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玥历1315年九月中旬,漠北的北商路之上,一支规模数万人的大军逶迤而行,一路向南。
不过,这一支大军的士气显然不高。
几乎有一半人都是颓靡不振的样子,不少人的手中兵器当成了拐杖。
尤其是头顶上那一轮烈日,将那些骆驼都晒得蔫蔫的,更别说是人了。
一个千人长看着一眼望不到尾的大军,面有忧色,说了一句“统领大人,阿里甫大人既然已经征到粮草了,我们为何不折返回去博尔塔部,合兵一处”
达吾提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千人长,伸出手指来指了指天上。
千人长抬着看去,一只猎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高空之中盘旋。
“那不是”千人长愕然,脱口而出“那不是鹰奴的猎鹰吗?”
达吾提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些漠北人原本只有一只猎鹰,现在有两只了。南商路的那两万人马,如果还不知道进退,恐怕”
“恐怕就回不了圣山了!”
达吾提身边的几个将领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绝想不到自家的统领大人对此战的前景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悲观了!
个别将领听出了达吾提的言下之意,试探着问了一句“统领大人,我们该不会是直接撤回漠南吧?”
达吾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知道漠北的北商路三大部火并之后为什么博尔塔部只剩下这么点人口了?”
几个将领再次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达吾提脸色有些阴沉,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有人在滚雪球。”
将领们愣住了。
“圣山之上,终年冰雪。”达吾提又说道“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游戏便是滚雪球。”
“找一片雪坡,大家各自捏个雪球出来,从坡顶滚下来。谁的雪球最大,谁就赢了。”
“所以啊,我从小就知道,这个游戏比的不是谁的手大,不是谁抛雪球的手法巧妙,也不是比谁的个儿高,抛得远。”
“滚雪球的重点在于将雪球尽量捏实,捏成球形。然后,哪怕只是鸡蛋大小的雪球,从高高的坡顶滚下来,最后也会比南瓜还要大!”
“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漠北,正是这样一种滚雪球的情况吗?”
将领们又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显然根本无法理解达吾提话中的深意。
达吾提有些寂寥落寞的苦笑一声,不再废口舌跟将领们解释了,挥手让将领们各自回去约束士卒们,再坚持一会儿,到达白山部之后便会有两天的休整时间。
两天之后,北商路的讨逆大军从白山撤离,返回漠南!
看着将领们一脸茫然的领命而去,达吾提咕哝道“急行军半天的路程,硬生生的走了两天。”
“阿史那包,你这一条‘毒计’,果然够毒啊!”
从高空鸟瞰,便能发现乾玥大陆北面的几大山脉像是老人脸上的褶皱一般。
天山南北走向,将乾玥北大陆一分为二。
天山北麓往北,便是瀚海大漠。
瀚海大漠两大山脉,便是漠南的圣山,以及作为漠南、漠北天然分界线的白山。
白山,主要是三条东西向的大山,以及一条大体上是南北向的峡谷。
峡谷纵贯三条大山,便是接连漠南与漠北的主要通道。
因此,金帐汗国也将这一条通道形象的称为“老虎道”。
然后,过“老虎道”,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了过“三关”。
在白山东麓,山势渐低,一头扎进了茫茫的沙海之中。
那一头,则是进入漠北的南商路了。
相对于北商路的通道,由漠南进入漠北的南商路,需要通过一段旬日的无人区行程。
入眼所见全是漫天的风沙,沙暴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驼队走南商路是没有问题的,毕竟骆驼号称是沙漠之舟。
但是如果规模达到两三万人的大军开进南商路南端的那一大片沙海,对后勤补给就会造成极大的压力。
当年金帐汗国入侵漠北的时候,同样也是兵分两路。
南商路的大军也是牵制漠北人为主,作战的主力仍是在北商路,一如今天的讨逆大军的作战计划。
此时,在“老虎道”的第一关其中一座险峻的峰顶之上,一队规模百人左右的黑衣人正在眺望沐浴在夕阳之中的漠南。
从这里看过去,目光所及范围之内,漠南的绿洲就像是大海上的群岛一般,似乎相邻的两个绿洲只需要翻过几座沙丘就可以相互窜门了。
啾!
