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一番之后,张宁等人离开了凤霞山。接下来应该办的事是向姚姬交差,但他是先回了常德府。回去的路依稀熟悉,加上姚和尚派了向导,轻车熟路走四五天时间就到常德了。
从西部山区出来,进了常德城池,一时间感觉十分喧嚣繁华。此地属洞庭鱼米之乡,往东就是荆州、长沙等重镇,当然不是贫瘠的山区可比拟的。而张宁的采访使驻地正是沅水之畔当道的地方,茶园子里少不得一番秀丽富贵风景;回到园后的别院安顿之后,更如同到了温柔乡中。
环境的变化让张宁有种熟悉而陌生的错觉,大约是凤霞山之行又给他带来了不同的感受。或许人生就是一个经历一个过程,每走一段路每做一件事都在让人感悟着改变着,不一定能让人成熟,至少能让人改变。
两厢对比,张宁更适应沅水茶园的环境,大概是前世就在热闹和物质充裕的城市生活惯了;但是这喧嚣红尘中,突然觉得更加浮躁,再也感受不到在凤霞山的平静、执着与简单。
一回来就见到了张小妹,他立刻笼罩在柔和美好的心情之中,小妹那张清纯美好的脸明亮的眼睛很能感染人;但他暂时抛弃了那些梦幻的错觉,只是简单嘘寒问暖了几句,便立刻叫方泠等人见面。数月未见这种冷落并没有让小妹表现出丝毫不满,她有经验每当这种时候哥哥会有要紧事要忙,而她又是比较懂事的姑娘。不必有太多语言,偶尔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到那种在意,很有默契也很轻松简单、虽然这种默契难以用语言交流,这大概也是张宁除了关心之外那么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不一会儿,客厅里就进来了三个女人,方泠、桃花仙子、赵二娘。方泠依然像以前一样打扮得很jing致,她身上不到一丝吸引眼球的艳俗,却能从每个细节体现出雅致与恰到好处。她一进来就含笑着说:“张大人出门数月,别来无恙?你起来好像晒黑了。”说罢打量了一番张宁身上的粗布长衣以及灰se的里衬,确实这回更少了几分书生的气质。其实任谁走那种崎岖的长路,在而今这般交通状况下也不能太讲究,环境使然。
张宁笑了笑,又转头桃花仙子和赵二娘,只见桃花仙子脸上的那块疤痕被她装饰成了一朵红se的花瓣,虽微显突兀却也平增几分妖艳。
他和二人也寒暄了两句,便用比较快的语速问道:“我走了之后茶园子有没有什么事,京师有公文来?”
赵二娘道:“我们按照张大人的意思定期向京师奏报,但上月接到了礼部胡滢的信件,他询问为何不见吴庸的片纸。我和顾姑娘商量后,叫人用大人的印信回书,说大人和吴庸去永顺司暗查,一时没能联系上,等回来便提醒你们尽快亲自奏报。”
“胡滢已经起疑心了,这事儿再也不能拖。”张宁沉吟片刻,“这样下去胡滢肯定要派人下来查个究竟。”
一瞬间他的忧心让她们都感觉出来了,桃花仙子轻轻问道:“那该如何应对是好?”
张宁很快恢复了镇定,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想好了办法,你们不必担心。”说罢忍不住特意对赵二娘说:“二娘这回留在常德办的事很好,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女人心细,赵二娘品出味儿来,脱口说:“张大人还信不过我?”
