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清早,天色将明未明,刘夫人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院子里惊呼声不断。
过得片刻,吕嬷嬷就进来禀道:“夫人,快醒醒,是咱们老爷,咱们老爷上山来了。”
刘夫人一下子便惊醒了,坐起来道:“嬷嬷说谁来了?”
尹嬷嬷一脸焦急:“是咱们家爷,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被两个护卫模样的人,架着进来的。”
“这是怎么了?快,点灯,嬷嬷,我衣裳呢?”刘夫人急急道。
丫鬟着急忙慌点了灯,尹嬷嬷侍候着刘夫人急急穿了衣服,刘夫人冲到前头院子里,就听得一个陌生的男人道:“我们老太妃说了,如今先罚跪这一夜,还欠着一顿军棍,还请这位爷好自为之。”
刘夫人冲过去,待要问话,那两个护卫也不理人,只转身扬长而去。
刘夫人借着微弱的晨光看向在廊上蜷成一团的男人,一脸风尘仆仆不说,嘴唇已经皲裂,隐约露着血丝儿,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
刘夫人往前走了两步,又仿似想起了什么,便对尹嬷嬷道:“嬷嬷快去喊阿娘,问问阿娘怎么办。”
语声还未落,就见玉嬷嬷从廊下出来屈膝道:“夫人,老夫人说了,她不管,让爷继续跪着就是。”
刘夫人一脸愕然,轻声道:“嬷嬷,人都这样了,还跪?这要跪到什么时候?”
玉嬷嬷答道:“老夫人说,老太妃说了,跪到什么时候,夫人说了算。”
刘夫人看了看玉嬷嬷,又看了看地上的那一团,想了想,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戳钱思恒的肩膀。
地上那人眼睛似睁非睁朝着刘夫人看了一眼,声音虚弱至极:“阿媛,是阿媛吗?我来了,我来看你来了……”
钱思恒说着就没声了,仿似晕厥了过去,刘夫人吓得直从地上弹了起来,慌乱地来回走了两步,正看见刚从后罩房出来的两个管事,急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们爷抬到,抬到屋里去。”
刘夫人见管事抬了人,转身要往屋里进,又想起什么:“嬷嬷,嬷嬷快去观中请大夫来。”
玉嬷嬷屈膝轻声道:“夫人,老夫人说,咱们爷,这时候,不应当出现在这处,不让请医……”
刘夫人一下明白了其中利害,跺了脚道:“快去打水来,先看看,究竟伤着哪儿了,吕嬷嬷,快去找找我娘家的伤药,带了没有……”
老太妃是在一阵叽叽喳喳,欢悦至极的鸟鸣声中起床的。
两个嬷嬷侍候着老太妃净面,老太妃漱了口,下巴微抬了抬,问道:“人呢?”
白嬷嬷笑道:“昨儿夜里跪了一夜,今儿一早,喊了守在门口的小厮,给老奴传了话儿,借了两个护卫,把他抬到那边院里去了。”
老太妃把温热的帕子从脸上拿下来,轻笑道:“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还会使个苦肉计,那刘家姐儿见了吗?”
白嬷嬷勾着嘴角,点头道:“见了,方老夫人不管,刘夫人见人晕过去了,让人抬自己屋里去了。”
黄嬷嬷眉毛晃老高:“真晕过去了?”
白嬷嬷笑着摇头道:“那倒弄不太清楚,只听小厮说,腿上全是伤,裤子都粘在腿上了,面上也一幅惨相……”
老太妃摆手笑道:“路上风尘仆仆,照急行军跑来的,昨儿晚上水米没打牙,又跪了一夜,没晕过去也睡过去了。”
老太妃示意着嬷嬷们把水拿走,面上笑容一丝儿未减:“行了,这事儿,估计有个大差不差,走吧,咱们瞧瞧念丫头去。”
老太妃进了清风院时,秦念西已经在竹林上头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功了。
老太妃远远驻足细看了一眼,见得竹林顶上似是有两个影子,笑道:“老白,那是你姨母吧?”
白嬷嬷点头道:“应该是的,来的路上,奴婢就已经跟奴婢家姨母说过,秦家姑娘日日作息,姨母听说那么大点儿孩子,天天那么早起来,风霜雨雪没停过,一脸的不信。”
黄嬷嬷笑道:“你没说阿念拿竹尖当桩站?”
