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老祖说罢,众人皆哑然失笑。
一名世家老祖摇头道:“王夫子学究天人,但终究迂腐了些,要做事,哪能不承受代价。”
另一名老者则面带忧虑,“王夫子计谋多端,府军开荒便是其与燕皇共同商议,如今两人却翻脸,会不会是在算计我等?”
“算不算计又有什么?”
罗家老祖眼神阴郁,“现在已经明了,燕皇的目标,恐怕不仅是要一统人族,还要壮大皇族,收拢各地势力。”
“诸位想想大魏中期,皇族势大,千年世家皆活得胆颤心惊,若非与玄天道起了争端,恐怕世家早已被斩尽杀绝。如今,不过是软刀子割肉罢了”
众人听罢,皆沉默不语。
他们历经浮沉,知道罗家老祖说的没错,要么怎会集体前来神都。
现在燕皇阳寿已尽,太子监国,几家抱成一团还有的谈,若被皇族彻底掌控大势,那便再无机会。
一名老者沉声道:“眼下算是彻底摆到了台面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然是王夫子!”
罗家老祖眼神冷漠望向远方:“无论他是否真的与燕皇翻脸,既然下场,能否抽身,便由不得他了”
东宫宴会结束时,已然夜幕降临。
王玄刚要离开,却被太子叫住,同时留下的还有陇州陈雷山,滇州令狐螭。
太子独孤熙举杯笑道:“孤留下几位,皆是为撮合一桩买卖。”
“王大人要炼一样法器,需要陈火舞元帅离火孔雀丝巢,魏家金蚕蛊丝茧,王大人手中好东西不少,二位可莫错过机会啊”
太子怎会参与此事?
王玄正自奇怪,却见杨国舅从殿后闪身而出,拱手笑道:“二位都尉莫怪,在下有求于王都尉,替他张罗,所以才央求太子。”
陇州陈雷山哈哈一笑,“太子放话,当然好说,离火孔雀每五十年筑巢一次,山城倒是还存着一枚。”
王玄一见杨国舅模样,顿知其他两家已经办成,心中大喜,微笑道:“不知陈都尉如何才能割爱?”
“我要五根龙晶金羽箭!”
陈雷山面色变得凝重,“王都尉也知道,在下母亲镇守冰雪长城,冰原蛮族凶狠,那些个蛮族祭祀更是术法诡异,底牌当然越多越好。”
“在下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但王都尉放心,我以陈家之名立誓,龙晶金羽箭绝不会离开冰雪长城!”
王玄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说实话,龙晶金羽箭的根本就在于地磁龙晶,如今货源皆在他手中,根本不惧对方仿制。
况且,龙晶金羽箭只是现阶段底牌而已。
令狐螭显然也有些心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令狐家初掌九曲天河水军,发现装备大多老旧,计划革新军备,需用到大量五色铜,但明年工部配额已分完”
王玄笑道:“令狐兄放心,永安已经在新城太康扩建工坊,产量可提升一倍。”
令狐螭也露出满意笑容,“如此甚好,在下这就传信,让他们立刻送来。”
一番交易,众人皆是满意。
陈雷山与令狐螭走后,杨国舅才松了口气,将事情讲述一遍。
“司马薇?”
王玄眼神一动,“这女人心狠手辣,在怀州便人人畏如毒蝎,要对自家人动手,我一点也不意外,但太子要小心有诈。”
太子独孤熙微笑道:“王都尉放心,孤心中有数,时机一到,自会见个分晓。”
说着,面色变得郑重,“鬼城三绝公主成就尸解仙,其实皇族早已知晓,但一来其已将法身融入地脉,若出手斩杀必引发地龙震荡。二来大魏皇族诸多隐秘还要一点点掏出。”
“她已将封神术线索说出,父皇甚是高兴,但此事事关重大,眼下暂不可透露。”
王玄点了点头,“属下知道。”
离开东宫时已然宵禁,明月寒雪,灯火点点,街上除了巡逻兵丁,便只有王玄和屠苏子明二人策马而行。
沉默了一晚的屠苏子明终于开口道:“大人,太子好像有所隐瞒,对于如今状况并未安排。”
王玄点头道:“那是自然,皇上很久未现身,广元真君人在神都也未现身,铁真人方才传音,让我这些时日尽量闭门不出,看来要有大事啊”
屠苏子明面带忧虑,“难不成真要打?”
王玄沉声道:“眼下这件事,已不是我们能够参与,静观时局变化即可。”
回到莫家旧宅,早已等待多时的萧仲谋又汇报了一番并州商会事务。
一日喧嚣,王玄却并未入眠,而是在榻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临近子时,王玄突然睁眼。
天道推演盘列表上,已多了一个混元炼形术:混元者,元气之始也,一生二、二生三、三者化生,以至九玄,从九返一,乃道真也
脑中异象纷呈,王玄也瞬间领会混元炼形术真意。
世间法门,往往各有所长,如太阴、太阳追求阴阳之极,青衣阁无相观想图长于幻术,太一教金丹观想图寻求真意。
但皇族这门混元炼形术,却更接近于传说中的上古炼炁士,观想自身为虚无,吞吐天地灵炁,日月精华,诞生先天之炁。
简单来说,就是放弃各种功法特长,但同时也能吞吐各色灵炁,融于体内,混元如意,真炁自然比旁人深厚许多。
这法门有些粗暴啊
王玄看罢,心中也不太确定。
好处有,但缺点也很大,全部化为混元炁,阴阳玄煞威能会不会因此减小?
