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两个产婆相视一眼,为难道:“这生产之时,陛下可要回避?”
砚尘珏正想说不用,清吾连忙推了他一把,“你……你在外面等着,有七白陪我就可以了。”
少年皱眉,“清姐姐不想我陪着吗?”
清吾咬了咬嘴唇,“娘亲说,生孩子很难看,你不要在场,会有阴影的。”
他原本就对这种事情有阴影,害怕。
如今再叫他瞧了这生产的场面,清吾怕他以后更是对女子没兴趣。
砚尘珏摇头,“我不会。”
清吾瞪他一眼,“我不信你,你快出去,我……我可不想……”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两个产婆,趴在砚尘珏耳边小声说:“我不想守活寡,你快点出去。”
砚尘珏还想解释,可清吾推了他好几次,眼见着都快急出眼泪了。
没法子,他只好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想让我进来,随时喊我,好吗?”
清吾点点头。
砚尘珏哪里能真的放心,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便元神出窍进了屋。
江铭昀匆匆赶到地牢,便见牢笼中的少年被几个守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怎么回事?”他出声询问。
看守的侍卫回答:“回禀大人,这罪人不知何时,在地上画了一个法阵,藏在稻草之下,若非今日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竟不知他悄悄图谋不轨。”
江铭昀皱了下眉,“法阵呢?摧毁了没有?”
侍卫摇了摇头,“摧毁不了,大人请随我来。”
江铭昀跟着那侍卫进了牢笼,见那侍卫用脚踢开地上的稻草,露出一个完整的圆形法阵。
他抬手结印施法,想毁坏那法阵,却被法阵反噬,幸好他躲避及时,并没有被法阵所伤。
江铭昀细细的打量着那法阵,其中的很多细节他看不明白,但总体来说,似乎是某一类召唤阵法。
虽然江铭昀也算得上饱读修行法册,但仙门和妖族的修行之法大相径庭,他着实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眼下要把砚尘珏请过来恐怕是难如登天,他只能命人去将小砚请过来。
侍卫刚到小砚门外,天空便骤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小砚听到动静而察觉到异状,一开门,正巧遇上了前来请他的侍卫。
侍卫将此事一说,小砚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心里一紧,并没有跟随侍卫往地牢去,而是直奔砚尘珏寝殿去。
还没等他进院落,一道天雷便在空中炸响,雷光闪烁下,一道从天而降的黑气直直的冲入那间寝殿。
小砚大呼一声,“哥!!!”
殿中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但很快又像是被隔断了似的,消失于无踪,这让小砚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还没等他跑到房门口,整间屋子都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小砚惊慌失措的伸出手去触碰,手指便也跟着消失在空中,他连忙收回手来,发疯似的往地牢去。
江铭昀见他飞也似的冲进来,被吓了一跳,一脸错愕的看他,“你为何如此紧张,可是咒法出了什么问题?”
小砚咬牙,“砚尘真在哪里?”
江铭昀领他进了地牢,此时的砚尘真已经被人用铁链吊起来,手臂抻直,悬空吊挂。
还没等江铭昀反应过来,小砚已经狠狠一脚踢在砚尘真心口。
这让江铭昀大为震惊。
砚尘真下狱已经有一段一日了,小砚顾念着兄弟情谊,时常向砚尘珏求情。
见砚尘珏不肯动容,小砚只能每日抽空来照料他这个被拔去了舌头的弟弟。
今日倒是江铭昀头一次看到小砚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是对他一贯可怜的弟弟,看样子问题很严重了。
因着小砚这一脚力道十足,砚尘真手臂上捆缚的铁链都震断碎裂开来,整个人宛如布偶,从空中落下,跌在地上,扑开了堆积的干草。
小砚并没有就此作罢,一个箭步上前,双腿跨坐在砚尘真心口,猛地提起那少年的衣领,“阿真,你真当我不敢杀你是不是?你竟敢……你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哥身上,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砚尘真挨得这一下,让他顿感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疼得龇牙咧嘴,根本听不清小砚说了什么。
然而,小砚并没有给他任何缓和的机会,而是反手给了他两巴掌。
脸颊上的疼痛,让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待瞧清楚眼前的人时,砚尘真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大概是自从妖王死后,整个妖族,唯一肯善待他的人就是小砚。
而此刻,对于砚尘真来说,这唯一的一束光,恨不得点燃他,把他烧得连骨头也不剩下。
小砚恶狠狠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解除阵法,我会跟哥求情,让他放你一条生路。你要是执迷不悟,我决不会放过你!”
砚尘真咧开嘴,黑洞洞的冲小砚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凄苦和绝望,唯独没有得意。
江铭昀蹲下身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砚偏过头,道:“这小子在我哥寝殿周围施了血咒,如今整个寝殿都坠入了结界。”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了江铭昀的思绪,“血咒?怎么破除?”
小砚摇摇头,“我现在无法判断这些年来,这小子到底在我哥寝殿周围埋了多少血水,也不知道那结界有多厉害。要破除,除非施咒之人亲自解除,否则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
江铭昀没有意识到小砚这话里隐瞒了什么,只是问道:“那砚尘珏呢?以他的修为,难道没办法挣脱吗?”