白嬷嬷一脸讪讪道:“说了……”
老太妃笑道:“阿芙只怕更不信吧?老白,你紧走几步,上去看看,那竹子,咱们上去落不住脚,只有你,勉强还能看个热闹。”
白嬷嬷一脸的犯难,陪着小心道:“奴婢,奴婢那点子功夫,早都还回去了。”
老太妃一脸好笑:“行了,你不就是怕掉下来丢脸吗?咱们不笑话你就是了。”
白嬷嬷见实在赖不过,便屈膝道:“那,那奴婢去瞧瞧。”
白嬷嬷提了口气纵了出去,老太妃和黄嬷嬷相视而笑,也加快了步伐。
两人到了竹林下头,见到楼韵芙带来的四个弟子,正一脸骇然地仰头望着,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白嬷嬷失重般栽了下来,四个弟子正欲纵身去接,白嬷嬷借了根粗壮些的竹节,稳住了掉落的坠势,才算是安然下了来。
老太妃笑容极盛,瞧着一脸惊魂未定的白嬷嬷:“怎的,被你姨母踢下来了?”
白嬷嬷一脸尴尬:“她挥着根长竹枝,三下两下就让奴婢踩了空……”
老太妃笑道:“该,谁让你偷懒,念丫头呢?”
白嬷嬷一边归置着有些散乱的发髻,一边道:“还在上头呢,跟个小雀儿似的,跳来蹦去的,估计今日累够呛。”
老太妃点头问下头的丫鬟道:“上去多久了?”
楼然屈膝答道:“回老太妃话,大约有半个时辰了。先头是我们四个在上头陪着,师傅就是这么跟赶雀儿似的,我们四个不过坚持了半刻钟,就被赶了下来,姑娘可真厉害,步伐虽没什么章法,但这换气功夫,奴婢们自愧不如。”
老太妃点头对沉香道:“吹哨让下来吧,这才第一日,过犹不及。”
沉香正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家姑娘从上头掉下来,受了伤,当即如蒙大赦,拿了竹哨就吹起来。
众人眼瞧着楼韵芙和秦念西一先一后,从竹林上下来了,老太妃笑着端详了一下秦念西的面色,只见她虽喘息略微粗重,其余却没有一丝变化,连发髻都没有一丝儿散乱,只笑着点了点头,放下了心来。
老太妃微笑着问了楼韵芙:“如何?”
楼韵芙望着秦念西,一点都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屈膝对老太妃道:“骨骼清奇,气息绵长,为人机敏,知道用心用脑,极适合我们楼家这轻灵功夫,多谢老太妃,给阿芙派了桩美差。”
老太妃眼中闪着慎重,又轻声问道:“她那心法,你瞧了吗?”
楼韵芙点头道:“昨儿夜里回来的路上,姑娘便给奴婢背过一遍,又说了几处经太虚真人改过的地方。
“昨日夜里,奴婢细细琢磨过了,虽和奴婢家的心法有些不同,但应是同出一源,讲究的都是个巧字,运气的法则更为精巧,若运用自如,御气于剑,更有准头。”
“今日晨间,奴婢见过了姑娘使的那根针,就更明白,太虚真人改动的那几处,究竟所为何来了。真正大家手笔,令人高山仰止。”
广南王太妃点头道:“教授功夫之前,你还是要用些心思,多瞧瞧,再去拜会一下太虚真人,千万莫要因小失大。”
楼韵芙立即抱拳道:“是,奴婢正有几处不明,想要前去讨教。”
广南王太妃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见秦念西似是歇过来了,便笑道:“这会子上山,若是快些走,应当还能赶上日出,老婆子拖了阿念的福,今日身上大好了,咱们走一趟?”
说完也不等答,只先纵了出去,边走还边笑道:“谁最慢,便罚谁午间下厨烧火。”
众人一个愣神都不敢,忙提了气跟上,只留了赵嬷嬷并沉香几个丫鬟,目瞪口呆瞧着这一群人,阵势极大,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几纵便不见了,赵嬷嬷笑着叹了口气道:“走吧,咱们回去,到院里等姑娘便是。”
一行七八个人奔到了半山腰,都没分出个先后。却赶上了正上到半山腰的六皇子和一群护卫小厮,也没人说话,只作没看见,一忽儿便走了。
六皇子愣了愣神,也跟了上去。
老太妃领着一群人,上到山顶的时候,日头将将从东边山头升上来,却没人顾得上看那美轮美奂的日出,只听着后头喘息粗重,都瞧着那上山的路,瞧见六皇子露出身形,众人俱是一脸好笑,瞧瞧六皇子,再瞧瞧老太妃。
老太妃一脸似笑非笑道:“我们比脚程,六哥儿跟上来干嘛?”
