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再次变得一片阴暗,但是这一次,遮住下午太阳的是排成整齐的队列飞翔在空中的魔偶。
一阵狂风倏地掠过伊凡身旁,伊凡的视线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影子窜到了城墙上,然后,影子定格成披散着红发的女人。
魔导联盟的审判者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子,水蓝色莹亮的小球从她手心升起,飘浮在她眼前。小球挥起仿若云雾的纯白色羽翼,静静播撒柔美的白色与蓝色光点。
“请把他带下去。”塞林大人口中吐出沉稳的话语,然后,她蓦地转过身,眺望着普莱斯湾对面哇哇乱叫的成群的魔族。
“打开城门!”
塞林的语气不知为何突然无比烦躁,在她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天空中亮起比太阳更加夺目的亮光。魔偶仿佛感觉到了审判者的愤怒,如同从天而降的箭矢般射入森林。士兵转动了城门的铰链,排成两列的大型魔偶在第一时间冲出了城门,根本不需要放下铁索桥,战车似的魔偶在靠近河水时自动摊开鱼鳍一般的装置,本就波涛澎湃的水面顿时掀起滚滚巨浪,那轰鸣甚至盖过了瀑布的水声。
想必此时,守在北侧城墙的所有官兵都被这震耳欲聋的战场奏鸣惊呆了,四溅的河水与四溅的冰雪漫天腾飞,鸟型的飞行魔偶不断重复着俯冲与翻飞的轮舞,搅起翻卷的云。森林被光芒与火焰笼罩,来不及逃走的魔族被掩埋光芒之中,斯洛斯的身影却早已消失。
一切很快归于平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靠近普莱斯湾一侧的松林化作了一片残骸。还未熄灭的火焰在倾倒的树干上啪啪作响,焦尸与枯木的气味随着扬起的雪雾弥漫开来,瀑布与流水的声音好像这个时候才突兀地响起,哗啦啦显得格外空落。
塞林远远望着停在废墟之上不动的魔偶,绷紧的面庞现出凶狠的表情。
她死死地闭紧嘴唇,站了一会儿,表情缓和了一些。
站在城墙下的伊凡,怔怔地望着塞林的身影。塞林甩了一下长发,连都没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搬来担架的士兵将受伤的男人抬走。伊凡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瞭望塔跑了过去。
从瞭望塔,可以到达城墙上面!
“干什么?”
一把冰冷的利剑横在他的身前,他急忙刹住脚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着拦在他面前的那位骑士。什么干什么啊!受伤的那个人,他是——
“约翰先生受伤了!”艾夏在一旁发出气急败坏的呼喊,“陛下,刚才那个魔导士就是我们要找的约翰·亚菲尔先生!”
文森特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骑士放下剑,伊凡和艾夏两人便飞快地跑回了瞭望塔中。沿着瞭望塔的楼梯拐了几次,伊凡几乎是撞在了一位神色惊慌的哨兵身上。
“那个魔导士被送到哪去了?”他抓住那个哨兵的衣领就问。
“就,就在那边……”
哨兵或许也被他吓住了,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瞭望塔西侧。伊凡松开手,两人又跑了一段距离。
一位四十多岁的军官站在阴暗的走廊中央。他背对着两个飞奔的孩子,面朝通往城墙的通道,两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拳。
伊凡从没有见过那位军官,却感觉那军官像是浑身笼罩着一层冰霜似的,不由稍稍放慢了脚步。那位军官忽然转过身,皱起的褐色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严肃地瞪视着伊凡。
“请让一下,我们要见约翰先生!”艾夏立即迫不及待地说。军官顿时睁大了双眼,“你们是?”
“我是伊凡·亚菲尔……”
伊凡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颤抖起来,仅仅是报出名字,心里就好似空了一块,又被塞进了冰雪。那位军官的双眼睁得更大了,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你就是伊凡?”
他话音未落,大手就唰地伸了过来,用力抓住伊凡的手,“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快跟我来!”
在靠近城墙的一个小房间里,约翰静静躺在担架上面。
青灰色的衣襟上只有一点点血迹,他双手摆在身前,脸上一片缺血的青紫色。他的左手握着一颗黄色的小球,那颗小球已经没有一丁点光泽了,裂缝遍布小球表面,作为一颗风属性的魔导结晶,它已经彻底损坏了。
随军的治疗师忙忙碌碌地取来药物与绷带,他们撕开约翰的上衣,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鲜血一滴一滴从伤口渗出来,皮肤上覆了一层白霜,连血液都难以流通。
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送过来,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刺鼻的药水味中,那是叫人无比惊醒的气味,就仿佛是刺骨的寒风从鼻腔灌入头脑,灌入胸膛,让胸口揪紧地疼。
尽管到处都是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声,受伤士兵的痛叫声,还有治疗师紧张的交谈声,伊凡却觉得此时此刻,他就像是被丢入了一个无比孤独的世界……
黑暗从四面八方拥挤着他,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倾听自己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只小手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默默注视着他的艾夏缓缓侧过身来,紫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既担忧又充满希望的光。
可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了。他觉得他连呼吸一下都很困难,仿佛吸尽肺里的空气都冷得叫人无法忍受。很久以前一些模糊的画面,仿佛残留的噩梦一般在脑海里不断浮现。
那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事情,他远远地望见一些骑着奇怪生物的高大的黑影,母亲温蒂突然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叫他快点离开。
他站在大雪纷飞的墓地前,一袭黑衣的牧师用悲痛的语调念诵冗长的悼文。四周都是人,然而他一点都记不起来那些人都是谁,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全世界好像都消失了。
凉透了的雪片飘落在他的头顶,沾在他的脸上,落在他僵硬的手指尖。那个时候,他的脑海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忘记了思考,任凭眼泪在寒风里冻结。
“不要怕。”
母亲在转过身时那极其认真的声音忽然间又在这里出现,伊凡的身体晃了一下,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有人用柔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庞。
“约翰先生一定不会有事,相信我吧。”
艾夏就在他的面前,垂着眉梢,露出比哭泣还要苦涩的微笑,温婉的话语明明是那么轻,却比周围的吵杂声还要清晰。“约翰先生很厉害的哦,塞林大人也帮他治疗过了,等会他就会醒来了。伊凡,不要哭啦,不然约翰先生见会伤心的。”
我……哭了?
伊凡赶忙抬起双手,胡乱地擦了一下眼睛。眼里是湿漉漉的啊,就连艾夏的手指上都沾着他的眼泪呢。好丢人,他对约翰其实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啊,但是,要是约翰就这么死了,他绝对会受不了的!
再也受不了了……着一个熟悉的人……亲人……永远永远离开了他的世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再承受第二次啊!
就算他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跟约翰联系,他一直以为,只要回到弥赛亚岛那个家,就肯定能见到约翰,可是,可是……要是连约翰都不在了,那个家,还剩下什么?
“伊凡!”
自称雷米·泰晤士的军官突然出现在伊凡身后,结实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伊凡的后背上,伊凡咳了一声,转过头,心脏仿佛被谁紧紧地捏住了。
泰晤士一本正经地凝视着他,抬手示意那个小房间。
“约翰他醒了,你……过来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