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仙界有四类祥瑞神兽,曰“四灵”。分别为“百兽之长”麟、“百禽之长”凤,“百介之长”龟、“百鳞之长”龙。
其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即是那天庭五大帝君之首青帝灵威仰的本命坐骑,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的东方七宿之神——青龙。
天上有四大瑞兽,人间亦有侠义四灵。
江湖四灵师承江南四灵山山主王旗,四人分别名上官白檀、胡箔、武崇和常雀儿,象征了龙、麟、龟、凤四大仙宫圣兽。
其中四灵之首,代表了青龙的上官白檀向来酷爱披穿一身飒然青衫,又很巧合的坐拥了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仿佛怎么样又绕不开“青”这个色彩字眼。弱冠之年即出师下山踏入江湖,二十五岁一人一剑独自面对五大魔派枭雄,一日内先后斩灭金沙、木川、水蛟、火芝、土甲五位五阶脱俗境的魔教巨擘,一战成名,举世皆闻,世人赠其光荣绰号——“剑侠”!而立之年青衫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彰善隐恶、行侠中原,很快就登上了武林魔道必杀榜的榜首。即使项上人头价值万金,数不胜数的仇贼敌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他仍甘愿以身冲犯奇险,应约赶赴黄河上游一带,浑然不惧一众恶人的包抄围困,挥剑破开降龙压胜大阵,诛尽河朔群寇四百余人,其英雄无双的豪侠事迹至今已不知被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反复讲了几百几千回。
不惑之年他成功跻身八阶天罡境,公然拒绝担任江南道武林盟主,但求此生行侠天下无拘无束,而后又与长江以北的那位桃花剑门门主风流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就此结为了生平挚友。
南上官、北风流,武林中人将他们两位合并称为了“南青北白”。
白衣剑仙风流。
青衫剑侠上官白檀。
“白衣青衫,邪魔退散”这八个字无疑是大禹王朝内部所有武林人士对他们二人地位与功绩的最好诠释映射。
往日魏颉之所以尤其喜穿青衫,一部分原因自是因为那个小丫头卜倩觉得此种颜色帅气好看,另一部分原因正是因其心中存着对那位绰号“剑侠”的青衫剑客的无限憧憬与神往,毕竟自己与上官白檀一样,也正好是在二十岁那年策马踏上的江湖。
然而,自幼年起便令魏颉心驰神往、崇拜尊敬的那位侠义道盖世英雄,如今居然匪夷所思的变作了一个痴汉疯子的滑稽模样!
那条标志性的碧青色衣衫已然哄臭熏天且破烂不堪,满头粗长毛发杂乱蓬散若稻草,鞋履尽失赤足而行如同山间野人,说话痴痴傻傻语无伦次,状态疯癫神志不清……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世间最最悲凉凄怆的“英雄末路”吗?
魏颉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看着昔日崇拜的英雄偶像眼下那副疯魔痴傻的可悲姿态,胸口闷闷的发堵发胀,心如刀绞,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娘的,你这家伙快点给我滚啊!”身高九尺的上官白檀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呜呜呜,我真的打不过你,别再和我打了!我不认识谁是上官白檀,求你放过我罢!”
周身皆被无数桃花花瓣萦绕包围的剑仙风流没有停止发射剑气,只是此刻已不再三缄其口、惜字如金,而是毫无征兆的提高了他那温润浑厚的嗓音,改换了一个颇为严厉肃穆的语气,冲赤脚站在地上的那个青衫大汉怒斥道:“你说你不认识谁是上官白檀?呵,笑话!我且问你,那些被你虐杀残害了的无辜百姓,你可曾认得他们?!”
已变得与一个傻子无异的上官白檀听了这话,喉头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古怪响声,给人一种甚是痛苦狰狞的感觉,口音结巴的说道:“我,我,我……我不认识他们,我没杀,我……”
“没杀?!”驭剑悬空的白衣剑仙嗓声音再度拔高,“江州十七,湖州十一,共计二十八个城乡村寨,好几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啊!就那么死在了你上官白檀的剑下,你告诉我你没杀?你可清楚你的手里现如今沾染了多少无辜受害者的血泪啊?!”
在不远处偷看此战的魏颉和许灵霜同时大吃一惊,深知剑侠剑术通天修为几何的魏颉更是心惊肉跳,后背冷汗直流,震惊道:“屠村……上官前辈居然会去屠村?!”