六皇子一脸莫名其妙:“不是比脚程吗?”
众人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向老太妃。
老太妃一脸嫌弃,撇了嘴道:“今儿厨房有热闹瞧了。”
秦念西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反正打定了主意,今日中午一定不去广南王府别院里用膳。
白嬷嬷一脸忐忑道:“老祖宗,要不还是算了吧,饭菜糊了还好说,若是把厨房点着了,咱们还得现搭不是?”
六皇子这才觉察出一丝不对来,一脸尴尬道:“老祖宗,这是怎的了?是孙儿做错了什么?”
老太妃扭过头,望着那极绚烂的日头道:“该,让他去。”
黄嬷嬷看了看老太妃,又看了看走近来的六皇子,才一脸不忍,屈膝道:“殿下,才刚,咱们比脚程,是带了赌注的。”
六皇子前头连着后头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你们这赌注,不会是到厨房烧火吧?”
黄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六皇子才眼皮子不带停地眨了好几眨,带着小意对老太妃道:“老祖宗,孙儿今日,那棋谱,就算孙儿没来过,孙儿先回去了……”
六皇子说完,便准备脚底抹油开溜,老太妃哼了一声道:“你站住,你没来过,你那气喘得,你这功夫,就该让你烧烧火,长长记性……”
六皇子一脸尴尬解释道:“孙儿,孙儿这不是大病初愈,初愈,那个,还要些时候。”
说着又可怜兮兮地冲老太妃边上的秦念西看了两眼,秦念西只当没看见,一心一头看着日出。
广南王太妃沉声道:“嗯,烧把火,能帮你愈合得快些,你看阿念干什么?是嫌弃人家没给你治好?”
六皇子小声道:“那个,不是,孙儿,孙儿是想起那棋谱有一处,实在想不明白,想问问秦家姑娘……”
广南王太妃又嗯了一声道:“你快去吧,这会子回去,兴许还能赶上找张家老太爷问问,然后再去厨房烧火,阿念忙得很,没空陪你打棋谱。”
六皇子忙点头道:“是,孙儿这便回去了,这便走……”
众人眼瞧着六皇子一溜烟不见了,由秦念西打头,都跟着笑出了声。楼韵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道:“阿香,若是午膳不好吃,姨母给你留一口。”
白嬷嬷忙道:“还是姨母心疼我。”
广南王太妃笑着撇嘴道:“老白,今日午间,你去厨房看着,这火若没生好,便着落在你身上。还有一条,你去跟六哥儿说,三个月之后,若还是今日这个结果,罚他烧一个月火。”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见得日头升上来,身上的微汗被山风吹得有些凉了,才又一路说笑着下了山。
楼韵芙看着秦念西用那一盆,不知道用什么煎出来的浴汤泡了澡,又捏了脊,才神清气爽地用了早膳。才若有所思地问了杜嬷嬷道:“姑娘那汤,日日这么泡的?”
杜嬷嬷点头道:“如今是春天,若是到了秋天冬天,这浴汤还得更讲究些。”
楼韵芙一脸不可置信,又问道:“背上那筋骨,也是日日都这么松的?”
杜嬷嬷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那是捏脊,是扶脏腑正气的,不是松筋骨。秋冬天一旬才捏一回,艾灸用得多些,如今这时候,日日要捏,但是逢节气行灸。”
楼韵芙一脸好奇:“这里头有什么讲究吗?”
杜嬷嬷随口答道:“这是顺应四时之气,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杜嬷嬷说着又看了眼一脸迷惑的楼韵芙道:“嗐,这里头讲究多了,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明白,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在姑娘身边当差,这些,还是要略知道一点的,一会儿,我让沉香,给你们找几本入门的医书瞧瞧。”
楼韵芙抿了抿嘴角,想了想又道:“你们家,我是说,咱们家,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多讲究?”
杜嬷嬷笑道:“咱们家,世代行医,姑娘身边哪一个,都是打小儿就着医书药书学字儿的,若是连个顺应时气都弄不明白,遇上有心人一试探……”
楼韵芙略沉吟了一下才道:“嬷嬷说得也对,那行,您让沉香把书送来吧,只我和我那几个徒弟,若有不懂的地方,找谁问问合适?”
杜嬷嬷笑得一脸和善:“这院儿里,任谁都行。”p隐世医女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