张宁听罢微微有些尴尬,他倒不是对赵二娘有疑心,只是下意识地有种或多或少提防的意识,毕竟赵二娘不同于方泠和桃花仙子。方泠二人本来就是建文那边的人,她们的立场就决定了断不会和官府有什么关系;赵二娘以前是胡滢下面那套机构的旧人,在细作中也有人脉,她当然存在泄漏机密的可能,万一吴庸之死过早|泄漏,麻烦就大了。而且赵二娘经常出入常德府采访司决策层,吴庸死了几个月她多少也应该察觉到了是怎么回事,瞒她也瞒不住。
“不是信不过,是怕你们说漏嘴。”张宁强辩道。
……这边的事过问了,张宁径直回房,果然见小妹在自己的房间出入。她见到张宁脸上一喜:“哥哥忙完了么?我叫人烧了热水,你一会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这么热的天,拿冷水冲冲就行了。”张宁随口道。
小妹柔柔地说:“热水去汗,是不是在外面不方便你老用生水洗澡?怪不得比以前黑多了。”
张宁笑道:“连你也这么说。那行,既然热水都烧了,我先沐浴更衣……对了,上回我拿给你妥善保管的东西还在?一会帮我找回来。”
“还在,哥哥交代的东西,我哪能不好好保管呢?”小妹道。
于是小妹便和两个丫鬟一起将浴桶抬进暖阁里,又找来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张宁泡进热水里,着旁边折叠得棱角分明如同崭新的衣服,心下泛出一丝幸福感来。他有种心理,什么东西都要整齐有秩序才舒服,可是古代的生活完全不如现代快餐般的方便,所有的用度之物都要人工经手,如果没有人专门照料估计每天花在家务上的时间就太多了。
张宁换好薄薄的白se丝绵里衬,外面套了一件透气亚麻长袍,从里间走出来,让丫鬟们去收拾换洗下来的衣服。他径直走到书案前,去翻案上放的一个厚厚的密封信封。偶然之间见书架和桌子全都一尘不染的,便转头轻轻说道:“我不在这房里还能如此干净,真是为难小妹了。”
小妹听罢露出一个笑容,如同明亮月亮湾一般漂亮:“哥哥怎么知道是我收拾的?”
“雇来的那些人,不可能天天来打扫一间没人住的屋子。”张宁一面说一面见信封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一定不能弄丢”,见那稚嫩显得有些拙劣的笔迹,他便说:“小妹写的……字确实挺难,好像写的时候太紧张,一笔一划倒是工整,却影响了整体书法。”
小妹翘起可爱的嘴唇,道:“我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好。”
张宁扯开信封,强作淡定地又夸了一句:“小妹的字不怎样,可是今天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是吗?我昨晚太困,就用清水泡了泡就睡了,没有气味啊。”小妹一边说一边抬起胳膊把手臂放到鼻子前嗅。
张宁头也不回地随口说:“要别人才闻得出来,人和猪啊狗啊有相通之处,能靠对方的气味吸引。”
说罢没听到回音,他心里其实想着别的事,好久才意识到小妹没回答。兄妹俩相处起来聊天还真是有一搭没一搭。良久才听到小妹问:“哥哥还有样东西在我这里,那半块玉佩,是哥哥的亲生父母留给你的?”
张宁愣了愣,回头了她一眼,只见她随即就低下头回避了,他觉得气氛忽然变得有点暧昧,却说不清为何会这样,他本来心思根本没在小妹身上。
他不知再说什么好,便继续信封里的东西。
这是一份控诉他与乱党勾结的密告信,出自吴庸的亲笔,接着交给了他的心腹詹烛离,然后被詹烛离送到常德府知府大人那里试图吸引张宁的注意力,为吴庸北逃创造机会。不料这份迷信很快就被知府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张宁手里,连封都没拆。
人不能像诸葛亮一样妙算到很久以后的事,所以这份东西现在才被张宁重视;否则当初他就不该急着杀了吴庸灭口,留下一条命,现在逼他写一份对自己更有用的东西不是更好?
他仔细了上面的文字,除了读自己写给皇帝的奏折、他敢肯定自己从不这样细致地一份枯燥无味的东西,何况上面还有很多污蔑自己的言辞。但是这份东西内容很多,其中就包括描述辟邪教与乱党有关系、以詹烛离的目击为证据进行推论,当然也包括发现张宁与辟邪教乱党私通的事。
他了很久,然后转身找来打火石点燃火折子把蜡烛引燃,又把火盆挪到桌子跟前。默默忙活了一会儿,挑出一张纸来,在蜡烛上点燃,纸往上举着,以便让火势烧得很缓慢,眼睛却小心翼翼地盯着火烧的位置。
“哥哥……”小妹忍不住惊讶地出了一声。
张宁没搭理她,聚jing会神地盯着烧着的纸,等了片刻才急忙将火吹灭,拿在手里又仔细了一阵。这才回头了一眼小妹:“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小妹无辜地摇摇头。
张宁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做的事都很无趣,或许还是小妹喜欢的东西更有意思一点。”
小妹坐在那里撑着下巴专心地着他说话。
张宁又问:“在哥哥身边会不会太无聊了,南京老家好还是这里好?”
小妹认真地回答:“南京老家好,这里很多时候没事可做。”
“那你干嘛还跟来?”张宁道。
小妹道:“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