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医女
毕彦从君仙山上下来,却不着急赶路,住进了君山县城的客栈里。
张家老祖飘进张青川在药市一角,那间日常理事的不起眼小院儿里时,他正拿着道齐遣人送来的那些线索一边看一边拧眉想着些什么。
张家老祖进了门,左右打量了几眼,似有无限回忆般点了点头,突然开了口:“这小院儿看着变化倒不大,从前,大伯也是常年在这处理事,用的,也是这张桌子……”
张青川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猛地抬头,外头也冲了几个人进来。
张青川听得张家老祖那几句话,忙挥了挥手,把还没冲过来的几个人挥退了出去,又急急从那用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桌子后面走了出来,撩起长衫,直直跪了下去,再拜了三拜:“侄孙张青川给三叔祖请安。”
张家老祖也不拦着,面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看着他拜完,才出手搀了一把:“起来吧,张家这些产业,你打理得不错,翁家那件事,尤其办得好。”
张青川一脑门子汗这才滴了下来,忙躬身道:“青川惶恐得很,本应早就上山拜见三叔祖的,只是这几日,这山上山下的,有些……”
张家老祖点头道:“无妨,原是我交代过你父亲的,咱们张家本就人丁稀薄,虽说如今这山上山下欣欣向荣,也有不少得用的弟子,到底,这样的大事上头,你还是得坐镇此处。只你这院子里,这人手上头……”
张青川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近日里,人手有些吃紧,加之青川刚接了从善县传回来的信儿,一时有些失神。”
张家老祖却突然问道:“毕彦住的那处客栈,可安排好了?”
张青川点了点头道:“侄儿是半个时辰前得的信儿,他住的那个院子,前后左右都安排妥当了。”
张家老祖点头道:“行,这会儿天还没黑,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让人早点摆了晚膳,待会儿三叔祖还有到那左近去找个地儿猫着。”
张青川讶然道:“这,不用吧,这天儿热,您老人家……”
张家老祖摇了摇头:“无妨,你可能还是太小瞧这毕彦了,行了,先把善县传回来的东西给我瞧瞧吧。”
张青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都在那桌案上,三叔祖先看看。”
看着张家老祖坐到了桌子后头,张青川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喊了人摆饭。自己折回来又亲手沏了茶,奉到了张家老祖面前。
不过小半刻钟,张家老祖便看完了那些东西,端了茶盏啜了一口,示意侍立在旁的张青川坐下,又问道:“你怎么看?”
张青川想了想才道:“青川是觉得,虽说如今进口出口还弄不明白,但是余县这里,应该是有条上山的路的,咏禾这处码头,应是运东西出去的点,虽说那些瓷器是个障眼法,但是,只怕,咏禾有个窑厂,是负责接应的,那些粮食,应是运回山上去的口粮。”
张家老祖点了点头,又从那一堆事无巨细的消息里,抽了一张出来,点了点那一行一年多以前的字迹,问道:“你觉着,既是多年前便有这么多无头失踪案,为何一年多以前开始自此处买粮?”
张青川之前倒没怎么注意这一点,光注意咏禾码头的事儿去了,经张家老祖这么一问,倒是怔了怔,心里转了几个弯才道:“一年多以前,因为发作翁家的事,粮食开始吃紧,尤其是江南西路这一带,是最早发作的,也控制得最严的。这,难不成山上这一伙,和翁家有关系?”
张家老祖肯定道:“你虽说大意了些,但见微知著这一条儿,还是可以的。我在旌国蛰伏了好几年,早就发现毕彦和翁家关系不简单,应当说,翁家是替毕彦在大云朝敛财的工具。”
张青川一脸讶然:“他这个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就不怕……”
张家老祖一声冷哼:“自古以来,窃国者诸侯窃钩者贼,成王败寇,都是火中取栗。就说他这事儿,若不是阿念她阿娘的事儿,你们怎会诛了这翁家满门。”
“若不是没了翁家,断了他大笔的财路,他又怎会冒险南来?虽说如今咱们还弄不清楚,他走这一趟的目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如今已经被咱们逼得,有些乱了阵脚。”
“还有好些事,这会儿没工夫细说了,只怕,他还有许多咱们不知道的后手,需得仔细提防。”
张青川想了想才道:“青川知道了,咏禾那处,定会加倍仔细。”
张家老祖点了点头道:“不仅是咏禾,便是这君山城里,只怕你也要用些心思。当初,诛翁家的时候,还是太仁慈了,三族都没有牵连,便是翁家嫁出去的女儿,都不过是凭些市井传闻,或是杀鸡儆猴的方式,轻轻放过了,哎,那可未必是些真正的内宅妇人啊……”
张青川听了,沉默了半晌没出声,张家老祖又叹了口气道:“算了,应当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不过是斩草不除根,还是得防备着。”
当日夜里,从毕彦住进去的那客栈往东数,第三家,陆陆续续出来了三拨马车。第一拨儿,一辆大车轻车简从往北走。第二波儿,是两辆马车,一辆拖了些药材,一辆坐的是人,最后一拨儿就是普普通通两辆大车,后两拨儿都往南走了。
张家老祖跟上了那第二拨儿,往南走了没多远,便折向咏禾的那条路。
第二日一大早,毕彦那个车队晨起便走,一幅很急的模样,往北边去了。
从君山往咏禾的那辆马车,天还未明,便停在了咏禾的码头上,先是下来了两个面生的中年男子,过了小半刻钟之后,那两个人回来了,毕彦从车上下来了,三人一起上了一艘三桅船上。
张家老祖示意张青川派来的人,在码头上找艘空船,无论毕彦下不下船,只要那船走了,便跟上去。
哪知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天亮了,码头上逐渐热闹了起来,毕彦却单独从船上下来了。又继续钻进来时的那辆大车里,往咏禾县进去了。
进了县城,毕彦下了车,身边跟了个长随,先找了个老字号的米粉店,吃了碗米粉,才貌似有些心满意足地上了车,往那一片窑场最多的地方去了,兴致极高,一家一家逛过去,接连逛了七八家,也买了不少各个店里的特色瓷器。
将将到了午间,毕彦又找了个酒楼,点了慢慢一桌江南西路特有的菜式,十分满足地用完了膳,上了车,居然折返回去,直接北上而去了。
张家老祖猜测应该是哪里露了破绽,或是外头有了风声,被他们注意到了,毕彦竟临时改变了主意,往北边回去了。
张家老祖跟了两天,不耐烦跟毕彦再玩儿了,便让那远远一直缀在后头的人,干脆过到了明路上。
临出豫章府的那一日,张家老祖故意直直跟毕彦打了个照面,还略带了些笑容,跟他点了点头。
毕彦微眯了眯眼,只觉这人有些眼熟,仿似在哪里见过。
张家老祖看见毕彦额角两侧几不可见的那两丝青灰,极其满意,果然是怒极攻了心,那点子药虽然废了点功夫,到底还是好使。
哼,偏你还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你能装到几时,只怕回到旌国,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
张家老祖验证了自己的成果,又把警告放到了明处,便也懒得再理会毕彦,直接往君山回去了。
张青川见到去而复返的张家老祖,有些不解道:“三叔祖,这一回,您跟着这毕彦,这是?”