许灵霜亦听得是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悚表情,轻声呢喃道:“杀了好几万人,还全部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啊……这不分明就是魔头了吗?”冷不丁又想起了自己的养父许焰许秋山,心下思量道:“我爹他绰号‘赤焰魔君’,被世人称作天下第八大魔头,手上又该葬送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呢!”
神志尽丧的上官白檀明显慌乱紧张了起来,他试图开脱道:“不,没有,我没有杀!我……对,我杀了,我是杀了人,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啊,我忍不住才杀了他们!”
突然脚下步子一错,左脚踩到右脚脚背,猛地打了个踉跄,虽快速摆正放稳了身子,但仅仅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仍令其左侧肩膀被一道粉色剑气击中,“嘭”的一声,凌锐无匹的气息贯入了上官白檀的身体,穿着破烂青衫的持剑汉子登时发出一记凄绝的惨叫,若如一头不慎跌入了猎户陷阱中的受伤野兽。
貌若瓷人的桃花门主脸色十分阴沉,有如滚滚黑云扑面,语气中满溢着埋怨、悲哀、憎恶、愤怒、仇恨等等复杂的情感,他居高临下的厉声暴喝道:“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丧心病狂地四处无差别屠村杀人,无疑是触犯了我辈侠义道的大忌,作为你的老朋友,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更不愿你死在别人的手上……今日,就由我风流来送你上路罢!”
风流说出这番话时堪堪停止了手边的动作,见再无要命的凌厉气息朝自己攻来,肩头受了重伤的上官白檀咬牙强忍着剧痛,手握神剑青霜,脚步踉踉跄跄的扭头大踏步而逃,誓要挣出一片光明生天。
照雪剑仙向来便是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更何况眼前的这位老朋友还犯下了屠杀数万可怜百姓的滔天罪孽,如何能再留其性命,放纵其继续肆意为祸中原呢?对于追求正义到有些过分偏执的风流而言,只要是杀人放火罪已致死的邪魔外道,莫说投缘的故交友人,即便是哺乳养育自己长大的亲生父母,被他撞见了,也务必要不容情面的格杀勿论永绝后患才是!
脚踩着悬空粉红长剑的风流长身玉立,雪白袍袖鼓荡飘扬,他缓缓抬起双臂,四周翩跹若灵动蝴蝶的万千桃花花瓣竟在其本命真气的操引之下开始凝聚汇结,眨眼间已化成了一柄体型极长极细的淡粉色气剑,风流双手握住有质有形的“剑柄”,低头口中轻轻念诵道:“东方苍宿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来世酩酊醉,清明酒润坟上土。”
继而冲着狼狈往远处竭力逃跑的剑侠上官白檀高声叫道:“上官兄,我的这套‘桃花无情诀’素以无情著称于世,今日我以此剑诀取你性命,你若心中存有怨气,来世不妨还我一剑!”
话音刚落,满身洁白胜雪的照雪剑仙倾力挥斩下了手中的那柄“桃花气剑”,一瓣瓣粉嫩花瓣陡然间化作一道道威力极强的杀人飞剑,剑罡凌冽,划破长空,疾朝上官白檀荡射了过去。
泼天桃花剑雨尽数轰砸在了青衫“剑侠”的后背之上!
九尺大汉上官白檀霎时被不可计数的细小剑气侵蚀身体筋络,心脉怦然断绝,当场呕血三升不止,颜面向下倒在了地上,神剑青霜也由此脱手掉落在地,上头紧密缠绕着的那条青色剑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昔日好友身中万千桃花剑气而倒了下去,照雪剑仙风流神情万分落寞忧郁,低声道了句:“果然已无青龙体魄了啊!”
那袭雪色白衣体态绰约、潇洒超凡,驭剑疾行而去,很快便飞至了上官白檀身子的旁边。
他脚步一蹬,飘然从薄薄的剑刃上跃了下来,待踩至地面,风流握住了那柄通体呈粉红色的神妙长剑,将剑的尾部对准那袭栽倒在地的破烂青衫,嗓音深沉意味悠长的说道:“恩怨是非转头皆空,如今你以死谢罪,那些因你而沦为孤魂野鬼的可怜生灵,或许能得到救赎罢!”