想了一下,王玄将两份功法重新记录,才开始进行融合,如此即便失败,也不会有影响。
做完这些后,他望向窗外。
材料已经收集完成,一旦运来京城,锦绣阁便能全力制作,也不知上元节前能否完成
就在王玄沉思之时,神都有些东西,却在渐渐酝酿。
南城,金枢坊。
神都百万人口汇聚,自然有贫有富,北城大多达官贵人,其他几城既有商家云集的富贵坊,亦有住满穷汉的穷坊,金枢坊便是其中之一。
这座坊市,以制作棺椁闻名,不过用料简单,购买者大多是穷苦百姓,因此也被戏称为“金柩坊”。
制作棺椁也有讲究,即便残魂已消,胸中殃气尽散,棺椁不对劲,日久尸体也会生变,再加上有些下三滥常盗出棺木换钱,因此没少发生蹊跷事。
这种情况下,神都百姓自然不愿意居住,因此这座坊市房价低廉,吸引了混迹神都的三教九流。
卖字为生的落魄书生、穷困潦倒的刀客、身份可疑的术士、走了霉运的江湖艺人盗匪和邪修更是少不了。
如此情况下,金枢坊自然成了神都最混乱之地,就连盗门也视其为粪坑,三天两头出现死人,犯法勾当更是稀松平常。
朝廷自然也屡次扫荡此地,但效果甚微。因为人可以抓,甚至可以杀,但却斩不断一样东西———穷!
几次三番后,朝廷也无奈放弃此地,因此金枢坊变成了繁华神都中的一块丑陋疤痕。
临近子夜,酒楼内仍灯火辉煌,一片喧嚣,劣质草烟雾气腾腾,汗腥味还未进门便能闻到。
“来,弟兄们,喝!”
几张酒桌上,身上描龙画虎的汉子们大碗喝酒,醉意正酣,各个面红目赤,身上隐有血腥味。
旁边客人看到后,纷纷低头避开视线。
金枢坊治安混乱,却也是帮派林立,毕竟占据几口街道,便能从那些穷汉身上扣出油水。
这一看,便是血斗之后庆功宴。
轰隆!
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飞,几人冲了进来,有老有少,皆是一脸悲愤,头戴白巾。
“谁是熊老四!”
领头的年轻人一声怒喝,双目发红。
大汉们酒意顿醒,纷纷冷笑从桌下抽出家伙,一名毒眼光头巨汉则缓缓起身,眼中满是杀意,“你是哪个,大呼小叫作甚?”
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叫你们死个明白,戏彩门冯家班落魄此地,你们今日械斗伤及无辜,死的一个便是我父亲。”
熊老四微楞,随即呵呵笑道:“哦,那对不住了,都是江湖同道,报个数,要陪多少钱?”
他并不在意。
戏彩门分支无数,现在有能耐的都去了府军厮混,再不济也能找关系弄个台子,能沦落到金枢坊,想来都是些杂鱼。
“哈哈哈钱?”
年轻人笑得满脸悲愤,随即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杀,一个也别放过!”
说罢,便带人直扑而上。
出乎大汉意料,这些戏彩门人不仅身手高超,幻术、喷火又用的贼溜。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中,这些黑道大汉们便被杀得一干二净。
酒楼内客人大多已跑光,却有几人纹丝不动,冷眼相看。
望着满地狼藉,年轻人一声长叹,转身拱手道:“诸位师兄,今日冯家班解散,诸般因果借由我一人承担。”
“放屁!”
一名瘦小汉子顿时怒道:“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废话,咱们快走,死了这么多人,朝廷必然追究。”
“跑,往哪里跑?”
角落里,一名落魄书生冷笑道:“临近年末,朝廷又聚拢天下英才装点门面,你们弄出这事,哪能跑得了?”
年轻人一脸死灰,“都怪我,想着要来神都扬名,没想到辛苦数日,连房租都交不起,明知金枢坊危险,还将父亲留在此地”
“屁话!”
落魄书生冷哼道:“错的不是金枢坊,也不是你们,而是这朝廷,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豪族!”
“没错!”
一名刀客拍案而起,“府军改制开荒,说什么一统人族,全是屁话,我们还有一技防身,百姓过年却连余粮都没有,满目繁华,哪管处处悲啼!”
又有人冷笑道:“说这些有个屁用,皇族、世家、府军,哪个都能轻易捏死你,我等卑微如蝼蚁,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冯家班年轻人惨声道:“这天下,难道就没有半分公义,没人管黎民死活么?”
“那倒未必”
落魄书生沉思了一下,“山海书院王夫子,三代帝师,就在为我们鸣不平,甚至与皇上翻了脸,眼下正在琅琊书阁,弄出声势,或许能为我等做主。”
冯家班年轻人当即转身,“我这就去准备,明早长跪书阁,央求王夫子!”
“师弟!”
旁边瘦削中年人脸色一变,连忙拉住,“这种事,哪是咱们能掺和?”
年轻人惨笑道:“师兄,我们还有希望么!”
说罢,转身离去。
落魄书生与刀客眼神诡异,紧跟了出去。
冯家班众人面面相觑,想了半天,才咬了咬牙往外跑。
然而没走多远,便看到雪地中年轻人横倒在地,满身是血,眼中已失去光彩。
远处,几名官差拎着带血横刀,嘻嘻哈哈走进酒坊。
“宰了他们!”
冯家班人终于彻底失去理智。
他们没发现的是,官差们全都两眼茫然,犹如木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