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南望不再管净衍死活,他重新搭起草棚,拿出一张草席,侧卧叼着狗尾草,开始打盹。
净衍见龙丘南望并未有赶尽杀绝的想法,索性闭目调息,处理体内暗伤,而对假意休憩实则一身气机时刻锁定自己的龙丘南望颇感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净衍一身气息一泻千里,他跏趺而坐,抱元守一,内视上丹田,一座八层六面琉璃宝塔,悬浮于他的上丹田之中。
正是伏魔塔九座子塔之一,亦是催动三毒问心局的根基所在,此刻净衍体内气血正源源不断的被那琉璃宝塔吸收。
他在心中默念祭炼口诀,试图催动宝塔,尝试收回气血。
琉璃宝塔无动于衷。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神识从识海飞出,顺着气血牵引,朝着琉璃宝塔内部飞去。
“莫非是惊动了那位前辈,想来也对,他被困在子塔之内这么多年,修为必然被消磨了不少,大抵是想借我之手破了知见障脱困罢。”
净衍一边思索,一边急迫的来到了琉璃塔的须弥世界之中。
塔中世界,昏暗的天空骤然乌云翻腾,一张巨大的云气人脸浮现,那张大脸神色略显急迫慌张,双目圆睁不断滚动,四处打量。
青晨山坪下,青板石阶上,一道灰色身影映入净衍眼帘,那人头发灰白相间,略显杂乱,此刻正背着手绕着一座知见障所化佛像打转。
时不时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指指点点,他也不管四步的规则,似乎佛像根本无法影响到他。
“不是影响不到他,而是他早已勘破此处,他走到了更高的地方,已经不受背后知见障所碍。”
嗯?
净衍体内气血再次溢涌,他皱眉打量下方,果然不出他所料,气血从须弥世界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朝着下方老者而去。
净衍隐而不动,默默打量,发现原本从他的视角看去,他只能看到那位老者的头顶以及肩膀,老者虽然绕着佛像而走,他却看不见老者的腿。
这说明他是灵体,但是现如今随着吸收了他的气血之力,老者围绕佛像而行越来越有顿挫感。
净衍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老者逐渐凝实的双腿。
“他在借我气血修复灵体,凝聚双腿,看来长时间被困于此,他这灵体之中的本源被消耗的差不多,已经开始有溃散的迹象了。”
待到老者双腿彻底凝实,突然脚步一顿,净衍心中微惊,以为自己被他发现,赶紧闭口,闭眼,融入云层之中。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股气血轰鸣之声,心中越发惶恐不安,加之闭着眼睛,两眼一抹黑,心境越发不稳,宛如心湖之中暴雨如注,波澜如浪花。
半响之后,他突然惊觉。
“我怎会如此怕他,竟然被吓得掩耳盗铃。”
净衍一想到自己被那老者吓得闭上眼睛,宛若惊弓之鸟,便觉得羞恼不已。
“我掌控着子塔,只要他不曾勘破所有知见障,便依然受困于我,只需我一个心念,便能将他再次困死,对了对了,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他虽然修为被消磨了不少,但是毕竟身为强者的眼界还在,定然能够看出我的伪装,如此一来,反到令他看低了我…”
想好这里,净衍不由得心气低了一头,感叹自己道心依然不够坚定,索性他不再隐藏,试探性的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却突然发现那老者早已抬起头来,目光游离于自己巨大的脸上,某一时刻甚至于自己对视上了。
而在对视的刹那,净衍再次一恫,目光极速呆滞涣散,视线瞬间失去了焦点。
下方,孤鬼老者疑惑不已,正喃喃自语:“奇怪,我明明察觉到一股视线,为何突然就不见了,古怪……”
净衍不敢再胡乱打量老者,他已经确定,那老者就是师叔所说的那位九品武夫的阳神,即便自己极力隐藏,也难以彻底瞒过一位九品武夫的感知。
云层之中,大脸逐渐消散,绕“柱”而行的孤鬼老者若有所感。
……
佛像道韵中,拉开拳架,佛像脚边的江元一拳打在佛像裸露的大拇指上。
佛像捻花,表情似笑非笑,受了江元不知多少拳,却始终纹丝不动,如此一来,在江元眼中,佛像微妙的表情仿佛是在嘲讽他不自量力。
“果然还是不行,那老家伙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原来进入知见障内后,他发现自己被束缚在距离佛像一丈之内,勘破知见障便是领悟佛像所蕴道韵。
而外面孤鬼老者传授江元的经验,便十分的简单粗暴了,仔细看过老者心得之后,江元再难自抑。
“这老家伙哪里是什么佛性深厚之辈,不过是个粗鄙武夫,竟然只是凭借一身蛮力,毫无章法,硬生生打碎了三十五道知见障,我不过是一个下三境侥幸突破到灵海巅峰的小修士,如何与这等体魄打磨得至臻至化的老怪物比较。”
当下他深受知见障影响,无法与道守大人沟通。
他有些后悔先前不曾在道守大人兴致颇高之际,打探那门以玄关窍穴生气为引的遁法。
江元哀声连连,那老匹夫居心叵测,一门心思想要我绕道而行的门路,这不是要我命吗?
