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刚开始时,我并没有将艾洛蒂的这番请求放在心上。”
“我与外子之所以会予以剑术指导,纯粹是兴趣使然,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报酬。”
“她能有这颗感恩的心,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架不住这孩子实在是太热情了。”
“大有一副‘你们若是不愿让我帮忙记账,那我以后就再也不来找你们玩了’的架势。”
“没办法了,于是我就开玩笑般地递给她一本全新的账簿,让她试着替咱店铺记几天的账。”
“然后……”
说到这,阿町顿了一顿,朝青登手中的账簿努了努嘴。
“我们就收到了这本完美得无以复加的漂亮账簿。”
“实不相瞒,在第一次翻看这本账簿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啊。”
“外子曾经干过管库房的工作,所以他很擅长记账,咱店的账本一直是由他来负责掌管的。”
当说起自家丈夫的优点,阿町的俏脸上顿时充溢着毫不掩饰的自豪之色。
“外子打起算盘来,那速度啊,哗啦啦啦的!肉眼都快跟不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左手,模拟出打算盘的动作。
“单论记账本领的话,我敢打包票说:即使是那些在商海里沉浮数十年的老练商人,也比不上外子!”
“我看惯了出自外子之手的优秀账簿。”
“所以说,那种质量一般的账簿根本就入不了我的法眼。”
“正因如此,我在看见这孩子亲笔撰写的此本账簿后,才会那么地吃惊。”
“更厉害的是,这孩子记账的时候是不用打算盘的!”
“不论是什么样的数字,相加也好,相减也罢,她只要看过一眼就能立即心算出准确的答案,记账效率比外子还要高!”
“打算盘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一眼知答案’。”
“橘君,你平日里肯定也没少接触各式各样的账簿吧?”
“所以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你手里的这本账簿有多么厉害吧?”
面对阿町的反问,青登无声地点了点头。
其身旁的木下舞此时也轻轻颔首,并且露出感佩的表情。
他们身为行家,自然都很清楚这本账簿的质量有多高。
它不仅仅只是字迹漂亮那么简单而已。
简单来说——它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便是没有任何冗余信息,非常精炼。
重要的条目数据,一应俱全。
时下的日本并没有专业的会计学。
记账什么的,要么是瞎胡搞,要么就是纯按“祖宗章法”来行事。
当然,更多的情况是二者兼备——既瞎胡搞,也按“祖宗章法”来行事。
乱七八糟的格式;行文不规范;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往上面记……“大津簿”便是如此,故而才那么折磨人。
青登不了解会计,更不清楚会计学的历史。
因此,他不知道目前的西方世界有没有诞生系统性的会计学科。
不论如何,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艾洛蒂肯定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
若非如此,她断不可能写出那么成熟、高水平的账簿!
仔细想来,她乃商人的孙女。
既如此,她会拥有这样的技能便不为奇了。
——这孩子……不简单啊!
说来惭愧……青登此前一直是把艾洛蒂当成小孩子来看待的。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是时候收起这种傲慢的心态了。
她虽是萝莉身,可其本领却着实不小!
青登仍沉浸在惊诧之中。
冷不丁的,木下舞的兴奋话音将其意识拉回至现实。
“艾洛蒂,你好厉害啊!”
“我以为我的记账能力已经算是优秀的了。”
“但跟你比起来,我的那点水平还差得远呢!”
木下舞一脸敬佩地看着艾洛蒂,双目扑闪,仿佛随时会有小星星从其眸中蹦出。
“……”
青登默默地侧过身子,再度朝红衣少女投去古怪的眼神。
“不是,姐们儿?!”——他以目光展开无声的质疑。
不知道古牧夫妇的具体住址也就罢了,毕竟这种事情还蛮正常的。
可你居然连艾洛蒂精通会计学都不知道?
你和她真的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吗?
