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31
一个眨眼的功夫,胖道人就到了自家小道观的门外。
但今时不比往日,平时他可以乐乐呵呵一步三摇,横着小曲拿着包子往里走,进门之后还能顺便给池子里喂点鱼,跟鱼儿们唠唠嗑。
但今天他伸长脖子站在门外暗中观察。观察了老一会儿,随后才把自己的衣服整了又整,褶皱抚了又抚,缓解了心里紧张的情绪之后,才一咬牙,先朝着门后正厅的位置鞠了三躬,连连拱手,嘴里嘀咕了几句祖师爷见谅百无禁忌,扛着“铁口直断”的旗子就推开大门往里面走。
进了大门,胖道人再次伸长脖子去看,满怀期待又不安地去瞅供桌的方向。
只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话本故事里的事情,祖师爷——福生玄黄天尊的塑像还好端端地待在那里,没有活过来,动作也没什么改变。
再一看,供桌上多了不少东西,自己中午出门时插上的三根线香还以正常的速度燃烧,而正厅的角落里站了个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局促的人。胖道人看过去,对方恰好也看过来,俩人的视线在正厅的半空中一撞,竟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也看到了?”
两人这么一问,心里便都有了底,胖道人把白布旗子倚在墙上,瘦瘦高高的师兄弟快步穿过正厅出了门,来到他的身边。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都看到了那些眼藏不住的惊喜和意外。
“我刚云游回来,去了趟潇湘。”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怎么去哪里,那儿喝酒都得就着辣椒,不得给你辣死。”胖道人抱着胳膊说了几句玩笑话,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也有别的。朋友邀我过去,拖了许久,实在不好意思再拖了。”高个子道人说道,“我就比伱早五分钟回来,买了些风味点心,还带回来了点当地特产的火锅底料,准备掰一块喊你晚上一起吃铜锅呢。我一回来,就拿路上带回的特产给祖师爷上供,刚放了两样,突然看见……”
他看着胖道人。
后者沉吟片刻,试探地问道:“灰色的,很多灰色的雾气,还有一个虚幻的人影,对不对?”
“对。我寻思,这不是跟咱们师父说的一样……”
胖道人笑了笑,有点落寞凄苦:“师父他也是看着以前的卷宗才说的,我们天尊的道观大概从始至终就没有过一次显圣,但凡有点,也不至于混到只有我俩。平日里没有半点供奉,也没什么香火尊重,连当街算命许可证办下来都难上加难,一起长大的兄弟都熬不住寂寞,出不了头,另谋生处。”
“这么多年了,多少代人都没见过那卷宗里的所谓‘灰雾’。不过,倒是没想到,我们有生之年还能见着……那人影,你说,应该是祖师爷没错吧?”
“应该是了。”
“我也觉得应该是了。”
胖道人脸上落寞无奈的神情一转,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还推了推自己的圆形小墨镜:“逍遥,你说——既然祖师爷还能现世,是不是代表,我们还有机会拜谒祂,还有机会朝见大道?”
“我的心本来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们不能更进一步,不过是继续守这个小院子二十年,等到预言中天地重开的那一天。但祖师爷祂现在居然出现了……逍遥,我想去合道。我知道的,‘天机’告诉过我们不是吗?天尊选定的传人就在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里肯定还有合道的机会……”
“先别想那么多了。”
瘦高道人的态度不那么乐观:
“距离天崩地裂的那日也不到二十年,今日之后,祖师爷还会不会再露面都难说,这十几年,也不够跟祂们做深入联系。而且,‘天机’的合道已经算成功率高的了,但依然数代才能出现一个,祂有能力神游到世外,我们没有。我看,我们还是安稳地继续待在这里吧。”
他三言两语就打破了沉浸在合道的美好期待里的师兄弟。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事情还是心急不得,平日里再多嘀咕嘀咕,祖师爷没准就出现了。”
瘦高道人看了一眼供桌:
“你觉得上面的龙须糕、蜜枣,糖藕,干果柿子和桂花糖还能拿下来吗?”
