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国立东京大学后街。
上杉越一边在锅里搅弄着面汤,一边哼着一首年代久远的法文老歌,看起来似乎心情大好。
拉面摊的一切都照旧,除了摊子前新立的一块红字警示牌,牌子上画着一只被叉掉的狗头,并用中文写着一行简短的字:“昂某与狗不得入内。”
撑着黑伞的身影从远处的暴雨中缓缓走来,他穿着昂贵得体的西服,即便积水已经漫过了他考究的皮鞋和西裤裤腿,他仍迈着沉稳的步伐,看起来是位极具涵养的老绅士。
然而在靠近拉面摊的时候,这位老绅士驻足停留在那面纸警示牌前停顿了片刻,然后他做出了一件与他绅士的外表极不相符的事……老绅士抬起抬起他那考究的皮鞋,把警示牌踹了个稀巴烂。
昂热掀开幕帘,一屁股在食台前坐下,他把黑伞和黑色的手提箱放在旁边的位置上:“一碗拉面,一杯烧酒,外加一份卤肉,拉面要大碗,麻烦快点。”
“怎么又是你这老家伙?你有完没完啊?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见面了么?”上杉越瞪着昂热,没好气道,“你长眼睛了么?没看到外面的牌子上写着‘昂热与狗不得入内’么?”
“哦,我进来前已经把那张牌子给踹烂了,我还以为那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昂热无所谓地耸耸肩,“赶紧下面吧,我有点饿了……话说你昨天怎么没有营业?”
“你管我昨天为什么没营业?难不成我昨天去看歌舞剧还需要和您老人家汇报一声么?”上杉越才不会告诉昂热他昨天去看自己的儿子们了,“你的意思是你昨天也来了?你每晚准时都来这算怎么一回事?你这混蛋把我这儿当免费食堂了是么?”
“不然呢?你这里也没有资格让我当成付费食堂啊。”昂热自顾自地往自己的菜碟里夹小菜,屋台车外的雨声砸在雨棚上噼里啪啦,“要知道我来日本,最次也会选择Quintessence、L\'Osier或是Jo05l Robuchon当做我的食堂,正宗的法国菜,餐厅在一家十八世纪修建的法式古堡里,你的小屋台车和人家的城堡比起来,简直像个漏雨的马厩。”
“是,哪怕我做出锅的是难嚼的料草,那也架不住有不要脸的老马冒着暴雨上赶着来我这蹭吃!”上杉越愤愤然,却仍然耐着性子把面扔进锅里。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刚才在你的拉面摊外面就能听见你在哼歌。”昂热笑笑,“是你小时候听的法文歌吧,人只有在情绪愉悦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哼唱童年的旋律。”
“那当然,我心情能不好么,毕竟……”上杉越的话说到一半,及时打住了,“嘿,我心情好不好为什么要和你这个老家伙分享?你今天来我这里到底是干嘛的?”
“前天在你的拉面摊吃过面后,我连夜去了趟大阪府,那里隶属于猛鬼众的势力被蛇歧八家打击得很惨痛,但猛鬼众的重要人物似乎已经都不在大阪府了,能够调查出的有用的信息很有限。”昂热低声说,“王将,这是如今猛鬼众真正领袖的代号,常年戴着一张面具示人,是个究极神秘的家伙,他似乎也出现在二十年前,几乎和列宁号同一时间,从如今的局面来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王将就是那个想要复活‘神’的家伙。”
上杉越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昂热,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不动声色地说:“那你去把王将那老小子宰了不就行了么?先灭了王将,再灭了‘神’,这样就万事皆休,你也可以回你的美国继续风流快活。”
“没那么容易,要是这个王将是那么简单的人物,他早被蛇歧八家灭了好几次,可他至今仍好好活着,甚至连行踪都扑朔迷离。”昂热摇摇头,“我有种直觉,也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王将只是一具傀儡,所以他不怕暴露自己的目的也野心,因为傀儡不怕被人杀死,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却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用他那双阴沟般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上杉越心中微微惊诧,心想昂热这老家伙不愧号称当世最强屠龙者,风间琉璃花了这么多年才弄清的事,这老家伙这才来日本几天,就能通过蛛丝马迹和他的直觉推测出王将的背后另有其人了,这老家伙的一百多岁看来还真没白活。
“不得不承认你的直觉很准,但是我劝你还是不要把精力花在这些事上面了。”上杉越语重心长地说,“有空的话不如多磨一磨你的折刀,这样在决战的时候落刀会比较快,毕竟砍人才是你这老家伙最擅长的。”
“决战?你是说和‘神’的决战?那么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杀不死那个叫王将的家伙?只能眼睁睁看着‘神’被复活?”昂热挑挑眉。
“没,我真没这个意思,你可是昂热,这个世界上哪有你杀不死的人啊,谁要是被你盯上,买坟地都比买保险更有效率。”上杉越耸耸肩,“但你也说了,王将只是个傀儡,就算你能把他杀死又有什么用呢?幕后之人依然还在,‘神’也安然无恙,坏家伙们一点也没事,该面对的灾难还是得面对。”
“一天前我以为我已经捋清了一切,但每次局势将要明朗的时候,总会有关键节点对应不上,导致满盘皆错。”昂热深深皱眉,“我烦了,你知道么,我不是谋士也不是棋手,我是武士,我只需要负责干掉我的敌人,谁拦在我的面前,我就杀死谁,这才是我最擅长做的事。”
“既然如此,我倒不如选择那个最简单最暴力的方法,先杀死那个王将,然后揪出那个幕后之人,最后顺藤摸瓜,宰掉那位该死的‘神’。”昂热看着上杉越的眼睛,“意大利黑手党的行事准则里有句不错的话,如果幕后之人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而你想毁灭敌人的话,就要先彻底摧毁他的傀儡。”
“这是意大利黑手党的行事准则?”上杉越反复咀嚼这句话,“那应该让你那个叫恺撒的学生来说啊,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念这句台词比你更合适。”
昂热一愣,缓缓的问:“你见过我的学生们了?”
