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的父母是谁,已无从查起。”
“当他仍是襁褓之婴时,就被放在寺庙的门口。”
在江户时代,寺庙既相当于“居委会”,也承担了一部分孤儿院的职能。
当穷苦人家养不起小孩,又不忍心将其弃置于野时,往往会将孩童放在寺庙的门口,让寺庙收留。
当然,寺庙毕竟不是善堂,肯不肯收全看人家意愿。
“收留克己的那座寺庙曾盛产僧兵。”
“尽管在江户幕府的打压下,僧兵已被禁绝,但这间寺庙却一直保留了‘习武健体’的风气。”
“克己就生长在这种武德充沛的环境,自幼就深受武学熏陶。”
“当弟弟因机缘巧合而首次见到克己时,他正好在庭院里练剑。”
“不夸张的说……当见到当时年仅8岁的克己的刀法时,弟弟简直惊为天人!”
“一名8岁幼童竟驾轻就熟地挥舞打刀。”
“其刀筋之正、刀速之快、刀威之盛、刀法之妙,险些让弟弟以为是哪位剑豪在操练。”
“弟弟那时已年逾花甲,家主之位早就传给后辈,同时也许久不收养子了,一心想过清闲日子。”
“克己的出现,使他变了主意。”
“他不忍心看着这等奇才被埋没。”
“于是,弟弟下定决心:让克己当僧人,实在是暴殄天物,他不应与青灯古佛为伴,理应与他为伴的,是剑!”
“就这样,弟弟找上住持,如实告知自己欲收克己为养子兼关门弟子的意愿。”
“领养克己的过程,还算顺利。”
“不过,在带着克己离开寺庙之前,住持忽然找上弟弟,语重心长地告诫弟弟:克己虽是不世出的剑术奇才,可他身上有一致命毛病——他太过好胜,只懂得注视自己,看不见其他人。”
“住持看穿了他这性格缺陷,故而才给他取了‘克己’一名。”
“哈哈……现在想来,住持所言果真不假啊……”
“总之,弟弟顺利收养克己,带他离开寺庙。”
“从此,克己正式改名为‘山田浅右卫门克己’,成为山田浅右卫门家族的一员。”
“克己没有辜负弟弟的期待。”
“他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术奇才。”
“初次进行‘刀劈榻榻米’的训练时,他随手一挥,就成功让刀锋切入两张榻榻米的缝隙之间。”
“在弟弟的悉心培养下后,其实力突飞猛进。”
“仅用了半年时间,他就完全精通山田浅右卫门家族历代相传的‘刽子手剑术’。”
“遗憾的是……没过多久,弟弟生了场重病,身体每况愈下。”
“弟弟之所以收养克己,并非出于利益的考量。”
“既不指望他成为山田浅右卫门一族的未来家主,也不奢求他未来能有多么显赫的成就。”
“只单纯地想要培养这位剑术奇才,不希望其才能被埋没——仅此而已。”
“因此,在弥留之际,弟弟恳求我替他培养克己。”
“说实话,我那时完全是怜惜弟弟,才半将就着点头答应的。”
“我那时尚未见过克己。”
“这人是什么模样、才能几何,我完全一无所知。”
“直至亲眼见到克己,亲眼见到他那不过10岁出头,就足以取得免许皆传的恐怖实力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弟弟为何那么看重此人了。”
“克己的才能令我甚感欢喜。”
“既有着与生俱来的强悍体魄,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剑术天赋,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
“我在他这个年纪时,可没这么厉害。”
“在遇到克己之前,我就已在四处寻找能够继承我衣钵的人,却始终无果。”
“不夸张的说,我那时甚至都感到有些绝望了。”
“不得已做好了‘我的绝学恐怕要失传了’的心理准备。”
“克己的横空出世,使我重新见到希望。”
“弟弟往生后,我带着克己离开山田浅右卫门家族,将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虽然这么说像是在自夸,可我对克己的培养、教育,确实是倾尽心血了,完全对得起‘倾囊相授’一词。”
“在进一步完善其剑术的同时,我也将‘流光’拔刀术一并传授给他。”
“克己的表现没让我失望。”
“他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完全精通了‘流光’。”
“接着没过多久,他又将奥义‘刹那’完全掌握。”
听到这儿,青登不由轻蹙眉头,面部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奥义·刹那——这一招,青登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掌握!