虽然青登一个字也没说,但他想说的话语都已透过眼神传递给对方。
木下舞“咕”地怪叫一声,缓缓地垂下脑袋,目光游移,脸蛋臊得通红。
像极了做错事情,正在自觉面壁的小孩儿。
“唔姆……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她努力地解释道。
“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
“艾洛蒂从没跟我说过她懂得记账,所以我自然是什么都不了解了……”
青登听罢,不由得哑然失笑。
事实上,他并没有立场去嘲弄木下舞。
虽然他结识艾洛蒂的时间并不如木下舞,但好歹也有3年多的光阴了。
可结果,他对艾洛蒂同样是一无所知。
若不是今日遭遇了古牧夫妇,那他真不知要到何时才会知晓艾洛蒂的这一本领。
因为自己就是一个身怀诸多秘密的人,所以未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青登从不多嘴,极少去打探别人的秘密。
至于艾洛蒂为何对此守口如瓶,迟迟不向青登和木下舞透露自己的这项特长……大概是因为她为人比较低调吧。
艾洛蒂本就是一个谦虚、温和、从不争强好胜的好孩子,实乃理想中的女儿。
拥有类型性格的人……光是青登所知道的,就还有桐生老板。
青登直到今日都不知道桐生老板到底精通多少门学问、拥有多少种技能。
桐生老板就跟哆啦A梦似的,有求必应。
每当旁人向他求助,他总会圆满地替人解惑或消灾,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上一句:我以前曾经在XX学习过YY。
即使自己是此等神人,桐生老板也未曾向外声张,更未用作炫耀的资本。
青登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掌中的账簿,又翻看了几页后轻轻合上,手掌摩挲封皮。
——真好啊……要是“大津簿”也能有这样的质量,那就好……嗯?等等……!
刹那间,青登感到脑海中有灵光一闪。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目死死地紧盯着掌中的账簿。
古牧吾郎之所以会提起“艾洛蒂擅长记账”,纯粹是为了改换话题,活跃一下气氛。
然而……从当前的状况来看,现场气氛不仅没有活跃起来,反而还变得更加古怪了。
木下舞和艾洛蒂暂且不论,只见青登紧盯着其掌中的账簿,脸上染满思考之色,精神专注得可怕。
古牧吾郎本想出声询问,但考虑到青登现在似乎是在思考问题,所以也就强压住问话的冲动了。
好在青登的这种诡异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须臾,他回过神般地抬起头。
他先是看了看对面的古牧夫妇,随后便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紧盯着艾洛蒂。
“……艾洛蒂。”
“咦?!在、在!”
突如其来的呼唤,使金发萝莉吓了一跳。
她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腰杆,绷紧神经与肌肉,嘴唇紧抿,神情紧张地看着青登,四目相对。
青登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时,又忽地停住了。
“……算了,待会儿再说吧。”
青登的一惊一乍使现场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幸而就在这时,便听“啪”、“啪”的两声脆响——阿町拍了拍手掌。
当青登等人循声看过去后,她笑盈盈地说道:
“好了好了~关于账簿的话题,就先聊到这儿吧!我们现在来聊些更加轻松、愉快的事情吧!”
青登刚才的那一出怪异行为虽令大家满头问号,但无人多问。
包括青登在内的现场众人皆自觉地配合阿町,不再去谈账簿,也不再谈艾洛蒂。
新的话题——巧了,青登此刻恰好心生崭新的、呼之欲出的疑问。
阿町适才所说的那番话语中,有一部分内容让他很是在意。
在迟疑了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
“古牧夫人,你刚刚说你是养育了许多小孩的母亲……恕我冒昧,你们的儿女现在都在哪儿呀?”
他一边问,一边转动脑袋,看了看四周。
自打他们做客古牧夫妇的私宅以来,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
可截至目前为止,除了古牧夫妇之外,青登就没有在这栋屋子里看见其他人了。
看样子,这栋屋子只有古牧夫妇在居住。
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无其他住客。
按理来说,就凭古牧夫妇的这把岁数,他们理应育有儿女才对。
是因为他们已经跟儿女分家了吗?