一声清亮的鸣叫声从云端传来。
一道比离弦之箭还要快好几分的影子俯冲而下,飞临黑衣人头顶上方时才展开双翼扑闪着减速,稳稳的落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皮质臂套之上。
那个黑衣人用不太流利的蛮语说道“多,千人少,两百。”
“辛苦鹰奴了。”为首的黑衣人对鹰奴点了点头,转向其他黑衣人,说道“包巡察使交待的任务都清楚了吧?”
“我们只绘制白山以南方圆五十里的绿洲部落的舆图,尽量不与漠南人交手。万一被发现了行踪,可以召集附近的摄提师们一同去灭口!”
“如果在漠南发现了蛮族规模上万的大军,我们就撤回这里集合,在白山之中尽量拖延对方的行军速度,等待最好的动手时机。”
一众黑衣人纷纷点头示意明白。
为首的黑衣人最后点了两句“那一位的事情看来确实是有转机了,进入漠北之后大人物就一直在暗中护着她,明显是得了阁老的授意。”
“而这一位在漠北力挽狂澜,眼见就要将这狗屁汗国翻天了,日后前程远大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诸位办事要齐心用力,否则阁老那里不好交待啊!”
喏!
一众黑衣人尽皆凛然!
随着为首的黑衣人一挥手,这一百的黑衣人分成了十队,就这么从险峻的峰顶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冲了下去,趁着笼罩着天地的夜色,隐入了漠南的黑暗之中,不知所终。
“头人,小牧仁快要不行了!”
一个亲卫掀开门帘,冲了进来,对牧仁头人急声道。
帐蓬内的众人齐齐的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白山部落头人。
这一位已经执掌白山部落长达三十一年的老者,比之前明显又苍老憔悴了许多。
只见他眼神之中尽是迷茫,咕哝道“我牧仁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也要夺走了吗?”
牧仁苦笑一声,回过神来,环顾帐蓬内的众人,说道“各位还是回去绿洲把藏起来的食物取出来吧!”
“六万大军折损了一半,回来我白山部之后,多半真的是要‘就粮于敌’了。”
“食物没有了,勒紧裤腰带过几天苦日子,明年也就能缓过来了。”
“可是,要是人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得去看一看我的儿子,去看他最后一眼”
说完,心若死灰的牧仁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帐蓬。
帐蓬内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事前有谁想得到圣山大军竟然会吃了败仗啊?”
“你们之前把储备的食物拿出来犒劳圣山大军,无非就是为了他们得胜之后有骨头吃,我们也能跟着喝上两口汤而已。”
“各位,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啊!那一位少旗主的亲卫连小牧仁都不放在眼里,说砍了就砍了。更何况我们这些小杂鱼?!”
“那些东西,拿出来吧!除非你们都不要命了!”
“可是,我更担心的不是我们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圣山大军战败,万一直接撤回漠南,我们又应该如何面对那些凶残的漠北人?”
“面对漠北人?你们怕是对圣山大军太过于乐观了吧?你们觉得圣山损失了那么多青壮,不会从某个地方‘补充’回来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圣山大军会掳掠我们白山部落的人口?我们也是圣山部落之一!他们怎么敢?”
“我也觉得达吾提统领会在白山部‘补充’一部分损失的兵力。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我听到你们几个私底下讨论漠北人的废奴令,你们是想当墙头草吗?是现在就已经想着向漠北人投降了吗?!”
“你放屁!老子部落里还有一百多个奴隶,我怎么可能会同意废奴令?!”
“你才放屁!这里在座的哪一个部落里的奴隶不比你们几个的奴隶多?你们就是南人所说的那种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诶诶诶!好好说话,别动手啊!”
牧仁听着身后大帐里面传出来的动静,脸上早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悲苦的神情,反而是一种豁出去了的洒脱,脚步也明显轻快了许多。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长。
牧仁转头看向自己右手边的影子,咕哝道“也只能朝这个方向走了,没有其他的路了啊”
他在亲卫的引路之下,来到了一座丝毫不起眼的帐蓬外面,直接掀开门帘,弯腰低身,钻了进去。
那些亲卫则散开了来,将这一顶帐蓬外那些不相干的人全都赶远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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