老匹夫心得以强悍的肉身为基础,玄妙高深的武道修为作依仗,他的破解之法却实有独到之处。
却是借知见障试法,以佛性道韵梳理自身武道脉络,凭此转磨武道修为,借他山之石,查漏补缺。
但是老匹夫境界太高,江元虽然翻书无数,却空有眼界,经验不足。
况且,如今他体内真元与剑气针尖对麦芒,虽然已经有了融合,慢慢向剑元转化的趋势,却晦涩无比,难以调动,只能先慢慢打磨肉身经脉强度,为真元质变扫清障碍。
而自己七界山那位便宜师父传授的功法之中,那套品质极高的拳法,正好有打磨经络骨骼的奇效。
按照自己记忆之中关于武夫境界的记载,自己一身气血轰鸣如潮涌,加之无时无刻不在以龙象撼天拳打磨肉身强度,是以当下气血早已初境圆满,只待水磨功夫,质变突破。
而武夫境界,气血潮涌便已是三品的标志。
余下的不过是借拳法,开所有玄窍,通肉身六识,以圆满气血贯通九脉,凭此积累底蕴尝试凝结金枝玉叶,背开龙脊柳金骨。
“而我剑心通明,天生玄窍无关隘,省去了许多时间,并且凭借龙象撼天拳可以多开九道奇经,与八个异窍,而那剑气与我真元融合所化剑元,虽然难以催动,却会受功法影响,自行洗炼我一身筋骨,使我早早便凝成了金枝玉叶,只差开龙骨一步,如此一来,我的武道境界大概便在三品中上左右。”
江元盘腿坐在捻花佛像脚边,背靠大佛脚后跟,抱肘轻抚下颚,默默梳理着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
先前他被形势所迫,加紧修炼,当下被困问心局,正好解决一下老剑圣与钟师姐都担心的自己破境过快,根基不稳的问题。
于是江元不再急于勘破知见障,而是学着孤鬼老者之法,明悟佛像道韵,打熬武道修为。
他的修为并不虚浮,恰恰相反,因为剑元的缘故,反而夯实无比,只是攻伐手段略显单一不足。
在招式上,他有剑阁入门时,于悟道石领悟的融会贯通已经大成的初云三式,有领悟到神韵,得自无量河无名老者的斩天一剑,武道拳法也上手了龙象撼天拳的前两式,要说弱点与不足,便是自己琢磨钻研的身法已经不太够用。
不过在清风楼静修,学会御剑术以后,触类旁通,画出了几道属于自己的符箓,正好有一道飞剑符,作为逃命的保底手段。
……
江元把所学梳理一遍,很快想清楚自己无法调动修为,暂时只能依靠肉身力量,正好可以借佛像道韵,学孤鬼老者,打磨精进拳法。
想到这里,他说干就干。
江元武道练气双修,剑法入门,悟性深绝,并且融合了金蝉神魂,虽然尚未修成元神,但是强大的三魂七魄已经异于常人,反哺灵台慧根,让他越发亲近大道,很快便闭目进入入定状态,气息一张一合,暗合至妙,周身道韵通玄,有如神助。
佛像弥散的道韵,在他感应之中脱离虚象,得见本质。
江元心意微动,若拨云见日,获益匪浅,他的身体缓缓漂浮,道韵仿佛有灵,萦绕其身,若根本同源。
不到片刻,江元骤然睁眼,眼中神光内敛,无思无念,他移步来到佛像正面。
江元抬手,气质缥缈,摆出拳架,宛若宗师,无真元波动,却引动天象变化,云气滚滚如潮,气势恢宏古朴。
动静之大,让得外面的孤鬼老者露出一抹讶色,似乎没有想到江元真能悟出点什么。
同时,虚空之中,做探查之状的净衍亦有所觉,他观望佛像隔绝的那片小天地,断了潜入探查的念头。
“想不到他居然能够引动如此异象,不愧是七界山传人,果真不凡,可惜你是那缕变数,这一世注定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不然,修行界当真又多出一位境界可期的大修士。”
净衍看着异象,心中有羡慕,有惋惜,最终都化作菩萨宝像,不喜不悲。
……
拳随意动,不曾调动真元,不曾调动剑气,江元也调不动真元剑气,所以招式失了气势,却也多了份明悟返璞之后的真意。
江元出拳,角度刁钻古怪,毫无气势可言,却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他一拳既出,没有催动气血,亦不曾开特殊玄关窍门,仅是肉身普通一拳,却依然打出了暗劲九响,九响之后,拳势却并未止住,犹有余力,然而江元却主动收了拳架,散了已初见端倪的拳意。
龙象撼天拳第一式,蛮荒暗劲在江元修炼至圆满境界之后,如今又有突破,多出几分掺杂剑九总纲心得的诡异变化。
同时他身前佛像开始消散,知见障逐渐破碎。
“好拳法。”
绕“柱”而走的孤鬼老者一直盯着佛像看,正好瞧见了江元破开知见障前的那一式拳招韵味,忍不住出言喝彩。
招式凌厉通透,拳意呼之欲出!可惜似乎未走关键玄关窍门,只是带有真意的肉身一拳,所以孤鬼老者并未认出江元拳法来路。
“不入流的拙技,让前辈见笑了。”
“贤侄不必谦虚,你我边走边说。”孤鬼老者来到江元身边,领着他去到下一座佛像。
“如此拳意,如此圆满气血,以老夫对剑阁的了解,居然也看不出贤侄的拳法来历,剑阁何时有了如此不凡的炼体功法,到教我好生不解,李浮白那老家伙不老实啊,此等锻体淬炼气血之法,不该无名。”
孤鬼老者负手而行,眯着眼睛,笑看江元又道:“老夫闭关多年,消息闭塞,贤侄可为我解惑?”
