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殿内批阅奏折,而是在乾清宫的院子内走来走去,一旁则有两名宫女正打着两只料丝宫灯,默默地站在丹样两边,而其余值班伺候的太监和宫女远远地站立在夜幕之中,连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
五月份的天气让人已经感受到酷热,崇祯皇帝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可是他自己却未曾感觉到,直到彷徨了许久之后,崇祯皇帝才慢吞吞地返回了东暖阁,可是内心始终有一种无处可发泄的无名火,让他有些急躁烦闷。
之所以出现这个问题,并非因为先前爆发的镇鲁营之战,实际上这一战虽然明军损失惨重,可是要算上大水谷之战带来的喜悦,这一仗的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真正让皇帝心里不爽的,还是太子胜利后回京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是在五天以前,立下大功的太子正式返京,崇祯皇帝为了表彰太子的功绩,便派遣当朝首辅吴牲亲自率领在京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再加上所有的勋贵大臣们站在安定门外列队欢迎,旌旗招展,鼓乐齐备,一时间人人喝彩。
原本这是一件大好事,崇祯皇帝也不会为此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问题是当时派出的东厂番子却发现京城内到处都有人说当今太子殿下贤能,皇帝当早些禅让.......这是什么话?他崇祯今年才三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就到了该禅让的时候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问可问题是在今日下午的时候,兵部发回来了议和条款,其中居然有一条要盖上太子印玺的要求,这一下子把崇祯给惹怒了,他不仅将吴性和张国维叫过去痛骂了一顿,甚至对太子林敬也产生了些许不满。
什么情况?朕现在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急着接位了?
说起来,倘若换一个冷静理智一些的皇帝,未必会中建虏明晃晃的挑拨计谋,可是崇祯却非同寻常,他内心极为敏感,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大明朝几乎在他的手底下一点点衰败下去,几乎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而太子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取得的功绩,却几乎是崇祯皇帝这十几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成果。
这些内心话自然是不能跟其他人说的,但是当群臣百姓们对太子表示无上的恭敬时,崇祯皇帝内心的委屈也随之被引爆,他甚至感觉到了些许威胁。虽然崇祯是父亲,可同样也是一个皇帝,甚至可以说皇帝的一面要远远大于父亲的一面。
当然,除了太子的威胁以外,让崇祯还为之头疼的便是军饷的问题。
尽管在厘金局设置以及对江南赋税的征收正常化以后,大明的财政基础得到了健康的发展,相对于去年来说,财政收入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加,而因为松锦之战的失败,大批明军被剿灭,军费支出也相对于往年低了不少,可是此时崇祯皇帝依然感觉到有些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原因很简单,随着关外战事的逐渐结束,大明将会将自身的重点放到国内,其中李自成和张献忠将会成为头号威胁,而布置在两湖的明军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孙传庭虽然着力于进攻,可是左良玉却有几分拥兵自重的心思,不肯力配合,反而使得两湖的战事越发被动,局势对李自成也变得越来越有利。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两湖、河南以及四川的军饷也在节节升高,倘若不能再及时筹集到一笔银两,只怕将来会再一次纵敌成患。可是饷从哪儿来呢?加征练饷的事已经引起来国四处造反,连太子都不太同意,自然不能再进行加派。
「国家一贫如洗,可是这些皇亲国戚们,却依然只顾着从百姓的手里掏钱!」
皇帝心中恨恨地想着,他早就知道京城当中有三家最有钱,其中一家是皇后的娘家周家,一家是田贵妃的娘家,还有一家就是武清侯李家,原本这些皇亲国戚们
「受国厚恩」,理当与大明「休戚与共」,不管怎么样也应该多多少少拿一点出来,让天下人也能知道他这个做皇帝的并没有私心。
可问题是,当这件事跟着三家人一说了后,人人都在推诿。
其中尤其是周家和田家,因为受到皇帝照顾的缘故,他们大肆在京畿一带兼并土地,经营商业,十几年的光景积起来很大家产,甚至比一些老皇亲的家产还高,可是当皇帝要钱的事情到了他们耳朵里后,这两家却都在推脱,周家声称当初太子弄得皇家商会把钱都弄走了,现在周家没有钱,而田家同样也这么说,还反过来跟皇帝派去的臣子哭穷。
当然,也不是人人头这么铁,至少武清侯李家不敢这么做,他们家原本是万历皇帝的母亲孝定太后的娘家,并非勋贵出身,原本也是出身小门小户,只是当年万历亲征以前,国事都由定太后和权相张居正主持,因此李家也乘机捞了不少好处,直到今天还十分富有。
结果等皇帝派去人一问才知,不是李家不愿意给钱,而是这件事得由周家和田家带头啊,他们这两家都不给钱,专门往李家身上使劲也榨不出来银子不是。
崇祯皇帝算是彻底没有办法,他又没办法像林敬这样不顾一切地得罪勋贵大臣,只能在上朝的时候,询问满朝的文武大臣,大家有什么办法可以搞到钱呢?
论起说文章道德这件事,大家伙自然是肚子里一套又一套的,可是说到搞钱,尤其是给国家搞钱这种实务上,众人都闭上了嘴巴,户部尚书蒋德璟虽然是实干人才,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只是提出了要节省不必要的开支等等建议。
但问题是,大明朝上下已经把能裁减的开支都裁减掉了,就连崇祯皇帝本人也是节省得不能再节省——剩下的要么根本不能裁撤,比如各地镇压义军的军饷,要么就是一个个惊天动地的大雷,完动不得,比如宗室开支。
人人都知道,大明朝的上百万宗室每年侵吞了国库的一半收入,可是人人却只能闭嘴不言,毕竟这件事就连当年张居正都没能真正搞定,更不用说现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所有的道路都已经被堵死,只剩下了最后一条,那就是继续开练饷,往老百姓身上捞钱。
当然,这个时候有个新上来的御史也就开口说话了,他声称自己是在冒死呈奏,说自己一路到京城来的路上,看到家家户户都成了废墟,往往百里之遥都无人烟,野兽甚至在啃吃尸骸,百姓已经惨淡至此,若是朝廷继续开捐,怕是要把残余的百姓都逼着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