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森林里,有荧光微弱地闪烁。
已经听不见海风的声音了,明亮的方舟也已不见踪影,茂密的森林彷如另一个世界。借着那些奇特灌木与蘑菇的荧光,伊凡一步一步走向森林深处,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脚下是厚厚一层干树叶,假若没有这些干树叶的话,森林一定会更加阴冷,寒气会从地面渗进他们脚底。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的感觉,就好像仍旧浸泡在深夜的海水里,唯一可以欣慰的是,森林里没有起风。
什么都做不了。
伊凡的身上只带了一把冰魔法匕首,没办法取暖,这个时候要是有艾夏的火属性手枪在,就可以生火了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到达阿尔卡蒂亚城的时候,由于担心万一被羽族守卫搜查出来会很难解释,他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芙蕾娅的手镯里。
芙蕾娅的手镯和他的魔导秘器,有可能都在黛芙妮.雪灵的手里,不过现在责备谁都没有用了。首先得想办法活下去,然后,得找到黛芙妮……找到娜儿。
娜儿没有从船上跳下来,就是为了引开黛芙妮的注意,让他们能够顺利逃掉吧?黛芙妮的目标是芙蕾娅,即使她抓住了娜儿,应该,至少不会把娜儿杀掉。
只是“应该”而已。
寒雾逐渐变得稀薄,不知道走了多久,总之,为了不被冻僵,只好这样不停地挪动脚步。头顶的夜空几乎完全被繁茂的枝叶盖住,晨曦还远没有降临,眼前的路始终重复着不变的景色——影影绰绰的树与灌木丛。
“咳,咳咳……”
芙蕾娅掩着嘴咳嗽。她跟在伊凡的后面,不近不远的两三步距离。伊凡早就发现她想说些什么了。说什么呢?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
“我,那个,咳咳……我……我……”她磕磕巴巴地挤出一点声音。
伊凡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现在的芙蕾娅女王看起来狼狈不堪,长发湿漉漉地垂着,两手抱在胸前,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她用近乎乞求的眼神凝视着伊凡,微微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没有理会她,伊凡又往前迈了一步。
“等下!你,你受伤了啊!不,不包扎一下可以吗?那个,我——”
“没事。”伊凡回答,语气有点冷漠。
不是在生芙蕾娅的气。
伊凡心里清楚,芙蕾娅对黛芙妮的信任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接受,最信任的朋友想要害她的事实。大概芙蕾娅直到现在都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她只记得娜儿把她勒昏之前的事,只记得伊凡跟黛芙妮打了起来,然后……她就掉进了海里。
伊凡不想跟芙蕾娅解释什么,他接着往前走。
这次是芙蕾娅停下来了。
“我去救娜儿。”她站在原地,颤抖着说。
“……什么?”伊凡愣了一下,愕然转身。
“我……咳咳,我去救娜儿……我去找黛芙妮,我去……去把娜儿换回来!”芙蕾娅仿佛在强迫自己把话说完,“虽,虽然我不知道黛芙妮为什么要抓住我们……不……不是,我其实……其实知道的,但是,应该不可能啊!黛芙妮怎么会……母亲大人……应该……”
尽管很想说清楚的样子,芙蕾娅却越说越不清楚了,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蠢货,好像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去哪找黛芙妮.雪灵?”伊凡盯着她,追问。
芙蕾娅在哭,哭得很难过。荧光里,她的脸上全是晶莹的泪痕。她仰起脸,紧紧地咬住下嘴唇。这一刻伊凡真的忍不住有些心软。一阵冷风吹过,忽地掀起了头顶上的枝叶。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黛芙妮她现在在哪……但是……”芙蕾娅猛地垂下双手,“我对娜儿说了,说了那么多……那么过分的话……要是,要是娜儿回不来了,我就,我就永远都不可能……让她,原谅我了……”
芙蕾娅不讨厌娜儿啊。
前往阿尔卡蒂亚城的一路上,不同种族的两个女孩住在一个帐篷里,一起谈天,一起说笑,一起看万里无云的晴空,看繁星璀璨似辉石之海。就在今天,娜儿依然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芙蕾娅,芙蕾娅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人。
心脏倏地揪紧了。伊凡再清楚不过了,所谓的悔恨,就是这种感觉。因为赌气闹别扭,结果,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说不定就会成为最后的诀别。芙蕾娅能承受得了吗?这种……无法挽回的遗憾。
不想再让遗憾发生了。
即使,伊凡早已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再一次面对相似的遗憾,他还是,控制不了心底浮现的痛。
“那你知道黛芙妮.雪灵想做什么吗?”深深地吸一口气,伊凡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平静地询问。
芙蕾娅使劲摇头,她再次将双手护在胸口,眉头皱起。然后,她猛地把头扭到一边。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啊……
时间静静地流逝。
蓦地,伊凡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层叠的枝叶间,隐约有淡紫色温柔的光透过。乌云散开了,森林里落下了稀薄的月之光华。
“这里有结界?”伊凡大吃一惊。
“嗯!有啊!”
总算找到了可以打破沉默的话题,芙蕾娅立即回答,“嗯……卡多利萨大陆和天国罗密萨是一样的,从结界外面,是看不到我们的土地的。如果不是通过空间之门,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卡多利萨大陆呢。不过,亚菲尔你居然能看见罗密萨的结界?你,你应该是羽族的后裔……吧?”
“这我不知道。”伊凡凝望着树梢上奇妙的紫色月光,“我父母都是人类,祖先有没有羽族,我不清楚。”
“哎……是这样吗?你的名字叫‘亚菲尔’,我想,嗯……肯定跟羽族有什么关系的!因为,因为这是罗密萨语嘛……”芙蕾娅有点尴尬地摆弄起自己的头发。
“我的名字叫伊凡。”伊凡无语地说。
他把目光投向了芙蕾娅。
在说话的时候,芙蕾娅往前走了一步,树梢之间透下的星星点点的月光,刚刚好落在她湿漉漉的长发上。一时间,伊凡不禁有那么一秒的恍惚。
那是种什么颜色?
是夜色铺染的深沉的金,再泛起淡而优雅的紫,总之,有种难以形容的瑰丽与静谧感。伊凡瞪大了眼睛,出神地端详着芙蕾娅发丝上独特的光亮,即使在图画里,都从未见过的……那种奇特的色泽。芙蕾娅默默地低垂着头,一遍一遍把发梢绕起,再松开。
“母亲大人的头发,和卡罗利萨的月亮一样,是淡淡的紫色呢。”
她松开了头发,然后,朝着树梢望去。仿佛是想起了一些既美好又忧伤的回忆,芙蕾娅的脸上,忽然露出宛如紫色月光般忧郁的笑容。她看得那么认真,仿佛她的视线已经穿透了层层树叶,她清透如水的眼眸里,依稀有紫色的月影。
“母亲大人的眼睛也是蓝紫色哦,就像,这片大地上的天空。我和母亲大人一点都不像。
伊凡猛然从恍惚中惊醒。
“你是说——”他心里忽地一沉,好像明白了什么。
“伊凡.亚菲尔。”芙蕾娅回过头来看着伊凡,轻轻地撩起自己的长发,很郑重地,说出了伊凡的全名。
“我不是茱蒂丝.风灵女王的亲生女儿。这个,就是我之前想要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