江元闻言,看着老者的笑脸,心生警兆,如芒在背。
老匹夫不怀好意?觊觎自己的炼体功法?不对,以他的见闻和如今的境界,想必是看不上自己的功法的,哪怕是仙阶品质,可惜自己无法沟通道守,不知这人身份,不好再胡乱糊弄他。
江元收敛心念,以免被老家伙以特殊手段感知念头,不着痕迹的散出道韵,悄然催发怀中一张紫符,并顺势跨出一步,下一刻,在孤鬼老者话音落下之际,他提前几刻来到了下一座知见障前。
江元缓缓转身,抱拳对着孤鬼老者露出歉意的神色,随即消失进入考验。
孤鬼老者睁眼轻笑,他有几十种方法把江元从知见障的考验中剥离出来,不过他什么都没做,因为那意味着撕破脸皮,而撕破脸皮就不好玩了。
摩挲着自己一缕胡须,孤鬼老者的神情仿佛孩童遇到了一件极为顺心的玩具,令他玩心大起,可他眼中却不带一丝人该有的感情。
“符箓之道,妖族锻体之法,有趣。”
……
“小子,你现在处境十分危险!别管什么知见障了,赶紧逃出来,你的小手段很多,本事是不俗的,在撕破脸皮前,赶紧跑路!”
江元看着眼前的佛像,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狸猫道守的声音。
“我还以为道守大人竹饱饭足睡着了,对了,我不用绕道而行了,老家伙借我的方法管用,真让我摸索出了破解知见障的方法,顺利的话,或许我不用再去找什么劳什子洞主,逃?我为什么要逃?”
江元听到自家道守的声音很激动,听明白道守的话又很疑惑,直到他兴致勃勃的说完才意识到道守大人语气不对。
“外面那个!”
狸猫道守没好气的吹胡子到。
“老家伙?”江元皱眉,心中满是不解。
“狠茬子,风紧扯呼!”道守大人催促到,语气有些着急,更多的却是一股子不耐烦,却不是对江元。
“老家伙人不错的,虽然他有点痴心妄想,可我好歹白嫖了他的经验,说好了要带他一起出去,怎可言而无信?”江元神色一正,大义凛然到。
“……臭小子,你觉得一件伏魔子塔镇得住一位半步武神?”
“半步什么?”江元一脸懵,完全不知道道守大人在说什么。
“武神?!那个老家伙?道守大人你别闹。”话是这么说,见微知著却已经开始极速运转,倘若真如道守所言,外面的可就是一只两只手都抱不过来的大腿啊,要不再拜一个靠谱的武道师父?
“臭小子别痴心妄想了,世间排的上号的武神就三个,而且两个跟咱们山头有仇,外面那个就是有仇之一,你底儿漏了,不能再逗留了,赶紧溜!”道守大人无情打破江元的幻想。
“……啊这,方才你怎么没说?”江元对于道守大人的马后炮十分不满。
“本座久在樊笼里,这才反自然几日?况且那小子现在是具阳神,还是被糟蹋得快魂飞魄散的那种,马有失蹄,本座看走眼一两次,很正常。”
江元沉默片刻,问出一个直追本质的问题:“你不会是打不过人家吧?”
“我打不过?臭小子你说本座打不过一个晚辈?呵……”
江元听出了道守大人的无能狂怒,心中一阵失落,随即又恢复心气,道:“他是谁,跟咱们什么仇什么怨?怎么跑?”
外界,江元的脑门上,道守大人收回欲挠江元嘴巴的爪子,望着静谧无云的天空,眼中满是凝重。
“不好说了……”
道守大人望着漂浮半空的那道缓缓凝实的身影,喃喃到。
……
“妖族啊。”
孤鬼老者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目光游离至少年头顶。
那里坐着一只炸毛的狸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