倏然间,有琉璃色炫彩火焰自粉剑剑柄处激涌喷射了出来,彩焰快速覆盖笼罩遍了上官白檀的全身,燃烧过程中不断地发出“滋滋”的灼烈声响,恰如炭火之上的烟熏烤肉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乃我珍藏了多年的‘桃华气焰’,可从本命根骨开始,将人的首脑、躯干、血肉、筋络一点点地焚毁烧尽,过程大概会持续挺久,好在你现在应该已感知不到了。上官兄,我特意祭出此物彻底焚你躯体,只为助你顺利地超脱往生,你且安息罢!”
玉树临风的白衣风流俯视着地上那具正在被气焰熊熊灼烧的破溃身躯,眼见那团琉璃色的彩焰愈烧愈旺,照雪剑仙沉沉长叹一声,扭头平淡的说道:“喂,那边的两位,可以出来了。”
在远处草丛后面躲藏良久的魏、许二人不得以乖乖地站了出来。
魏颉素来对各路武林前辈高人尊敬有加,正欲拱手向那位江湖当世侠义道巨擘作揖,为自己适才在一旁偷看战斗的无礼举动致歉赔罪。
怎料一瞬间白影疾闪,那个号称独占世间天罡境剑修八斗风流的照雪剑仙已掠到了二人的面前,他并不愿给魏颉抱拳行礼的机会,面无表情,用阴恻恻的幽冷嗓音说道:“既然都被你们看见了,那我也就只好顺手取走你们的性命了。”
一言已出,许灵霜当场吓得双腿发软,魏颉更是周身一震,忙不迭大祸临头般的摆了个异常稳健而扎实的迎敌态势,准备随时发射膻中府海内剩余的四道无上剑气以防身自卫。
“想不到堂堂剑仙风流竟也会干出这等杀人灭口的龌龊勾当!”
魏颉虽仍咬着牙强装镇定,但背后上的涔涔冷汗依旧是止不住的往外疯狂渗出,几乎要将衣服浸透!
许灵霜那对清澈的眼眸里亦充满了浓浓敌意,她躲在大胆哥魏颉的背后,用力抿了抿嘴唇,高声斥责道:“什么狗屁侠义道?我呸,你就是个伪君子!”
照雪剑仙风流挺身而立,腰背笔直如松,粉红长剑单手握着竖在身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对口无遮拦的年轻男女,轻微地点了下头,缓缓说道:“二位不妨再多骂几句,一会儿可就骂不出来了。”
见眼前之人已笃定了痛下杀手的狠辣心思,魏颉再也忍耐不住发射无上剑气的冲动,面对这等天罡境大圆满的神仙人物,哪怕片刻的迟疑都是无比致命的!
然而此刻,忽有一个娇柔婉约的女子嗓音从远处徐徐飘了过来:“卿,你就不要再逗他们啦,多大个人了,真是顽皮!”
风流听得那个女子的温柔声音,顿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啦好啦,容儿,我不闹着玩儿便是了!”
只见几十名悉穿白衣的俊美少年,抬着一顶巨大无比且外观华丽的纯白色轿子,朝着这边缓慢行进而来。
魏颉和许灵霜一齐惊异地扭头望去。
优美清灵的女子嗓音再度从纯白轿子里悠然飘出:“卿,我来啦!”
