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王文佐的这番话就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浇的伊吉连博德一个透心凉,主上话里说要处置那些商贾,焉知不是敲打自己?毕竟当初把那三十万匹蜀锦的事情揽到王恩策身上也有自己的干系,他赶忙低下头去,低声道:“属下明白!”
出了院子,伊吉连博德才觉得自己背上一片冰凉,一模都是冷汗。他低头盘算了一下,王文佐大部分公事已经交接的差不多了,在成都至多再呆个十来天,这件事情自己可耽搁不得,想到这里,他正准备派人将平日里跟在王恩策身旁的那些商贾拘来几个,却看到王朴从院外行色匆匆的进来了,看到伊吉连博德赶忙躬身行礼:“伊先生,主上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外头有人求见?”
“是呀!是几个商贾!说是是先前王小郎君身边办差的,听说主上要回长安,便来探问,还备了礼物!”说到这里,王朴笑道:“伊先生,我刚刚看过了,这礼物的确不少,十来辆骡车,轮子压在在青石板上都咯吱咯吱,里头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这些家伙来的倒是巧!”伊吉连博德心中暗想,他冷哼了一声:“主上还有事,没时间见他们!你把来人带到左边偏院的花厅去,待会我去处置!”
“是!伊先生!”王朴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伊吉连博德站在院中思忖了片刻,才往偏院去了。
偏院,花厅。
“你说这样子,王经略不像是要见我们的样子吧?”蔡丁山看了看花厅的陈设,低声问道。
诸葛文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里面只有白水一杯,心中一凉,强笑道:“蔡公且耐心等待,不管见不见,我们总算是进了府门,该把该说的话说了,你说对不对?”
“那是!”蔡丁山松了口气,强笑道:“王经略他老人家现在肯定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见我们也不奇怪!”
诸葛文正想再安慰蔡丁山两句,突然听到房门推开的声音,赶忙站起身来,向门口屈膝下拜,口中道:“小人拜见王郎君!”
“都起来吧!”伊吉连博德没有还礼,径直走到次位坐下:“主上有事,无暇来见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情便和我说吧!”
蔡丁山和诸葛文都见过伊吉连博德,知道他是王文佐的身边人,赶忙又拜了拜:“我等听闻我郎君要回长安,便前来拜访,些许薄礼还请伊先生代为收纳!”
“你们有心了!”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面色如冰:“还有别的事情吗?”
看到伊吉连博德的脸色,蔡丁山和诸葛文心下忐忑,诸葛文强笑道:“还有一件事情,却是关于那三十万匹蜀锦的,当初给小郎君出主意用细麻混纺生丝替代锦缎的乃是阆中范长安,而且他从中还获利不婓!”
“哦?”伊吉连博德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此事与你们无关?”
看到伊吉连博德脸上的冷笑,诸葛文心中格登一响,赶忙道:“我等是小郎君门下之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等岂能说无关?但实话实话,当初要在成都市面上收购三十万匹蜀锦着实是不易,我等虽然尽心竭力,但差的还是很远。后来那范长安出了那主意,我等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对,但因为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所以也只能听之任之,没有尽到劝谏的本分,这的确是我们的过错!”说到这里,他转向蔡丁山道:“蔡公,你说是不是呀?”
“对,对!”蔡丁山也是老于世故,立刻明白了过来,王恩策被三十万匹蜀绢的事情牵连之事,他们想要完全撇清是不可能的,如今之计就是告诉王文佐,这馊主意不是我们出的,当初我们没有劝阻是因为真的没办法,冤有头债有主,不爽去找范长安的麻烦。
“口说无凭!”伊吉连博德捻了捻胡须:“你们说这主意是范长安出的,可有凭据?”
“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有凭据!”诸葛文道:“不过混纺丝帛的事情都是范长安的人一手操作的,我们都没有插手,而且他们从中获利丰厚,这些便是其中的凭证!”说到这里,诸葛文从袖中取出一叠纸片递了上去:“都是从范长安店铺的账簿中抄录来的,您可以查证!”
“嗯!”伊吉连博德接过纸片,却没有看:“你们这么做是想替自己脱罪?”
“伊先生!”诸葛文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子,竭力让自己看上去诚挚一点:“我等不是来替自己脱罪的,小郎君落得今日,我等皆有过错,王经略做任何处置,我等都俯首听命,只是不希望让真正的恶人逃脱了,害了他老人家的清正之名!”
“倒是生了一张巧口!”伊吉连博德冷声道:“罢了,你们几个先回家吧!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去查证,这些日子你们就不要离家,有了结果自会告知你们!”
“多谢伊先生!”诸葛文和蔡丁山松了口气,赶忙拜谢了伊吉连博德,然后退出去了。伊吉连博德拿起那叠纸,细细的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禀告王文佐,再做主张。
“你觉得这里面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王文佐问道。
“诸葛文和蔡丁山说的话,还有这纸上写的,应该都是真的;但他们没有说的,没有写的,那就不一定了!”伊吉连博德道:“他们很清楚,即便您已经卸任,但想要处置他们几个,还是和碾死只蚂蚁一般!所以才这么急着来见您!”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现在看来,这件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看来我离开之前要把这件事情料理清楚时间不够了,这样吧!你留在成都,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了再走!”