“……要不还是别了吧?咱们也不差这一口,万一祖师爷不高兴就不好了。”
胖道人遗憾地又看了一眼封印所在的方向,嘿嘿笑道:“不过有了这一出,我今天彻底没心思摆摊了,走走走,火锅底料呢?我去把铜锅拿出来刷刷,再去买两斤牛羊肉,咱们直接吃晚饭得了!”
……
克莱恩按了按太阳穴,他看了一眼外界的惨状,又看了一眼那个极其特殊的祈祷画面中正吃着热气腾腾的红油火锅的二人组,感觉分外割裂。
……
西大陆的另一边。
一人站在峭壁边缘,眼前是一具尸体,和大量的鲜血。他的身影倒映在旁边的水潭里,但仔细看去,水潭中的倒影居然跟他完是两个模样。
“您觉得我做过火了吗?”
他的倒影没什么所谓地开口:“我只是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灭了你家的人你应该早就都找齐了,你大可一锅端,但为什么还是十天半个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
“您误会了,晚辈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站在峭壁边上的青年开口,他的头发远比一般人要短,穿着朴素,手里还盘着一串念珠。他畏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无论在心里怎么厌恶恐惧,脸上都不会表现出来半分:
“那些凶手躲藏地极为分散,我花了不少的力气才找到他们的踪迹,没有静心感悟的机会,绝对没有想要拖延时间的想法——请您放心,等我明年春季的法会上打败另一位候选者,成为佛子,肯定能为您争取到接受灌顶恩赐的机会。只是,法会上也邀请您多多提携了。”
他用讨好的语气说道。
他的倒影并没有接话:“你面前这个貌似并不是你的仇家,他只是在你家被灭满门的时候路过却不敢吱声的普通人类,现在他死了,他家的田产都是你的了。”
青年盘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就用悲伤的语气反问道:
“目睹杀人却不敢声张,难道不算是帮凶吗?更何况我只杀他一人,没有动他的家人。”
“那你不接他的地契,田契和家产?”
“他家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得等到他的子女长大才行。”
他用眼角余光暼着自己的倒影,想看看水中的那个人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样的表情。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地试探这位“前辈”的底线,发现对方同样是一个无所谓善恶,没有道德和良心,也不关心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的怪人。
因此,他有把握确定对方的不满仅仅是因为自己拖延时间,而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果然,对方毫无反应,挥挥手让他赶紧处理了走人。
“你只是个藏身在物品里的虚弱灵体,只要请人把你封印再丢掉,你就很难再找到我……”
他随手处理了尸体,一句言灵下去,那具尸体和血迹就迅速开始腐烂腐朽,眨眼的功夫就从还温热的血肉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白骨,就连地面上渗透的鲜血也成为了暗色,魂灵也消散,不给任何事后占卜补救的机会。这些力量远强于其他人,被认为是最有天赋的年轻人,但这都是这个神秘的前辈赐予的,也是他能够表面清修,背地里释放自己内心的恶意和杀意的根基。
他把穿着烂布的白骨从峭壁上丢了下去,忽然听到一句话:
“你感觉到了吗?”
他一愣:“感觉到什么?”
“没什么。”他的倒影说,“你真是完没有资质。”
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句,他有些不高兴,几乎就想把那枚扳指掰下来也丢下峭壁。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在门内获得的一切都是这个扳指赐予的,即便再怎么想过河拆桥,也要笑脸相迎。
932
尽管只是象征“终结”的第四支柱的些微力量产生了碰撞,但那阵吹拂了世界的狂风依然给东大陆的封印造成了几乎不可逆的伤害。
封印依然矗立在东大陆的深处,但和往日相比只剩下了一层薄纱,外面的人能够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建筑,里面的人也能逐渐感知到外面的世界。
两个几乎从屏障建立之初就被隔绝的世界再度开始互相感知、融合。各项对传说中的“西大陆”的研究和占卜突然有了指向,某些难以解决的神秘学问题一下子出了结果,空白的象征被补,源质的力量第一个穿过了封印。即便祂们并不来得及做什么,但依然能够让外界感到震惊。
灵界虽然没有封印的痕迹,但灵界七光也同样感觉到难以计数的信息正在疯狂地涌入。
这些信息加入了灵界,就像是两个相邻但同源的湖泊终于被打通了一个小口,交互的信息不断地互相更新到彼此的“终端”,让两边的高层都在极端的时间内获得了大量的有用知识。
“(西大陆问候),福生玄黄天尊你真该死啊,为什么要把封印放在东大陆!”