还是说……有着别的什么原因呢?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问不出口的事情,所以青登索性一股脑儿地发问了。
对于青登所抛出的这一问题,阿町似乎很乐于回答。
青登话音刚落,她就满面笑意、迫不及待地说道:
“厚厚厚~~这个问题问得好!”
“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与儿女分家了。”
“现如今,他们都在外地过着安宁的生活。”
言及此处,阿町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
当她再度开口时,已悄然挂上谐谑的神情。
“如何?你们有兴趣听听我们的儿女现在都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吗?”
青登还没来得及开口,某红衣少女就抢先一步地说道:
“想听想听!”
木下舞前倾上身,兴冲冲地看着阿町。
如此模样,就差将“好奇”和“八卦”写在脸上了。
青登对此已经感到习惯——他就知道神经大条的木下舞对于古牧夫妇的后代,肯定又是一无所知!
一旁的艾洛蒂,此时也展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阿町不紧不慢地捧起膝边的茶水,浅抿了一口,然后换上犹如“老奶奶给孙儿讲睡前故事”一般的悠长口吻:
“我与外子一共育6个儿子,8个女儿。”
“很幸运,他们全都健康地长大了,无人早夭。”
听到这个数量,青登不禁吓了一跳。
14个小孩!
从外表来看,古牧夫妇应该还不满50岁。
女子适合生育的年龄,是在四十岁以下。
超过了四十岁,就不容易怀孕了。
即使怀孕,也有极高的生育风险。
换言之,女子的“适孕期”并不算长。
一个人就生育了14个小孩……这未免也太能生了吧!
按照2年一个的速度,至少也要生个28年。
连续生了28年的小孩——青登不由得朝阿町投去敬佩的目光。
阿町注意到了青登的视线,同时也读懂了青登的眼神。
她莞尔一笑,眼中充满了温柔。
“我很喜欢小孩,所以我并不觉得繁育后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反正我是乐在其中的。”
“每当有新的生命在我的体内孕育,我只感到由衷的喜悦。”
“毕竟……我与外子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才得以过上能够安安稳稳地生育后代的宁静生活。”
“啊,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跑题了。”
“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想起来了。”
“便如我方才所说的,我们的儿女现在都在外地过着安宁的生活。”
“长子喜欢医学,所以做了医生。”
“长女喜欢衣服,所以当起了裁缝。”
“次子喜欢热闹,所以开了一间居酒屋。”
……
阿町如数家珍般地逐一说出他们的儿女现在所从事的工作。
医生、裁缝、居酒屋的老板、小说家、教书匠……都是一些很平凡、很普通的职业。
阿町刚一语毕,古牧吾郎就咧了咧嘴,补上一句:
“我本来还蛮希望我的后代中能出一位剑士的。”
“可没承想……14个小孩,没有一人是对剑术感兴趣的。”
“不过,这样也好。”
说到这儿,古牧吾郎的五官线条变得柔和起来。
“孩儿们独立了,并且全都从事着自己喜欢的事业……对于父母来说,没有比这还要令人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阿町附和般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能够看到孩子们悉数过着普通且幸福的生活,便会觉得自己以前所经受的那些磨难,全都有了回报。”
古牧吾郎接回话头:
“孩儿们展翅高飞了,已经不需要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的陪同了。”
“所以呢,我们就与孩儿们分了家,离开了他们,来到了京都,卖起了和果子,准备就这么度过往后余生。”
“虽然在很偶尔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思念孩儿们。”
“不过……这样就行了。”
“能够保持现状,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们已经不愿去奢求更多了。”
夫妻俩说完了。
父母与儿女分家……这本是一件颇为伤感的事情。
然而,奇怪的是,这俩夫妻的言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怆、无奈——只有欢悦与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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