伊吉连博德有些讶异,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遵命!”
“不过我离开后,你就没有了官面上的身份,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这样吧——”王文佐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伊吉连博德:“这个你收下,若是遇到万一,给我的继任者看,还有,有二三十个吐蕃羌胡想要跟着我去长安,我把他们都留给你,供你驱使,怎么样?”
“请您放心,属下一定会把事情的原委查的清楚!”伊吉连博德伸出双手,接过玉佩。
“嗯!事情查清楚之后,你就自己处置吧!”王文佐道:“不要杀错一个好人,也不要放掉一个坏人,明白吗?”
“不要杀错好人,不要放过坏人!”伊吉连博德眼睛一亮,只觉得上官言语虽然质朴无华,但却有一种极其特殊的力量,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属下记住了!”
“嗯!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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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长安的拜见比诸葛文他们要晚三天,同样他也没有得到王文佐的亲自接待。对于这点他并不意外,关于这位少年早达的高官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些,虽然其中褒贬不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一位在长安有着通天关系的大人物,像这样的人物,是不会那么简单退出权力舞台的,哪怕暂时丢掉头上的官帽子,也会很快复起的。如果因为其暂时的低潮就对其流露出丝毫的不尊重,都会惹来弥天大祸。
“你便是范长安?”伊吉连博德瞟了一眼礼单,便丢到一旁。
“不错,正是在下!”范长安赶忙低下头,向对方表示恭敬。
“坐下说话吧!”伊吉连博德指了指下首的位置,他已经有打听到一部分关于眼前男人的事情,与蔡丁山和诸葛文不同的是,范长安家族不但拥有盐井这样重要的战略物资,而且还在天师道中有很高的地位,与周围的夷狄部落世代联姻,像这样的人物,是不能简简单单当成商人看待的。
“多谢!”范长安小心的坐下,他能够从上首座位上的男人感到代表的巨大力量,他知道王恩策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自己必须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不然哪怕王文佐已经调离成都,但想要找自己的麻烦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小人先前在外,前几日才回到成都,得知小郎君突发重疾之事,如晴天霹雳!”说到这里,范长安擦了下眼角:“少年英俊,却天不假年,着实是令人痛惜!小人此番前来献上薄礼,聊表哀悼之意,还请伊先生代为转达!”
“嗯!你的礼单我会转呈给主上的!”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范先生,我听说你家在阆中世为大族,也在天师道中颇有名望,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范长安一愣,小心答道:“范家的确世代居于阆中,家中也的确崇信天师道,不过大族、名望倒是不敢当!”
“那就是真的了!”伊吉连博德笑了笑:“可惜了,在下当初还以为你只是个商人,倒是小看你了!”
“哪里,哪里!”看着伊吉连博德脸上的笑容,范长安却觉得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心中正想着应该如何敷衍过去,却听到伊吉连博德道:“若是我早些知道,就不会让你和主上小弟接触这么多,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早死了!”
“这——”范长安只觉得头顶一个响雷劈下,手中的茶杯顿时摔落在地,摔了个粉碎,还没等他开口分辨,伊吉连博德已经抢到身前,拔出短刀抵住心口:“说,是哪个人让你出细麻混纺生丝的主意的?”
范长安张开口,想要矢口否认,伊吉连博德把刀一挺,刀锋如今入肉半分:“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我已经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你若有半句谎言,就莫怪我刀下无情!”
范长安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血已经渗透了他的胸前白色内衣,渗了出来,他的脑子里顿时凝固了,原有的机变智略荡然无存,急道:“没有人,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你自己想出来的?”伊吉连博德手上又加了半分力:“你为何出了这主意?难道你不怕事情败露,惹来麻烦?”
“这种事情也不是我第一个想出来的,过去蜀中送往长安的丝帛里面也有这种混纺的,也没有惹出麻烦来。我知道小郎君是王经略的亲弟,就算事情败露了,也不难掩盖住。当时小郎君已经一筹莫展,我如果能替他把这个麻烦了解了,一来可以拉近两人的关系,二来还可以赚不少钱财,拿这些钱财献给王经略,也能讨得王经略的欢心!谁知道正好遇到长安兵变,小人一开始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呀!”
伊吉连博德又问了四五个问题,与已知的事情一一比对,发现都吻合,暗想这厮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讨好王恩策,却反倒害了王恩策的性命?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伊先生!”范长安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要是问完了的话,可以把刀收回去了吗?小人的血还在流呢!”
伊吉连博德这才发现范长安的胸前已经殷红一片,脸色惨白,他冷哼了一声,还刀入鞘,范长安这才敢撕破衣袖,包裹自己的伤口。
“就算你起初并无恶意,但主上亲弟之死与你也不无关系!”伊吉连博德冷笑道:“你说应该怎么办?”
范长安苦笑了一声:“早知今日的情况,我打死也不会沾上那层关系!都怪蔡丁山那老儿,到处宣扬手中人脉,害我去结交小郎君,惹来今日的祸事!算了,时至今日,我也只能任凭你处置了!只求莫要牵连到我的家人,我范长安便念您的大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