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也愣怔了一下,脸有些白,过了很久,她小声的说:“因为手会抖。”
傅蕴庭看着她。
宁也却没有说多余的话,不管换成是谁,她都不会有问题,可是如果换成傅蕴庭,她就没有办法跟进那台手术。
傅蕴庭说:“后来查房,你也没来。”
宁也看着他手腕上的牙印,她依旧没说话。
傅蕴庭也没有再说话。
宁也给傅蕴庭消完毒,想贴创口贴的时候,又想起来,是不能贴的,到时候伤口难以结痂,会更难好。
宁也有些无措的说:“贴了到时候闷在里面,会好得更慢。”
傅蕴庭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受过多少伤,自然知道伤口只要消毒到位,露在外面会更利于结痂,他说:“你觉得不用就不贴。”
宁也点了点头。
她擦完药以后,因为眼睛还红着,所以一直低着头。
傅蕴庭等宁也平息得差不多了,才朝着她问:“还要回去吗?”
宁也其实不太想回去,不过她还是看着傅蕴庭,问:“你要回去吗?”
傅蕴庭说:“云海的事情,还要交涉一下。”
宁也“哦”了一声。
她站起身,把东西送回了科室。
出来的时候,傅蕴庭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傅蕴庭说:“要不要抱着你回去。”
宁也看着他,心里还是有些颤颤的,也很紧张,她在傅蕴庭面前,总是紧张。
她摇了摇头。
傅蕴庭便转身朝着病房那边走过去。
两人回去的时候,病房里一片低气压,所有的人都朝着两人看了过来。
江父江母脸色都不好。
不管江父江母怎么去问江初蔓,江初蔓始终没有告诉两人关于那个孩子的任何事情。
她是提都不愿意提。
而且她现在,她最难以忍受的便是,傅蕴庭对宁也的责任。
她想不到当年傅蕴庭和宁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宁也才会爬上了他的床,而傅蕴庭这样的人,不管是和谁上了床,哪怕手段是不高明的,他都会将这份责任感给扛下来,并且和对方结婚。
而根据傅蕴庭的说法,当年在海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同她有了关系,那个时候宁也才多大。
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傅蕴庭在对她负责任的同时,还要口口声声说是他过的界。
江初蔓又害怕孩子的事情被曝光,又心痛难忍。
她喜欢傅蕴庭喜欢的时间太久了,喜欢到她都已经不知道不喜欢他,应该是什么滋味了。
所以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看着傅蕴庭和宁也走到一起。
就好像是他心头的肉都被宁也给夺走了似的。
江初蔓看着进来的两人,她不安的朝着傅蕴庭道:“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宁也躲在傅蕴庭后面。
傅蕴庭站在病房里,因为身形高大,他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让病房里的气压都跟着低沉下来。
他沉默着,说:“我不可能让小也一个人出去待着。”
江初蔓咬着牙,她情绪相当的激动,说:“你说要跟我结婚的时候说过,你不会和任何人说当年的事情!”
傅蕴庭眼瞳极其的深,一眼窥不到底,他的目光罩在江初蔓身上,都给人一种让人畏惧的压力,声音因为沉到了极点,反而显得很平静。
他说:“对不起,整个承诺,我确实无法做到。”
当初在海城的时候,他送宁也去考试,其实那个时候,云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依旧是一件无法启齿的事情,可是但凡宁也如果想知道或者在意,他都会选择毫无隐瞒的对她和盘托出。
所以这件事,确实是他毁诺在先。
因为他也想要上岸。
因为宁也让他想要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将所有情绪永远沉在心底里,甚至没有自己需求的机器。
江母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发心慌。
她甚至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天哪,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那个孩子,如果不是傅蕴庭的,那到底是谁的,当年江初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父脸色也变得青黑一片。
他没有说话。
如果那个孩子不是傅蕴庭的,在整个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江家根本不敢再说傅蕴庭任何一个字。
还有云海的事情,现在明显已经影响到了江初蔓的个人安危,这件事没弄明白,江家也不敢得罪傅蕴庭。
因为江家的实力,是远远不能与傅家比拟的。
江父压着一肚子火气,一句话没说。
而一旁的江初蔓看着傅蕴庭,她说:“所以,即便是现在我遇到危险,你也不会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了是不是?”
