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伺候陛下。”
偏殿里闪出一个人影,向皇帝简单行了一礼,走到御案前开始磨墨。
皇帝却没有急着坐回去,依旧在殿内踱着步子,“小八毕竟是唯一的嫡子,朕如此做,会不会是取乱之道?”
“陛下,&nbp;&nbp;容奴婢斗胆提醒一句,除了八皇子,您还有另外一位嫡子。”
“可惜呀,敦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皇帝脸上晦暗莫名,“怎么?你还想让朕传位于小四儿?”
“陛下说笑了,&nbp;&nbp;奴婢只是觉得,&nbp;&nbp;关于储君之事,陛下宜再做考量。就拿昨日的事来说,前方将士浴血沙场,太子殿下却私会北狄三王子谋求和谈,这要是传出去,朝野上下会作何想?”
“这个不肖子!亲政几个月,瞧瞧他干了多少糊涂事!”
皇帝坐回到御案前,长叹了一口气,“朕初看太子行止有度,仁爱孝顺,还以为后继有人,哪知是大错特错了!”
御案上磨墨的手停顿了一下,淡淡说道:“奴婢以为,并非陛下看走了眼,而是太子殿下性格温顺之故。太子身旁,外有朝臣撺掇,内有后宫教唆,政事繁杂,莫衷一是,长此以往,&nbp;&nbp;国安得不亡?”
皇帝瞪大了眼,平日里那帮臣子,哪怕是犯言直谏,总留有余地,从不敢说出这等直抒胸臆的话。
可细想下来,似乎又有些道理。
因先太子谢晗意外病故,将谢曜强行推到了太子的位置上。
毕竟一开始没有按皇储来培养,论治国理政,谢曜虽是勤奋,见解却是浅陋之至。
这半年的朝事一桩又一桩,不住地从皇帝心头翻了出来。
从国库亏空、到江南水灾、到西南局势、再到北境战事,谢曜的想法和他完全是背道而驰。
如今还有他这个皇帝在一旁提点,等到谢曜大权独揽之后,大衍又会去向何处?
皇帝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他不由扪心自问,当日力排众议立谢曜为太子,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念及至此,皇帝心中闪过了一丝后悔,紧接着只觉头皮麻木,喉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
他想呼救,&nbp;&nbp;然而连发声的力气都不曾有。
眼看着皇帝摇摇欲坠,磨墨那人忙弃了手中的墨条,上前扶住了皇帝,抓起案上的药茶给皇帝灌了几口。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皇帝勉强撑住了身子。他喘了一口气,颓然说道:“朕……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太子之位,来不及更改了。”
皇帝挣扎着坐了起来,提起笔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停停歇歇,直到两刻钟之后,皇帝总算写完了一道圣旨。
旁边的人正要收拾桌上的笔墨,皇帝却叫住了他,“别急,朕要再写一道一道圣旨。”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皇帝这才将手中的笔掷在了桌上。
“这两封旨意先放在暗格里,等朕归天后,若是一切安稳,就用第一封旨意,万不得已时,拿出第二封旨意。”
“苏丫头这封陈奏来的好!”
皇帝的眼神逐渐阴鸷了下去,“方栾不可靠,钱敏中也不可靠,朕的儿子们也不可靠……朕要杀上一批!记住朕的话,凡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第二日一大早,群臣们在皇极门等候入朝时,却得到口谕,朝会暂歇一日。
群臣们都知道,今上一向勤政,御极近二十年,很少有休朝的情况。
即便是突生意外休朝,有司衙门都会提前通知,从没有把文武百官堵在皇极门外的情形。
这次休朝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说任何理由,一定有大事发生。
内阁的几位大臣追随着谢曜到了文华殿中,本还想着从太子这里打探一下口风,谢曜却是先他们一步,从袖中摸出了一本陈奏,扔到了钱敏中的面前。
“钱阁老,父皇那里交下来一封奏本,你且与几位大人看看。”
钱敏中和沈常德对望了一眼,拾起了地上的奏章,又拉着陆致远,三人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好俊俏的字!”
钱敏中翻开奏章,先是夸赞了一句,沈章二人也随声附和。然而刚看了两句,三人不由皱起了眉头,再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
看到最后,赫然是皇帝的朱批,“敦王,朕之子也,汝等假妇人窥其私隐,是何居心耶?将欲置朕于何地?”
钱敏中的反应最快,当即将奏本塞到了沈常德手中,朝谢曜躬身行礼。
陆致远和沈常德随即也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弯下了身子。
后面的三人还不知奏章的内容,容宗厚和邱光祖见首辅、次辅和兵部尚书都是这般反应,皆伸长了脑袋朝沈常德的手上看去,想看清楚奏本上的内容。
只有章若谷挺立在原地,一脸的淡然。
“这些人怎么想的,敦王出了名的荒唐胡闹,也值得如此花费心思去盯梢?”
谢曜心内焦灼,将奏本上的那些人数落了一边,甚至连自己的母妃唐庄妃也怨恨了起来。
前日他偷偷去见了北狄的三王子元湛,口头上达成了议和的协议。
本来昨晚去找皇帝禀报,哪知皇帝却不由他分说,将这样一封奏本塞给了他,让他为谢晞主持公道。
想到自己一门心思主持的和谈,连提的机会都没有,谢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钱阁老,你送几个教坊司女子过去,还想物尽其用,你不知道父皇最忌讳朝臣和藩王勾结吗?”
“殿下,老臣当时只是按着规制,给敦王殿下送过去人,其他的一概不知。敦王妃说老臣在王府安插眼线,委实是冤枉了老臣。”
面对着谢曜的指责,钱敏中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儿。
皇帝正当壮年,谢曜这个太子也就是个摆设,能不能顺利继位,还是未知之数。
他们钱家是流传几百年的望族,不但在大衍,在整个青史上也是影响深远。敦王妃区区一封陈奏,不过是无端指控,左右又没有查实的证据,谁也不能拿钱家怎么样。
钱敏中所在意的,是皇帝朱批的那一段话。
按祖制,宗室和朝政一向都是分开,互不牵扯。
不过是一封妇人的陈奏而已,皇帝突然把宗室的事摆到明面上,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