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壁被人强行打开了一道口子,自圣皇加冕登基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如此有胆色不忌后果的辱逆朝廷的颜面,所以京城皇宫里,圣皇大怒。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圣洲的皇帝不仅仅只是人族气运加身的真命天子那般简单。
圣洲朝廷以武治疆,界壁之内,辽阔的疆域被分六州一城,六州分设将军府,以直属圣皇陛下,修为臻至上境的强大心腹,和一些曾助先皇开疆拓土,且能力强大的功臣之后担任府守,镇守四疆。
一城,乃是圣皇皇宫所在,整个圣洲最繁华,最禁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圣京城。
六州州城之内,圣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与一众本就达官显贵,沾了祖上封疆拜侯余荫的世代权贵不同,幽州府守却似乎是个例外。
虽是剑阁弃徒,不过修为强大而且手段也足够,所以任人以贤的圣皇陛下破例让他坐上了幽州将军府府守的位置。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心腹,所以在真正取得圣皇信任前,百业亭安插于幽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勾栏酒肆商贩走卒中的耳目会一直盯着那位大人的一举一动。
况且,此事圣皇也并未瞒着这位杜大人,所以到底不过是你情我愿,大家都心知肚明。
整个朝堂没有过多臃肿繁赘的官职体系,倒更像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大宗门,宗门里不过设了六个稍大点的堂口罢了。
所以,如前面所说,圣皇不仅是人族气运加身的真命天子,怹自身还拥有着臻至化境的强大修为,听雨楼圣洲录,天榜之中仅有的十个名字里,圣皇排名靠前,是修行界中最强大的那一撮人里的一个。
一宗之主被叫了山门,如何能忍,况且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让人皇之后主动退让的!
所以震怒的圣皇陛下下旨,命百鬼监中的那位正该调查幽州暗哨被杀一事的中境监察使搁置手中事宜,优先彻查界壁一事。
……
……
世俗红尘斑驳,剑阁双脚常在世俗的河边沼泽,却并未应了那句老话。
群山不知深里风雪依旧,那几座烟火气息极浓的山峰里,脾气古怪的剑客们依旧练剑的练剑,练字的练字;下棋的下棋,闭关的闭关……
诸事不扰,青丝不绕。
山中清风楼风雪不曳,楼里静谧,可闻毛毫沙沙;楼上静谧,赤窗扉半阖吱呀;楼外静谧,寒冰泉气结森森。
山中不知岁月,壶洒棋半春秋。江元每日于寒冰泉中淬炼意志,于山坪石台衍练剑法,时日渐长丝毫不觉力有不逮,或许是先天道体的天赋加持,亦或是融合了一位衍法神魂所致。
在钟离雪极致苛刻的疯狂磨砺下,本来应该用几年时间适应这恐怖的“锅”字帖,然后才有不管是精神意志,还是心境道心的双双圆满。
但是这几日,寒冰泉中的磨砺渐渐被江元所适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承受能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心境越发趋于圆满无漏。
同时,原本卡在化灵巅峰的修为瓶颈亦有了松动的迹象,钟离雪的字帖乃是其道韵作用于心境意志的磨砺,却不知为何,江元体内的气血之力亦有蠢蠢欲动之势。
气血如潮乃是蛮荒炼体诀初入门径的具体体现,而今,他体内的气血之力在这种种力量的作用下,渐渐有了晋升至中期赤海之境的影子。
这自然离不开江元没日没夜的修炼,不管是钟离雪的字帖寒冰泉;还是每日好几个时辰衍剑从不间歇直至耗尽体内所有灵力,随后又马不停蹄,趁着身体的疲惫尚未席卷转练与蛮荒炼体诀相辅相成的那套仙阶拳法;亦或是动极思静,打坐悟法,参悟脑海中机缘巧得的斩天一剑,细细品味百里师叔对于剑九的玄妙感悟……
而要做到这一切,并且做到极致,自然更加离不开深藏在他心中的那个初始的,胆大包天的,不自量力的,甚至于说在他有生之年只是痴心妄想的那个念头。
江元从未想过要做以一敌万的剑仙,他的愿望就如同幼年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时一样,从未改变过。