傅蕴庭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江初蔓原本就惨白的脸,更是白得像张纸,握在身侧的拳头,更加的握紧了。
过了很久,傅蕴庭才开了口,他说:“车祸的事情,警察那边会继续调查,赵恺那里,我也会去查,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最近多雇几个保镖,以防真的出事。”
他也不确定,这起车祸,到底是不是真的与秦海盛有关系。
他顿了顿,说:“今天晚上已经太晚了,小也身体不好,我先带她回去,如果有任何事情或者要求,你都可以给祁辉打电话,你也先多休息,把身体养好先。”
江初蔓完全没有想到,傅蕴庭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会走。
她就不怕,秦海盛真的会要她的命吗?
江初蔓害怕的说:“阿庭,我说了,这件事肯定和秦海盛有关系,如果我真的在他手上出事了,你真的会安心吗?”
而她这句话,让原本躲在傅蕴庭身后的宁也,朝着她看了过去。
如果江初蔓在秦海盛手上出事,那她就同徐韧一样,都是死在了秦海盛手上。
而傅蕴庭,又那么在意徐韧的死,那么在意他死的时候,自己连尸体都带不回来。
这于傅蕴庭而言,就相当于十五年前,徐韧为了他而死,十五年后,他却让徐韧所爱的人,依旧死在了害死徐韧的凶手手上。
这件事不管遇到谁身上,都有可能内疚一辈子。午后时分,慵懒的夏风混着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封窈站在毕业答辩台上,慢声细语陈述着自己的毕业论文。
软绵绵的女声舒缓轻柔,犹如催眠小曲,台下三个评委老师眼皮沉重,不住地点头啄米。
封窈当然知道这是一天之中人最懒乏困倦的时段。正因如此,在决定答辩顺序的时候,她刻意选了这个时间。
糊弄学资深弄弄子,从不放过任何糊弄过关的机会。
果然,困成狗的评委完全起不了刁难的心思,强打精神提了两个问题,就放水给她高分通过了。
封窈礼貌地向老师们鞠躬致谢。
本科生涯落幕,不过她和庆大的缘分还未尽。她保送了本校的直博研究生,待将来拿到博士学位,她还打算留校任教。
庆北大学作为一流高校,教师待遇极好,研究经费充足,寒暑节假日多,食堂林立菜式多样,阿姨从不颠勺——
世间还有比这座象牙塔更完美、更适合赖上一辈子的地方吗?
封窈脚步轻快走下讲台,美好的暑假在向她招手,马上就能回外婆家,葛优瘫咸鱼躺,做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快乐废人……
“——卧槽!快看对面天台!”
才刚出教室,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顷刻间,走廊上本来在排队等待答辩的学生大噪,呼啦啦全涌向护栏。
本楼相隔二三十米远,正对着美院的昌茂楼。大企业家宗昌茂慷慨捐建的楼,全国各地不少学校都有。
大太阳刺眼,封窈眯眸眺去。只见对面楼顶上,赫然有个男生坐在天台边沿,双腿悬在外面。
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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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这哥们儿不会是要跳楼吧?”
“偶买噶,学校又逼疯了一个……”
众生嗡嗡议论,紧张中隐隐透着莫名的亢奋。楼下渐渐聚起了人,仰头张望。
有人试着喊话:“同学,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别想不开啊!”
封窈收回目光,转身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她既不认识这位同学,又不懂心理学,爱莫能助。有老师和这么多热心的同学在,相信不会出事的。
“——哎,封窈!”
还没走出两步,同宿舍的冯璐璐瞧见了封窈,冲过来拉住她,“正找你呢!那个,不是刘东旭嘛?”
封窈只得停下脚步。“刘东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听过?”
冯璐璐瞪圆了眼睛,“他追过你的呀!你忘啦?新国国立美院来的交换生,在表白墙上狂刷告白,说你是他的缪斯女神,还在咱们宿舍楼下拉过小提琴……被你骂了的那个?”
封窈恍然,“噢!”