张家老祖摇了摇头道:“我就是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若是乖乖回去了,便回去了,这会儿不是动他的时候。他要么是觉得我们都是聋子瞎子,要么就是算定了,我们不敢动他,但多半是觉得全天下人都没有他聪明。”
说到这处,张家老祖一声冷笑:“这毕彦在旌国时,因扶助了如今的旌国国主登位,一路平步青云,便是在旌国朝堂上,看他脸色行事的,站了大半个朝堂,可也总有些世家大族子弟,是他无法纳入自家阵营的。”
“还有一条儿,也不知是要赞那旌国国主是个真聪明呢,还是天性懦弱,他登位的时候,竟让和他争权的两个兄弟,分封了出去,如今旌国南北两军,分别归于这两个兄弟之手。”
张青川听完这一节,眉毛更是扬得老高:“那他,怎会放下这大王子,自家回去了?难道,他俩也不是一条心?”
张家老祖瞥了张青川一眼:“这世上,从志同道合到反目成仇的,难道还少吗?不过都是利益使然。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家大王子那命,还是能保住的,往后,只怕就是一局好棋啊。等他们自家闹起来,我们直管瞧热闹便好了。”
张家老祖刚一上山,便被广南王太妃请去议事,只因皇上让人送来了北边的紧急谍报,旌国旌南军发生了哗变,具体原因还待查。
张家老祖蹙眉愣怔了半晌,才笑着摇头道:“只怕这事儿,还是那毕彦唱的一出好戏。”
张家老祖把那毕彦下山后一系列的举动都说了一遍,又把善县牛家村的情势细细讲了,说完咏禾县之事,才笑道:“这一节,毕彦完败,老儿我特意凑近了瞧他,已显急火攻心之象。”
广南王太妃眯了眯眼道:“老身瞧着,毕彦这事儿,怎么有点像锅盖已经盖不住了,便要祸水东引,又陆续被返流了回去,北边,只恐迟早生变啊。”
六皇子沉声道:“安北王必定早有防范,不过毕彦这些细情,只怕还要请了父皇示下,往安北王那边送一份,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安北王府留了什么暗手。”
张家老祖点了点头:“殿下所虑极是,此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些胆大妄为。”
“不过旌国其实也未必愿意和我大云朝一战,一来两国相安无事二十余年,百姓休养生息,都不愿饱受战乱之苦,旌国国主还算是个仁义之君。”
“二来若是要战,旌南军是对大云朝作战的主力军,没有绝对的利益,旌南王必不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他和毕彦最是水火不容。”
太虚真人点头道:“如此倒好了,那旌国王子殿下,可以让他醒醒,看看他怎么说,若是真与毕彦已经生了嫌隙,便可以用一用了。”
第二日,秦念西一针扎醒了旌国王子,道云按脉象判断,知晓他已经醒了,却是依旧不愿睁眼,便轻声道:“好叫王子殿下知晓,此乃大云朝江南西路万寿观,道家清修之地是也,贫道法号道云,乃太虚真人座下二弟子,为王子殿下倾力排毒。”
“虽贵国国师已然被国主传召回国,但还请王子殿下勿要自弃,若是醒来,便请为贫道说说中毒细情,好让贫道更好为殿下治病。”
过了半晌,那旌国王子才睁开眼,第一句话竟是:“若国师已去,还请道长相助,吾醒来之事,不要叫随行人员知晓。若有可能,请暂且控制他们也可,无论如何,不要叫他们传出消息去,最好,能传些吾无可救治之消息。”
道云颔首道:“贫道谨遵殿下吩咐,殿下如今还需全力配合贫道排毒,为治病计,实也不能日夜忧思。”
旌国王子点头道:“如此,多谢道长。”
说着又环视了室内几人,才悠悠叹了口气道:“吾自觉累极,可有法子,让吾好好睡一觉。”
道云看着秦念西点了点头,秦念西抽出玄黄,一声轻啸,玄黄长针如臂使指,轻刺了旌国王子几处穴位,便收了针。
过得半晌,道云诊完脉,点了点头,挥了手,便当先走了出去,室内只留了两个青年道人照看。
出得院中,道云才道:“如今其毒,有褪有聚,倒显示出忧思恐惧疲惫至极之态,可想而知,这一路,只怕是时时担心送命,却又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