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郊外,渺无人烟的官道旁临时搭起了一处茶棚,棚内一位身着朱红僧袍的僧人正在煮茶。
少倾,茶香飘散,僧人虚左以待。
此刻正是晌午,昨夜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晨间早雾刚刚散去,天空依旧愁云惨淡。
这条官道离着碎石铺就的八尺主道尚有一段距离,土夯的路面经年累月,一场习以为常的夜雨不至于致其泥淋不堪。
僧人念完《佛说大乘无量寿寿庄严清静平等觉》的功夫,一位道人路过茶棚,来者青衣道袍,青年模样,相貌平庸,身后背剑,驻足而立。
一袭青衫侧目而视,夏末初秋依旧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看向那个僧人,神色带着一抹疑惑。
红袍和尚留着虬须,青衫瞧着他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半响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个在傍剑城外被自己一剑捅穿,喜欢拦路的道禅院和尚。
真是好巧,这是找自己寻仇来了?
红袍僧人正是与七界山魔圣传人龙丘南望有过一面之缘,挨过一剑之透的灵山道禅院布道僧人,净衍。
“净衍大师别来无恙,许久不见,身体可好?”一袭青衫飘入茶棚,与净衍相对而坐,说话之间目光瞟向净衍胸口。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挂念,贫僧伤势已无大碍。”
“也对,听闻灵山有一味叫大还丹的疗伤圣药,有生死肉骨,断肢重生之效,不过炼就一枚大还丹需要数十种罕见药材,所幸十万大山外僧兵常驻,想必炼他几百炉大还丹还是不在话下的,话说回来,大师可是在等人?”
龙丘南望拿起一只倒扣的茶杯,一边说着灵山的辛秘,一边以眼神示意净衍,没等他回应便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
净衍随和一笑,未急着言语,似乎正在酝酿,直到龙丘南望喝下了第一杯茶,“贫僧在等施主。”
“等我?”龙丘南望放下茶盏,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先礼后兵,结果还是要打一架?不愧是道禅院。
净衍摇了摇头,说道:“贫僧有一事不解,希望施主能为我解惑。”
顿了顿,他继续说到:“敢问施主,江元可是七界山嫡传?”
龙丘南望对于道禅院僧人的认识,始于那场难论对错的逐妖之变,道禅院抽丝剥茧之法,让一洲山河隐匿的妖修无从遁形,终于五百年前做局镇压自家二师叔的那场算计。
记忆中道禅院的和尚,下山布道度取有缘人,有个先后顺序。
先一板砖敲晕,再一脸假慈悲的佛唱一句施主与我佛有缘。
今日倒是有些罕见的本末倒置,不先动手,先叙旧,龙丘南望一脸揶揄的看着净衍。
板砖呢?放哪儿了?
“道禅院大费周章的安排人进了无量河,湖中闭息潜伏,可惜被我那小师弟察觉,为他剑道入门开了红,大师不知?”龙丘南望摆弄着手中的空茶杯,观察着净衍的神色,不答反问道。
“傍剑城外,大师与金刚院扶植的执塔人同行,一路风尘仆仆,不曾交心?我看大师不是很看重那个晚辈吗,看似同行,实则是暗中一路帮人捡拾道心,抚平心湖波澜涟漪,补全那份今后登高的底蕴,既已做起缝补匠,岂有屋漏不问缘由的道理,大师是在跟我装傻?还是说道禅院的大师们都喜欢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阿弥陀佛,龙丘施主多虑了,道禅院念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金刚院念的是伏魔塔的法祭口诀,行事之由乃是助地藏菩萨还愿成佛,不染三毒如何是金刚,多谢施主为贫僧解惑,只是……可惜了。”净衍皱了皱眉,对龙丘南望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只是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
好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龙丘南望心有不屑,本就是随口一呛,对于净衍的解释他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既然对方来者不善又请君入瓮,龙丘南望又何惧一场问道。
“可惜?大师这话说得奇怪,可惜我家小师弟没死在你手中,还是可惜小师弟没死在断红尘之下?”