好好的,清淡的,自由的活着。
在三佛寺里尚且不知世间还有仙门修士前,从每日不厌其烦的念经拭佛,随老和尚布道宣法里,江元便知道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而如今知晓了仙凡有隔,那么他早就该料到身为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异类,要想好好的活着便更加艰难。
而这小半年里经历的所有事,都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选择自己的活法。
而那些原本的痴心妄想也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
渐渐习惯了这常人无法忍受的修炼甚至游刃有余以后,几日前,江元接见了那日清风楼院里约好论道交流的衍剑峰师兄。
说是论道交流,在江元自己看来却更多的是在那位冰释前嫌的衍剑峰师兄的指点下,查漏补缺,精进修为罢了。
不过江元丝毫不觉丢脸,反而做足了师弟的样子,不断虚心请教心中对于剑道的一些不解之处。
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他又不吃亏。
倒教原本存着考校心思的那位衍剑峰师兄更加看得顺眼,只觉这位温文尔雅的新晋阁主亲传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不可一世,恃才傲物。
两人愉快而别,江元得了修为感悟收货颇丰,与衍剑峰师兄解除钟师姐故意设下的误会。
从那天起,不知是衍剑峰的那位师兄费心,还是各峰没了继续试探争夺资源的心思,反正他江元终于能够安心的修炼,不受外界的一丝纷扰。
……
结束了今次的修炼,暮云里,余韵未尽的夕阳缓缓被拖下了地平线。第一波夜风驱赶着冬日残余的和煦,拂向寒冰泉外伸展开来的江元,江元顿时只觉清凉无比,恍惚中感觉身体的疲惫也被拂去了不少,整个人一阵神清气爽。
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薄暮红粉浸满山野枯木上的累累白雪。
掐指做诀,施展了一个剑阁中才近学会的小手段,并指一挥,除尽了身上的污秽汗渍,换了身干净简练的衣服。
顺着被白雪掩没的青石山路,直上负剑峰旁的膳食堂,心中念及这会儿山上的师兄以及清风楼里的师姐早该进了膳食堂里的厨房,忙碌了起来。
剑阁之中鲜有人辟谷,已经成了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常识,世间攻伐最强无人能出剑阁其右,天下洒脱逍遥,剑阁里的那帮剑客们当仁不让。
他们活成了世人最羡慕的样子,而今江元似乎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行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江元想起了那日灶头前,大师兄陈乾说的剑阁二绝。
贵为剑圣的师父腌得一手好腊肉,他不绝突兀,反而觉得有种人境结庐,东篱采菊的隐世高人风范,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高人一定要会腌腊肉。
而惊为仙人的钟师姐灌得一手好腊肠,在江元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觉得突兀。
不知为何,只要想象着清冷秀丽的钟师姐在扔下狼毫后突然抄起菜刀剁起精肉灌起腊肠来的画面,江元就觉得汗毛倒竖,诡异瘆人无比。
莫明打了个哆嗦的江元,心中默念净心咒,将脑海中的画面驱逐,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遂紧了紧衣衫,加快了上山的步伐……
进了膳食堂,江元一眼便看见了又来蹭饭的剑痴师兄,剑痴吴生似乎不论何时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早在无量河秘境之中时,他便已经与安淳师兄领教过了衍剑峰的枯木逢春意。
虽然当日的情形里外透着股诡异,在他看来剑痴师兄最后那一剑怎么也不该斩偏,可他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停顿了一刻,仿佛故意让他们躲开一般。