那还是开春的时候,快半年前的事情了。
封窈长了张美艳的脸,皮肤雪白,一双细长微挑的狐狸眼风情撩人,身材如其名,窈窕婀娜,凹凸有致。她在校园里从来不乏追求者,只是生性懒散,谈恋爱这种弄不好轻则劳心伤神、重则全家爬山的麻烦事,在她看来不是很必要。
通常对于追求者,她都是礼貌婉拒,能避则避。只是大好的春日清晨,正是裹紧棉被舒舒服服地酣眠时,有人非要扰人清梦,她被起哄的室友叫醒,起床气难免稍微有点大。
当时她推开窗,对楼下拉琴拉得如痴如醉的男生说了句:“同学,你这把锯,有点钝了。”
“没有骂人哦。”封窈纠正道。
冯璐璐侧眼瞟过舍友这张过于妩媚的脸,压低声音,“你说,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吧?”
“有这么长的反射弧吗?”
“……也是。”
冯璐璐忽然想起来,“哦对!我好像听谁说过他后来交了女朋友来着?”
就说嘛。
楼上楼下乌泱泱挤满了伸长脖子的人,老师领导们很快赶到了对面天台上,开始展开沟通劝说。
封窈把胳膊从冯璐璐手中抽出来,“你慢慢看,我先……”
“——封窈!我要跟、跟文学院的封窈说话!”
这时刘东旭似乎是在劝说下开口了。
一声干哑发颤的嘶喊,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现场瞬时炸开了锅。
冯璐璐下意识地再次拽住封窈,张着嘴巴瞪住她。周围认识封窈的目光唰唰如聚光灯,争相照了过来。
庆大虽大,学生不免有重名,但“文学院的封窈”,指向精确。
马上便见主持答辩的徐教授快步奔来,手机贴着耳朵,“对对她在这儿……好的主任,明白……”
“封窈你快来,赶紧劝他下来!”徐教授招手。
众生像摩西分红海一样让出了路,封窈从懵圈中回神,很为难:“可是,我基本上不认识这位同学,不知道怎么劝啊。”
万一劝不好,不会还赖她吧?
“不认识他为什么指名找你?”别说徐教授不信,旁人的表情也明显都不信,不少人自认懂了——准是感情纠纷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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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先过来!”事态紧急,徐教授没空跟她掰扯,“人命关天!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先答应,总之先把人劝下来再说!”
人命关天的大帽子压下来,封窈没得选,只能挪到晒得发烫的护栏前,清了清嗓子。
“同学——”
她才刚开口,对面刘东旭猛地坐直,身形摇晃,惊起一片呼声,吓得封窈的心也直颤,“……小心。”
“窈窈!你终于肯见我了!”刘东旭的嘶喊如泣如诉,“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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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如火炙烤着大地,热浪蒸腾,空气成了一面扭曲的透镜,将男生深情款款的脸折射得扭曲变形。
封窈一阵恶寒。
这是精神病吧?
“同学,何出此言?我跟你并不熟……”
“不熟,呵!”男生凄凉一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想公开,我不敢把我们交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暴晒下的水泥板烫屁股,强光混着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痛。刘东旭抬手抹了抹,立刻放下手,手指死死地扣住天台边沿,生怕一不小心真掉下去——
开什么玩笑!他是要成为当代罗丹的男人,生命多么贵重,怎么可能为个有眼无珠拒绝他的女人跳楼?
只是有人出的价码实在太诱人,要他在今天上演这么一出大戏。
按对方的要求,他最好卡着封窈答辩的时候上来,顺便毁了她的毕业答辩。
只是以为这楼看着不高,刘东旭上来后才感觉到怕。抖着腿直打退堂鼓,念着那人许诺他回国后大好的前途,他才咬牙横下了心来。
些微耽搁而已,她的答辩肯定还没完成……
刘东旭想象不久的将来,比眼前多百倍千倍关注聚焦于他、膜拜他,兴奋如电流窜上脊背,他的声音颤抖变形,倒真像极了为情绝望的歇斯底里:
“你要口红,要包包,我都给你买了。你说讨厌马玉玲,我也跟她分手了……你明明说你爱我,可你为什么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