江元的身份确实藏住了,那份古怪的气象被师叔石卜以一枚棋子压在方寸之间,但又没有完全藏住,虽然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江元似乎有意向死而生,自己故意泄露了一分天机。
所以,龙丘南望才会觉得有趣,此前一路暗中互送,小师弟警小慎微,一路小动作不断,行事遮遮掩掩,心思深沉内敛。
龙丘南望不知道自家小师弟藏着什么惊喜,但是那份独斗佛陀意志的机敏,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要知道,当时的江元不过初入化灵。
所以龙丘南望并不意外净衍能够猜到,毕竟要说抽丝剥茧,顺藤摸瓜,道禅院的一众秃驴算得上此道的开山鼻祖,是能够媲美金刚院伏魔塔,七界山石卜本命神通,独属灵山的唯二的压箱底手段。
龙丘南望温和一笑,紧紧盯着净衍的眼神之中,有光芒闪烁,手肘搁在木案之上,身体微微前倾,握着茶盏的手指不断滑动。
“施主果然也在。”净衍恍然大悟,无视龙丘南望闪烁危险光芒的眼神,心中感叹,七界山对江元的保护可谓无微不至。
“我不在,你们也杀不了我家小师弟,不如说,有人很希望当时你们能跳出来,可惜……”龙丘南望移开目光,举起茶盏吹了吹漂浮散开的茶叶,浅啜一口,平庸的脸上带着不起眼的微笑,学着净衍卖了个关子,羞涩的抿了抿嘴角的狗尾草芯。
“原来如此。”净衍心思活络,猜到了龙丘南望的留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以战圣前辈与道禅院的恩怨,确实不会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早就听闻那位前辈睚眦必报,此番龙丘南望变相的开诚布公,算是双方都对不屑于小手段的默认,就此划下了道来。
禅院之中毋须自己提醒,方丈无禅早已提防起七界山的报复。
“阿弥陀佛。”净衍佛唱一声,敛袖亲自为龙丘南望斟满茶水,开口道:“此番请茶,贫僧有两个目的,傍剑城一别,贫僧修为又有精进……”
要掏板砖了?龙丘南望眉头一挑,等待净衍下文。
“江小施主下山访仙,贫僧知其然,所以在他必经之路上,设了三个小局,助其稳固道心。”
龙丘南望闻言眯眼,三个针对道心的破瘴局?天下道心砥砺有三绝,是说那淬炼道心的上乘之法,只看三家,灵山道禅院的问心破瘴局——三绝之一。
为入局者量身打造,以局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为引,使那心魔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的凝聚显化。
外人牵引,算是提前对道心的一份稳固砥砺,今后只需循序渐进,只要护道人不揠苗助长,日后破镜便势如破竹,这也是佛门修士几乎无外道心魔侵扰的底蕴所在。
净衍认为江元身边只有一个七界山二代弟子做护道人,所以笃定他捱不过三次问心。
龙丘南望看着净衍咧嘴笑道:“好一个‘杀人诛心’!”
“几日不见,大师修为确实精进不少,上次得见大师身法不错,当下闲着也是闲着,干打多没意思,不如与我打个赌?”
“阿弥陀佛。”净衍双手合十,此刻龙丘南望大意入局,他已是胸有成竹,随即佛唱一声,等待下文。
“就赌大师三个问心局,无法撼动我小师弟分毫,赌注便是大师当日所用的那套身法,如何?”