小砚沉默了片刻,“我不确定。”
自古以来,血咒是妖族最狠毒的咒法,是血脉之间的感应。
血咒阵法中能困住的,只有和他血脉相连的人。
即便砚尘珏凭靠着强大的修为能够从中挣脱,可偏偏,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那是砚尘珏的骨血,和砚尘真也存在着血脉联系。
小砚很清楚,他哥绝不可能放任那个孩子不管,把他一个人丢在结界之中。
是以,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他知道,这也正是砚尘真选在这个时候结印的缘故。
若是只有砚尘珏一人,怕是难以控制,但是多了这个孩子,他就能把砚尘珏困在其中,无法逃离。
想到这里,小砚越发沉不住气,又挥舞着拳头在砚尘真脸上打了一拳。
砚尘真唇边溢出鲜血,无力又绝望的看着他。
小砚紧紧的扼着他的喉咙,“砚尘真,这么多年,我一直视你为至亲,我知道你和我哥感情不好,于是从中协调。我说过很多次的,你不要惹他,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
江铭昀连忙拉开他,“你不要如此激动,你这般只会让事情发展的更糟。”
小砚被江铭昀从砚尘真身上拉扯下来,他跌坐在地上,眼眶湿润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骨肉相残?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狠心,也不明白你为何这般阴毒。”
砚尘真躺在地上,眼泪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落。
小砚不明白,他何尝明白?
他知道自己小的时候曾经仗着宠爱做过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
可是,他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明白那样的那些事会给别人带来痛苦。
但这不是他要经受这些的原因,这代价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江铭昀扶起小砚,叹了口气,问道:“他们在结界里会发生什么?”
小砚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确定,那是用阿真的思想创造出来的世界,我想……大概是和阿真记忆相关的地方。”
说到这里,小砚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江铭昀皱眉,“怎么了?”
小砚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砚尘真,“我想或许是我父亲被杀,他被割掉舌头的那个时间段。”
“怎么说?”江铭昀问。
小砚沉沉道:“阿真一直想报复我哥,他肯定想让我嫂子亲眼看到我哥阴骘的模样,这样对我哥来说,才是最痛苦的。”
果然,砚尘真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有了一丝变化,看样子是被小砚说中了。
砚尘珏睁开眼睛的时候,清吾被他护在怀里,身侧躺着嘤嘤啼哭的孩童,还有倒在地上的江七白。
他环视一周,这屋子既熟悉又陌生。
虽然仍旧是妖王寝殿,但却不是他的寝殿,而是……砚兰盛的。
大概是生产耗费了太多力气,清吾已经累的晕了过去。
他闭上眸子,施法想幻化一个假人,却没能成功。
砚尘珏眸子暗了暗,眉头不由得紧锁。
而后又在手心里燃起一股业火,业火燃烧不断,并无阻碍。
看样子,这结界里没办法施展变化之术。
为了不让孩子的哭声引起注意,砚尘珏只能施法将那小娃娃包裹在结界之中,声音传不出来。
砚尘珏轻轻把清吾放平躺下,将地上的江七白扶起来,“江姑娘,醒醒,江姑娘……”
江七白动了动眸子,睁开双眼,“砚公子,这是……这是哪里?”
砚尘珏稍作解释,“我们大概是坠入了砚尘真设下的结界,江姑娘,我要出去探查一下情况,你替我守着阿清和孩子,我很快就回来。”
江七白重重地点头,“我会的,砚公子你……放心。”
少年取来案台上的油灯,施法点燃,“江姑娘,若是有意外发生,只需吹灭蜡烛即可,我会立刻赶回来。”
江七白连连点头,“砚公子,我记住了。”
砚尘珏临走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榻上的人,忧心忡忡地离开。
推开寝殿的房门,门外并无人把守,砚尘珏看着空无一人的所在,实在无法判断砚尘真的意图何在。
他跳上屋顶,想找寻结界的出口。
这结界并不大,似乎只有整个妖王宫这么大,外面的世界介是一片虚无。
想来砚尘真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妖王宫里,从不曾离开过半步,想让他虚构出宫墙之外的世界,怕是也为难他了。
砚尘珏沿着结界的边界巡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攻陷的漏洞。
正要返回妖王寝殿,突然瞧见一少年,身着月牙白长袍,在侍卫的带领下往妖王殿去。
砚尘珏瞪大了眸子,那少年的脸正是他幻化的‘砚尘烬’的脸。
这是……他自己?
砚尘珏在屋顶上跟随着那少年的动向而去,恍然间,那少年突然顿住了脚步,抬眸看了过来。
眼见要被人发现,砚尘珏只能匆匆躲避,才没与结界中的自己对视。
侍卫脸上不悦,“烦请殿下速速面见陛下,莫要让陛下久等。”
‘砚尘烬’点了下头,继续跟着侍卫们往妖王殿去。
砚尘珏看着那少年的身影,眸子微微暗了下来。
他能看得到他?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砚尘珏飞身往妖王妃寝殿去。
王妃殿中不见守卫,门前空空如也。
砚尘珏心道不好,难不成,连母亲也不能在结界中出现吗?
正当他沉思之时,双脚已经先一步进了屋。
一进门,砚尘珏便瞧见虞氏匍匐在卧榻前,捻着帕子抹眼泪儿。
“母亲?”砚尘珏沉声喊道。
那哭泣的身影显然僵了僵,惊诧的转过身来,却在瞧见砚尘珏的那一刹,脸上的震惊更加浓烈。
砚尘珏眯了眯眼睛,“母亲看得到我?”
虞氏大惊,颤抖着双手从卧榻上起身,眼眶里的泪水好似顷刻就会决堤,“阿珏,是你吗?阿珏?”
砚尘珏很不喜欢母亲这般惨兮兮的样子,他宁愿母亲对他笑脸相迎,假装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副……对他有愧的模样。
他没说话,虞氏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她颤抖着声音说道:“阿珏,你方才……喊我什么?”
砚尘珏怔了怔,不解地看她。
直到虞氏一把抱住了砚尘珏,他才猛然一颤,皱了皱眉,虞氏低声的喃喃着,“我的好孩子,你终于肯认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