自己完全痊愈,重新亲政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所以自己这个“暂代者”的角色已经要渐渐逝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李弘这个“继承者”。而像王文佐这样被李弘视为股肱之臣之人,就不能像过去那样任凭自己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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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
砰砰砰!
门环敲击铜兽口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很快门内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抱怨声。
“谁呀?”
“是郎君回来了!”李波大声道。
“啊?”门内顿时一阵混乱,片刻后侧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挑着灯笼的奴仆,向王文佐下拜道:“小人方才来得迟了,还请郎君见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