先前于傍剑城外时,龙丘南望便见净衍身法奇特,竟能崩碎自己一剑,并且观其气象,似乎与自家小师弟淬炼体魄的一套拳法颇合,正巧捅完了净衍再把幽州府守送的那本剑经一道赠与小师弟,作为一份晚到的入门礼。
净衍单手举于胸前,有些理解龙丘南望的笃定自信,修士的一句有心之语,有时候确实会在冥冥之中,影响一件事的成败走向,可惜定局已成,三场问心只会摧枯拉朽。
在他看来,当下的赌约不过是一场聊胜于无的意气之争,无足轻重,净衍另一只手于长袖中一招,摄来一本封面无字的淡黄册子,置于茶案之上,正是当日傍剑城外所施展的金刚彳亍行,随即又以询问的神色看了看龙丘南望。
净衍在等龙丘南望的赌注。
龙丘南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手后撑,一手握着茶盏,气机微动,从茶壶之中牵出一缕茶水落于盏中。
他举盏示意净衍,勿自一笑,一饮而尽,“大师不必看了,贫道不会输。”
净衍默然,双手缓缓合十,一道虚幻日轮在其身后若隐若现。
龙丘南望轻笑一声,取下嘴里的狗尾巴草,插进茶壶热气腾腾的壶嘴之中,开口说到:“金刚温辟,金刚怒目,金刚好生无趣。”
话音落下,龙丘南望捏碎手中茶盏,无数碎片悬空,割裂的锋锐在他指间极速游离,宛如碧水青波中的一笼困兽。
“大师放心出手,这次我不用剑。”龙丘南看出了净衍体内的气象万千,似乎是因为自己的那一剑因祸得福,不过他看净衍的眼神却依旧如看一尾青鱼,专注,仔细,淡漠。
莫桑居士《饕餮宴》有云:“野山碧潭有青鱼,烹鱼有三,剥鳞去甲,摘线去腥,筋骨除脏,事毕而鱼不觉。”
……
……
云州郊外,田野深处,一匹瘦马驮着一个男人缓缓前行,马蹄泥淋及膝,呼哧的喘息声急促沉闷,瘦马铜铃般的眸子里,疲色难掩。
马背上那人摇摇欲坠,气息萎靡,大雨冲刷在他身上,将他淋得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会跌落马背。
五天四夜,不眠不休,军镇操演也不过如此了,按理说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普通凡人的极限,即便是军中精锐,身体远超常人,此番远遁,精气神也该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但他虽然面若纸色,甚至身体已经被浓郁的死气缠绕,一双眼睛却依然有神,仿佛濒死者的回光返照。
……
……
张黩武与韦典二人趁着夜色尚不明朗,来到轮廓依稀可辨的土地庙前,二人取下蓑笠,抖了抖雨水,将其挂在庙外支离破碎,撑出窗棂的木架子上。
韦典小心翼翼的推开形同虚设的庙门,庙内只有一股腐败土尘味,韦典的突然造访,惊扰了庙像前一张蛛网上的小小田蛛。
韦典四下打量一番,转头对师父张黩武道:“师父,想不到此处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庙宇。”
“云州本是天下粮仓,百姓辛苦劳作,自然希望风调雨顺。”张黩武是山下少数靠着水磨功夫,早年拜入江湖不知名门派,往后一路靠着江湖游历,各种老天爷赏饭吃的垂怜机缘,摸到了以武入道的门槛。
不久前,凭借一门残缺拳法补全了武夫气血,就此晋升三品。
武夫九品,实乃各有天堑,入了品秩便不再是江湖上的那一套拳脚功夫,凭此体魄五天四夜不吃不喝不在话下,当下放松警惕,入庙休整却不是为了照顾入门尚浅的关门弟子。