话音甫毕,魏、许二人的耳畔炸起“嘭”的一声大响,巨型轿子最顶端的一颗圆球骤然爆裂,有无数瓣粉嫩的桃花花瓣从高处疾速喷出,继而朝四周飘散了开去。
在那场炫美罕见的“桃花雨”中,有一名身法十分矫健的女子从轿中以绝佳的姿态飞了出来。
几个纵身疾掠过后,女子已然稳稳当当的站立在了那位桃花剑门门主的身旁。
那名明显修为不俗的高挑女子与风流一样,穿有一袭如雪绸缎长袍,袍白,皮肤亦作雪白,满头顺滑长发呈现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面貌姿容秀美出尘,身段体态绰约袅娜,气质毫不逊色于身边的那名白衣剑仙。
魏颉一看便知,该女便是绰号“七彩姮娥”的桃花剑门门主夫人,当世女子剑仙花容。
据传闻此女子出身自江南道湖州花家堡的一户寻常人家,刚诞生时即引发天地异象,傍晚时分出世之际,东方苍穹飘来华彩云霞万丈,一落娘胎即长有满头秀发,呈斑斓七彩之色,被喜欢她的邻里街坊亲切的唤作“七彩姑”。后来父母专门花了十两银子请街头占卜先生算出她是那九天神宫里替王母娘娘采摘蟠桃的姮娥仙子转世下界,气数超脱、命格绝俗,有飞上枝头成凤凰的极富极贵之相,此生前途不可限量。于是花容便在家中亲戚长辈的殷切期盼与耐心栽培下长大,不到十岁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唱曲弄舞的表演本事更是一绝,还学了相当多有关富家礼仪和宫廷规矩的有用知识。二八之年,全家倾尽所有积蓄送她入宫竞选皇帝妃嫔,岂料在前往天启城的路上,她竟冒着巨大风险不管不顾的偷溜了出来。
从那天起,江南花家再无七彩姑,江湖上倒是多了个四处拜师学剑的“七彩姮娥”。
花容十六岁独身踏上江湖,十年时间里陆陆续续拜了不下三十个师父,取诸子百家之所长,以长补短,提精华去糟粕,融各门各派的精妙剑招于一炉,突飞猛进的提升己身修为。其实按照中原武林投师学艺自古以来的严格规矩,一个人若是拜了两个及以上的师父,就会被世俗伦常所不容,被定义为所谓的“大逆不道”!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人焉能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父亲?哪岂不是成多姓家奴了?
但花容竟浑然无惧批判,即使再多的毁谤与辱骂也阻挡不了她练剑的铁石决心。谁说女子就不能练出名堂来了?她不仅要练,还要练出个天大的名堂,要做就做那稀世少有的“剑仙”!
自称“七彩姮娥”的剑修花容终于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跻身六阶凝丹境,成为了一名技盖当世、力压群雄的女子剑仙,一时之间天下扬名,风光无限。
有道是人红是非多,只因风头实在太盛,惹来了西北魔道巨擘除阴真君的眼红垂涎,不幸被强行掳去了雍州荡阳山,险些就被那个酷爱采阴补阳的饕餮老魔玷污了大好清白、完璧之身。幸亏那日祸事未起,就有一袭雪色白衣伴随满身桃花而来,那人手持一柄不同寻常的粉红长剑,以地煞境巅峰修为亲手诛杀在天罡境小圆满止步多年的魔头除阴真君,救下了荡阳山中的饱受困厄之苦的百余名女子,下山前又顺手尽数扑灭了残留在魔窟内的那些邪派余孽。
那一日,二十八岁的花容第一次与“照雪剑仙”风流相遇相识。
可能冥冥之中当真有玄机天意,二人仿佛得了仙界月老的红绳互牵,刚邂逅没多久便即深深钟情于彼此,山盟海誓许定了终身。自幼饱读诗书,擅长吟诗作对的七彩姮娥更是为风流写下了一首足可传诵千古的著名情歌——“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荡阳山巅一剑直冲霄汉,西北老魔除阴真君绶首,那一战后,风流的剑道意气拔高到了顶点,顺利突破了桎梏已久的境界关隘,成功跻身为了八阶天罡境剑修。之后又颇为高调的宣布开宗立派,创下江北武道宗派“桃花剑门”,收下了天资不俗的一众优秀门徒数千人,并在大量中原正派同道、武林豪杰的美好祝福之下,为爱人举办了一场极其盛大奢华的婚礼宴会,正式与花容结为举案齐眉此生共白头的夫妻。
成亲后风、花二人情深日笃恩爱有加,几年前花容不知怎的就养成了称呼夫婿为卿的这个奇怪口癖,风流曾多次耐心的劝其改口,花容却不肯依,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为由,执意要以“卿”作为丈夫夫君的代名词,风流耳根子挺软,又贯来对爱妻十分宠溺包庇,无奈只得迁就,任其呼唤自己为“卿”。
风流朋友极多人脉极广,天下不知有多少侠义道武夫豪杰以结交他为生平莫大荣耀之事,而花容又很是喜欢在各种不合时宜的公共场合呼唤丈夫风流作“卿”,一会儿卿卿,一会儿我我,好不腻歪肉麻。
他们夫妻间这点事情很快就在中原各地广为流传,江湖上从此多了一个“卿卿我我”的有趣典故。
更是有相当多酷爱附庸风雅的武人侠客强逼着自己的爱侣用“卿”之一字来叫自己,其中调情说笑的意味其实并不如何浓烈,更多的好像是被人叫上那么几声“卿”,就能变得似照雪剑仙那般风流盖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