反观师兄……从桐生老板的描述来看,他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驾驭了这门奇技。
光凭这点,就足以证明克己实力之恐怖、天赋之可怕!
这个时候,桐生老板的面部五官变柔和了些许。
“我与克己的关系,既是师徒,也是家人。”
“我没有结婚,更无子嗣,独来独往惯了。”
“拥有后代是什么样的感觉?”
“此等问题就像是在问我宇宙的边境在哪儿——我怎么可能知道。”
“克己的出现,填补了我的这份‘空白’。”
“他使我首次明白:拥有后代,原来也挺不赖的。”
“我对他视若己出。”
“对我而言,克己既是我的宝贝徒弟,也是我的半个儿子。”
“论实力,他是我的得意门徒,前途无量。”
“论出身,他是山田浅右卫门家族的一份子。”
“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将毗卢遮那托付给他都是最合宜的选择。”
“按理来说,本应如此才对……”
说到这,桐生老板停住了,久久不语。
他阖上双目,仰面朝天,似乎是在调理情绪。
尽管他看似毫无表情,但青登却能明显感受到有无数复杂情感在其胸间涌动。
青登也不言语,安静等待。
不消片刻,桐生老板缓缓睁眼,继续说道:
“一切便如那位住持所言。”
“克己太过好胜。”
“他的双眼只能看见自己,看不见其他人。”
“即使住持给他取了‘克己’一名,他也没能‘克制自己’。”
“克己是标准的武痴。”
“他对金钱、美女、权力等世俗之物,毫无兴趣。”
“他有且只有一个目标:不断变强,超越‘四剑圣’,成为史上最强的剑士,成为‘千年无双’。”
四剑圣——即绪方逸势、木下源一、上泉信纲、冢原卜传。
纵观日本历史,唯有他们4个被封有“剑圣”的美誉,故合称为“四剑圣”。
桐生老板“呵”地嗤笑一声。
“一般武者不过是追求‘天下无双’。”
“他野心倒是不小,竟要成为千年来的无双。”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他这‘千年无双’的执念,却也倒逼他不断精进自身。”
“不断修炼,不断挑战。”
“见到强者便喜,见到弱者则厌。”
“满心想着变强,不问其他。”
桐生老板略略一顿,随后转头看向身侧的青登。
“橘君,你认为什么样的‘剑’,才是最强大的‘剑’?”
突如其来的反问,使青登不禁一怔。
在略作思忖后,青登回答:
“虽然我很想回答‘速度最快、力量最猛的剑,就是最强大的剑’,但我知道像这种问题,肯定会有一个充满哲理的答案。”
桐生老板被逗乐似的轻笑几声。
待笑得尽兴了,他幽幽地把话接了下去: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若是抱持这样的观点,那么你这回答倒也算不得错。”
“如果只是为了杀人,确实不用去顾虑其他,只管把刀挥快、挥猛即可。”
“可在我看来,这样的‘剑’算不得是最强。”
“橘君,你听好。”
“斩欲斩之敌,护欲护之物——唯有做到这一点,才是最强大的‘剑’”
“最强大的‘剑’肯定也是最弱小的‘剑’。”
“心生必杀之念时,可以削铁如泥。”
“可当心生怜悯之念时,却连一张薄纸都切不断。”
“破坏一切触碰到的事物的剑,不能算是‘剑’,只不过是野兽的爪牙。”
“说来滑稽……我其实是直到最近,才逐渐明白了这一道理。”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青登。
“橘君,多谢你了。”
青登怔了怔,一脸不解地看着桐生老板。
“‘谢’?桐生老板,为何要‘谢’我。”
桐生老板微微一笑:
“橘君,自打收你为徒后,你的种种表现我一直看在眼里。”
“相比起野心勃勃、视‘千年无双’为目标的克己,你实在是太清心寡欲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你有些不思进取。”
“你身上能够称之为‘野心’,并且努力追寻的东西,貌似只有迎娶少主、千叶小姐和冲田小姐为妻,组建一个大大的家庭。”
青登闻言,不由得别开视线,尴尬地眨巴眼睛。
在吐槽完青登后,桐生老板话锋一转:
“可是,如此清心寡欲的你,却总能迸发出令人惊叹的强大力量。”
“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强敌,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这使我不禁心想:你为何能如此强大?你为何会如此勇敢?”