那边军一路逃遁,偏偏挑了一匹脚程有限的孱弱瘦马,纵是神驹,没有补给,撑死了再有两里路便是极限。
况且连夜赶路,又逢雨夜,一身精气神消耗更大,如此正好消磨尽他困兽犹斗的最后一丝余力。
要说如此行事,也是张黩武早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所得,曾今见过许多阴沟里翻船,后半夜撞见鬼敲门的破烂事,万事无唯一,行事多小心,总没坏处。
“那为何又会荒废?”韦典在庙内四处找寻,随后取下窗纸腐朽的木窗,掰成均匀木条,开始生火,一边生火一边随口问道。
“你出身氏族,自然不谙贫民米贵,从前圣皇未立,各地纷扰不断,天下民不聊生,求人不得,自然只能求神,如今天下安定,我云州更是有剑阁镇守,自然不用再对谁行跪拜之礼。”
韦典升起火,从行囊中拿出两壶酒,放进火堆煨好,夏末雨夜初见秋寒,换季之时多生外邪,一壶温酒可滋润腑脏,能祛小祟。
“师父,那神驹如何成的朝廷军骑?莫非是十万大山中灵智不高的妖族后裔?”韦典对那日行千里的神驹十分感兴趣,听闻十万大山妖族血裔众多,甚至有远古妖王凶兽的后裔,若能为人所用,自然是一桩壮大人族的盛举。
可惜如今那片山脉被灵山的僧兵占据,常年以梵文佛唱镇压度化,听闻灵山几大佛陀的坐骑皆出自十万大山,乃是血脉浓厚的远古妖裔。
随即韦典不禁想起一桩山中怪闻,说那十万大山之中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凶物,好择兽而食,且学得凡人使那锅碗瓢盆,最爱烈油烹炸,远古妖裔无一幸免,幸得凶物三年一息,未曾涸泽而渔。
“此事说来话长,你听过就是,切不可对外声张。”张黩武犹豫一阵,瞧了瞧坐在门口生火温酒的自家关门弟子,眼中闪过一抹暖色。
“那神驹原本是十万大山之中,凶兽蹄火的血裔,听闻早年佛门与朝廷做了一笔交易,佛门以每年十万纯血蹄火血裔换取进入中原传道的机会,如今幽州佛门香火鼎盛,便是出自朝廷的默许。
灵山能与我人族谈条件,金刚院守山人功不可没,传闻伏魔塔下镇压了半数妖族的上三境,其声势威望也是在当时打下的。”
“师父说的,可是百年前的那场逐妖之变?”人族与妖族大打出手,佛门,人皇,联合众多山门,将妖族驱离,几大妖王被镇压,诸多妖族修士被屠戮殆尽,其他人被赶至人烟罕迹,灵气稀薄的荒都山——如今的妖界。
这种辛密寻常人如何能知,似乎是看出了自家徒弟的疑惑,张黩武爽朗一笑,道:“各种辛密,普通人自然不知,原因也很简单,仙凡两隔,各有规矩,但是一旦武道有了门户,断头路上架起了独木桥,自然是两个世界的差别,修行界里有个专门打听收集消息的地方,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韦典闻言微顿,师父说的应该就是那天下修士最大的耳目,听雨楼。
……
“咴咴!”
庙外忽然传来烈马发狂的嘶鸣声,彻底打断了师徒俩的夜谈,天倾般的大雨也无法掩盖那份莫名的凄厉。
“师父!”韦典起身堵住庙门,右手迅速抽出狭刀,透过门缝朝着外面张望。
可惜韦典修道尚浅,目力有所不及,难以障夜视物,只是在不远处依稀瞧见一到极速掠来的黑影。
是那兵卒身下的蹄火神驹。
“噗!”张黩武直接从炭火之中提起一壶酒,狂灌几口下肚,随即一口酒水喷满狭刀,酒水喷进炭火之中,火苗窜起一阵光晕,蓦然将庙中两人影子拉得细长。
张黩武提着蒸腾起酒气的长刀,推门而出。
“这厮到底是刀尖上淌过血的,居然还想再杀一记回马枪?也好,倒省得咱们再一路吃灰了,韦典,勘背!”