苍老的“天机”在室内来回踱步,满脸怒容。
封印都薄弱成这样了,祂依然不能出去。祂想,但不愿意暴露在上帝的目光之下——也难怪上帝一直在旁边乐呵呵地围观,因为封印的主体在东大陆,上帝现在就相当于门外的守门员,无论是谁想要出去,都必须从祂的面前过去!——想都不用想,东大陆此刻,就是祂的领土,祂的“天国”!
谁闲的没事会直接进天国?这是可以直接走进去的吗?
就算真的进去了,也没可能再好好地出来了!
即便在自己的书房里愤愤不满地绕了十几圈,知识之妖仍然没想出个能绕开上帝带着源质出去的办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上帝做了什么手脚,封印最大的口子就在东大陆,其他地方都出去不去。与此同时祂也意识到其他的同胞也都在观望,没人想、或者有能力先出头。
“我们这边……估计是没可能团结起来一起冲卡了。啧,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克莱恩了,说不定祂还有办法改变封印的位置……”
但是克莱恩的状态和能力……知识之妖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又哼了一声。
南大陆上。
班西岛的面积当然不可能跟霸占了大半个南大陆的拜朗帝国相提并论,它在海上是一个小岛,跟陆地比起来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中小城市的大小。
但是,足有一个中小型城市大小的土块被直接砸在拜朗的领土上,那可就不得了了!
不仅整个拜朗帝国瞬间塌陷下去,就连南大陆的板块都收到了不小的冲击,这里可不比北大陆,没有人会修复地面上深邃恐怖的裂痕和被催化喷发的火山,拜朗帝国的上空顿时布满烟尘。
永暗之河支流的化身则是本次袭击的重点,它显然受到重创,但不同于灾祸之城的被迫安静和失去反抗意识,支流的化身表现出了原本不该有的愤怒和暴烈,发出一声尖啸,穿上隐约可见的女神身影陡然变得高大,直接进入了云端,漆黑的裙摆成为点缀天空的繁星。
祂的面容消融在了夜空之中,但爱德华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
就如同旧日的那首儿歌唱的,满天的星星都像是眼睛。
“你想杀了我吗?朋友。”
爱德华看了一眼东大陆那几乎被打开的封印,感受着自己断线重连的源质的气息。西大陆的源质被上帝绊住了脚步,祂面对永暗之河支流的化身也多了几分底气。
“那你来啊?”
TBC
——————
我似乎又死了,沉入了黑暗之中。
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支画笔,面前是一块空白的画布,我似乎是在作画,只不过第一笔还没画上去就开始打起了瞌睡,现在又醒了过来。
我有些茫然,我分不清之前的死亡和话语到底是我打盹时候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那亲手把刀捅进自己脖子的绝望和痛苦还历历在目,我的咽喉仿佛还隐隐作痛。我渐渐回过神,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广场,来回走动的都是高个子,这里非常寒冷,倒有点像是弗萨克的城市。
我什么时候到弗萨克来了?
我有些迷惑,感觉自己还没有醒过来。
就在这时,远远走来了一个黑发绿眼睛的青年,他看到我在注视他,他也抬起手臂,露出笑容跟我打招呼:
“安德森先生,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我瞪大眼睛。
是的,我的名字是安德森·胡德,为什么这里也有一个安德森?
我站起来,想跟他说话,却发现我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这个安德森是一个哑巴?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看到对面绿眼睛的青年的眼神猛然变了,他立刻离我远了一些,我心说不好,我的反应有点大,被发现了。
果然,他看着我,严肃又警惕地问道:
“你是谁?”
我是——
我在画板上写下:“我是安德森·胡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