“我思索良久,才总算是得出答案——你有一颗‘愿意保护他人’的心。”
“橘君,你跟克己完全不一样。”
“克己只会注视自己,迷信自己的力量。认为自己只要持续锻炼体魄、精进剑法,就一定能够变强,进而成为‘千年无双’。”
“而你的目光在注视自己的同时,也会投向其他人。”
“你没有强大的野心,更不渴望成为什么‘千年无双’,可你却愿意为了守护他人,而去成为无人能敌的‘无双’。”
“你和克己现在谁更强,我说不好。”
“毕竟我也许久未见到克己了,其实力如今几何,我确实无法擅下定论。”
“可我敢断言——未来的你,将远比克己强大!”
“这并非信口开河,而是铁打的事实。”
“我们人类并非单独的个体。”
“生在天地之间,吞吐日月精华,与人欢笑,陪人哭泣,方可为人。”
“不愿去注视他人,迷信自身力量的家伙,最终只会步入困境,甚至走火入魔。”
“克己便是如此。”
“尽管克己的实力一直在增强,但他实际上一直是固步自封,其境界始终停留在‘野兽’的阶段。”
“他的剑,只有‘斩杀’,没有‘守护’。”
“那时的我,还没这么深的感悟。”
“仅仅只是看出克己心中住着‘邪魔’。”
“尽管内心挣扎,但我不得不承认:克己他……并非能继承我衣钵的人。”
“因此,我打消了将毗卢遮那托付给他的想法。”
“而这……就成了我与他决裂的起点。”
“兴许是为了获得一把趁手的、配得上自己的好刀,也有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克己他对毗卢遮那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
“在我明确指出其身上的不足,并且直言在他纠正自身之前,我不会将毗卢遮那交给他后,他顿时脸上变色。”
“老实讲,我当时满心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虽然克己步入歧途,但只要慢慢地教导他、纠正他,就还有希望使他改过自新。”
“届时,我再将毗卢遮那托付给他也不迟。”
“然而……克己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不久后,克己拿着真刀来找我,说要跟我一决高下,以实际战绩来证明我说错了,他绝对已经拥有能够驾驭毗卢遮那的实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赘述了。”
“他不愧是不世出的天纵奇才、我的得意高徒。”
“我拔出毗卢遮那、进入‘无我境界’,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跟他打成平手。”
“经过连番苦战,才勉强击退了他。”
“此战过后,克己连封信、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这么离开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7年前的秋季……自此一别后,我再也没见过克己。”
“等我再听到他消息的时候,却是获悉他已加入法诛党,名号:般若。”
“昔日的爱徒,如今却成了敌对势力的一份子……呵,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并不清楚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去投奔法诛党。”
“他是一个武痴,对政治毫无兴趣,不像是会为法诛党这种秘密结社效力的人。”
“也许是叛逆心理作祟吧……为了故意气我而特地加入敌对势力。”
“总而言之,这段往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父子反目成仇……这恐怕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之一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准确来说,哪怕到了今日,我依然对此耿耿于怀。”
“我不想提及这段往事,甚至不想让人知道克己。”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没让你知道,你其实还有一个师兄。”
“橘君,抱歉啊,瞒了你这么久。”
“有时候,我会不禁心想:如果我提早发现克己身上的毛病,并且赶在其‘恶化’之前,及时予以纠正,或许我们父子俩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唉……罢了。”
“事到如今,再谈什么‘如果’、‘要是’,已经毫无意义。”
“这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
“如此,就理应由我来亲手了结这一切。”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克己的踪迹。”
“半年前,也就是你结婚前夕,我收到可靠情报——克己疑似在京畿出没。”
“于是,我暂时关停千事屋,回到大坂,时刻打探其消息。”
“没承想……我还未找到他,他倒是先跟你碰了面。”
“投奔法诛党还不够,竟然还跟长州扯上关系。”
“也好,这样一来,我反倒省事了。只要紧盯长州,就总有机会找到他。”
“这一回……我一定会跟他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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