所以,整个剑阁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便是这位剑痴师兄,因为这方饭桌之上,除却老剑圣真正知道自己身份外,就只有这位剑痴师兄能够猜到他拜入剑阁的目的不纯。
可就像当日无量河中故意停顿的那一剑般,他选择了无视自己。
……
江元落座,不再庸人自扰,他想着既然秘境之中剑痴师兄故意放了水,那么如今有此态度想必是得了知情者老剑圣的授意。
于是只见捧着本圣洲录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剑圣朝他撇过头,投来一股莫明的目光,随后满意的念叨了三声“不错”,复又继续看书去了。
江元悚然一惊,以为老剑圣修为高深到了能够仅凭肉眼就看出别人的想法,想着自己并未梦呓的说出口,况且即便老剑圣看了出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倒是他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遂在桌下擦了擦手中的冷汗,然后朝着刚刚端来最后一道菜的大师兄投去隐晦的询问目光。
却看见大师兄陈乾和煦一笑,对着他朝姗姗来迟的钟师姐努了努嘴,然后便以为江元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盛了一大碗米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江元摇了摇头,心中道了声莫名其妙,也摸起筷子夹起一片肉递进嘴里砸吧起来。
待那入口即化妙不可言的味道在口腔化开,江元忍不住轻吟一声,看着菜碟睁大了眼。
微微一顿后,也不再管本就没有的老幼尊卑,只是抄起的筷子便如同快剑一般,风卷残云,飞菜走肉。
一海碗山中灵田里的龙米饭下肚,江元正待二轮,却顿觉体内一阵悸动,一股精纯无比的能量融入五脏六腑,与服用了蜜罗参时的情形一般,将杂念抛之脑后,立刻运转功法,吸收这股能量。
半响后,江元兴奋的睁开了眼睛,他的修为顺利突破至灵海境!
“你大师兄知道你快要突破了,特意从律剑峰那帮扣地缝认死理的吝啬鬼的灵田里求来了今晚的这一顿饭菜。”
老剑圣出声为陈乾邀了句功,脸上是江元方才初见时这会儿终于瞧明白了的欣慰笑容。
江元听了老剑圣的话,连忙拱手一礼,诚恳道:“多谢大师兄赐我破镜机缘!”
“师弟或许不知,前些日子我正便想见见你,本想摆个大师兄的谱,送你一些我在剑道上的见解感悟,可寒冰泉外,见你一刻不停,专心致志的修炼,也不好再打扰,先前我从钟师妹口中听闻你快要突破了,所以准备了点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外物来助你,江师弟可别计较师兄抠门才好。”
陈乾哂然一笑,摆了摆手半开玩笑道。
江元闻言一怔,本以为钟师姐还是存了教训自己的心思,如今才知晓原来师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修行情况。
不禁有些感动与胡乱揣测钟师姐的一抹羞愧,连带着对师姐灌腊肠画面的那抹诡异恐怖也减弱了几分,多了一丝贤良淑德。
遂对着二人无言,只是再恭敬一拜。
嘴里却是由衷的道:“师兄哪里的话,往后师兄只管来,能得师兄一句指点我成剑圣有望了。”
一旁细嚼慢咽的钟离雪筷子微顿,听了江元的话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毕竟是剑阁之中道心最为稳固的天才,转瞬间便又复古井无波之态。
而一直沉默寡言的剑痴吴生却浑然不觉哪里有趣,只觉得这位江师弟越发顺眼。
毕竟在这位对大师兄崇敬无比视其为一生榜样的剑痴眼中,江元的话虽然直接,但事实如此。
遂在心中产生了一个小念头……
“行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别互相恭维了,想做剑圣?当为师不存在呢?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吃饭!”
老剑圣出声阻止两个渐有没完没了架势的徒弟,不过几位徒弟都能看出师父他老人家似乎心情不错。
桌上再次沉默起来,不过众人下筷的手段层出不穷,紧盯碟里仅剩的几片肉,尽显剑阁不可一世的最强攻伐,其中犹以老剑圣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