话音落下,庙中火光一闪,张黩武脚踏泥淋,深入雨夜,身后徒弟韦典横刀守住师父身后门户。
……
……
火光突然熄灭,门外大雨不停,破庙里假寐的江元睁开了眼睛。
“这是几天前的事?”自从道守开口,提到小村庄开始,再到夜宿破庙,江元不知不觉间完全放松了警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一个怪梦。
两个江湖武夫,一路追杀幽州逃兵,雨夜死斗困兽。
“三天前的事。”
一道声音在江元脑海响起。
毫不相干的人与毫不相干的事产生了纠葛,江元皱紧眉头,自从踏入修行以后,江元便深知一个道理,修士遭遇的每一次风谲云诡都是一场福祸难测的淌水过河,江元这么想着,下意识的伸手把住了腰间的乾坤袋。
“不必慌张,还不是时候。”道守的声音再次响起。
黑暗中,江元缓缓起身,身前的篝火冒着青烟,庙内涌入几分不寻常的寒意。
吱呀一声,破败的庙门被冷风吹开,江元顺势来到庙外,看到了挂在外面的蓑衣。
“我们来时可没有这些东西。”江元以心声言语。
“我知道。”道守点了点头,随即点评道:“无中生有,虚虚实实,这就算入局了,放宽心,有本座在,问题不大。”
江元闻言,不再发问,他相信自家道守。
迎着风和雨,他继续赶路,路滑,所以他走的很慢。
他的衣服被雨水浸湿,头发耷拉在耳鬓,雨水顺势落下,身后是一步一步的脚印。
走到天微亮,江元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雨没有停,就像路还没走完,江元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惋惜,然后直挺挺的倒进了泥淋里。
一个虚幻的身影顺势从江元窍门窜出,跳上了他的脑门。
雨水穿过道守大人的身体,落在江元微蹙的眉头上,道守大人打了一个哈气,伸腿眯了眯眼睛,低头瞅了瞅江元的脑门,看到了他的念头。
衣服脏了。
还敢胡思乱想,挺好。
道守大人开始梳理毛发,良久之后,它跪坐在江元的脑门上,听着雨声开始打盹儿。
……
雨点细细密密,一道惊雷照亮了一张惨白的脸。
那人一身软甲,身下一匹孱弱瘦马。
兵卒叫张良,但他没有张良计,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就像身下此刻喘着粗气的蹄火,逃出兵营前,他想起那位把自己安插进云州边军的大人交代的话,以及许下的承诺。
复仇,以及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
遇见那位大人前,他是妖族,是荒都山中,五百年前受驱逐一裔里,苟延残喘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他的族人死于一场金色大火,幸存的祖辈带着金色火焰的诅咒,苟延残喘存活了下来,但是属于他们的天赋血脉被金色火焰烧成了虚无,屈辱的诅咒延续到了他这一代,妖族引以为傲的体魄不复存在。
他是流着祖辈稀薄血脉的废物,是荒都山中弱肉强食的底层。
人族,自诩天道眷顾的生灵,把他,他们的生活,家人,故乡,信仰,碾得粉碎的种族。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灵气稀薄,荒无人烟……
痛苦,愤怒,仇恨,杀意,这是荒都山中大多数人难以被时间洗刷冲淡的真实感受。
为了复仇,为了夺回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他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潜伏于云州兵营,做一个“人”。
但是今晚他有些遗憾,那位大人交代的任务,他只完成了一半,但他并不后悔。
他伸手摸了摸身下骨瘦如柴的蹄火,摸到的是皮包骨,是一根硬骨头,他突然大笑一声。
死志已生,他要把血洒在这片陌生的故土上,他要做第一片卷岸的浪花。
“咴咴!”
狭刀闪着寒光,刀刃冒着酒气,张黩武持刀如弯弓,将弦拉满,三品武夫的一口真气提携而起,笔直冲出。
雨中又下雨,刀光如箭雨。
……
韦典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巾,将一颗惨白的头颅包好。
张黩武站在一具无头尸前沉默拭刀。
“师父……”
“我知道,云州边军居然混入了妖族,此事万万不可伸张,回去交差就好,到时候自会有百鬼监的人前来调查。”
“只可惜,让那头畜生趁机逃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