“见过了,那个叫路明非的小子来过我的拉面摊,勉强请他吃了顿面,其他两个不像话的臭小子被我撵跑了。”上杉越摆了摆手,“你不是问我昨天怎么没开业么?我真的是去看歌舞伎表演了,银座的歌舞伎町,你的学生们都在,看表演的时候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简直要把我烦死!”
“你们还一起去看歌舞伎表演?想不到你和我的学生们混这么熟。”昂热的表情也有些意外,“哪怕我来日本后也只和路明非碰过一次面,恺撒和楚子航的人影我都没见着。”
“其实你也可以少东奔西跑的,和你的学生们多待待多聊聊比什么都强。”上杉越话有深意地说,“说实话,昨天那场歌舞伎表演你真该来的。”
上杉越的意思是,昂热与其东京和大板两边来回跑,想尽办法打探幕后之人和“神”的消息,还不如坐下来和路明非多聊聊,如果昂热能来昨天那场歌舞伎表演,那和室会谈的时候这老家伙不就一切都能知道了,何必还来打扰自己,何必还要搬出什么意大利黑手党的名言。
但很可惜,有关于昨天和室会谈的内容,路明非交代过是要绝对保密的,甚至路明非还特地交代了上杉越,有关于他的计划和赫尔佐格的一切对校长也不能透露一个字……上杉越不是非得对那小子唯命是从,但事关自己孩子们的生命安危,这件事也由不得上杉越不慎重以待。
“对我们的学生们印象怎么样?”所幸昂热也没有多纠结上杉越话里的深意。
“都是混蛋,三个和你一样的混蛋,完美的继承了你老混蛋的衣钵。”上杉越认真地说,“我说你们卡塞尔学院是不是专培养混蛋?”
“没想到你居然对我们卡塞尔学院的办学宗旨了解得这么透彻,我该请你来当顾问的!”昂热露出惊诧的表情。
“说真的昂热,你对你的那个叫路明非的学生,你究竟了解他多少?”上杉越把煮好的拉面端到昂热的面前,忽然试探性地发问。
“路明非?不得不说你这家伙实力不行,眼光不错,一眼就相中了我们唯一的‘S’级。”昂热笑笑,“他很棒,简直太棒了,绝无仅有的屠龙天才,他的成绩在整个年级一直无人能出其右,实力也一样,你知道么,不论我为他安排怎样的任务,我根本就不需要准备任何责罚措施,我只需要准备笑容,我只需要对他微笑就够了,因为那孩子总能把一切都完成得那么完美。”
上杉越深深地看了眼昂热,昂热说了这么多,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路明非很棒”……但这句话太笼统了,上杉越也无法判断昂热到底是否对路明非足够了解。
“你今晚还有什么事没?没什么事的话吃完这碗拉面就走吧。”上杉越递给昂热一杯烧酒,“我要准备打烊了。”
“你这儿不是通宵营业么?今天怎么打烊这么早?”昂热问。
“人老了,要注意养生了,通宵那是年轻人该做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上杉越认真地说,“我劝你有时间也休息休息,放松放松,泡个温泉蒸个桑拿挺好的,现在正值日本的旅游季,只要花够了钱就能得来享受,你不能拿来我这儿吃拉面当成你唯一的消遣啊,不是我不欢迎你,老伙计,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实在太紧绷了。”
“或许等到真正把‘神’消灭后,我会有心情在日本畅玩一番,但不是现在。”昂热一口灌了半杯烧酒,“消灭‘神’这种事只能由我来做,但是一旦这东西真的苏醒过来,就连我也没什么把握。”
“谁说只能由你来做,你不是还有你的学生们么,绝无仅有的路明非,你说他可以完成你给他委派的任何任务,你只需要对他微笑就够了。”上杉越说。
“但是很可惜,我并不准备把这一次的事委派给他,那些孩子都还很年轻,不应该背负这么重的责任,对抗这么终极的东西。”昂热摇摇头,话锋一转,“你赶着打烊,我赶着屠‘神’,我们都蛮忙的,那我就直说了,我这里有一份你绝对会感兴趣的情报,我要和你交换一份情报。”
“我感兴趣的?什么?”上杉越问。
“先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昂热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我不是空手套白狼,我只是怕我把你感兴趣的事说给你听后,你这老家伙一激动,老年痴呆犯了脑子不清醒。”
“混蛋,你才老年痴呆,你全家都老年痴呆!”上杉越像只炸了毛的猫。
这已经是他这几天以来被第三个人说老年痴呆了,路明非他们那样的小辈说这话也就算了,昂热这种比自己更老的老家伙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自己!
“你想知道什么情报?上次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关于‘神’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上杉越摊摊手。
“这次我去大阪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我不止一次地听到一个名词,很让我在意。”昂热问,“‘藏骸之井’,你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么?”
“哦,这东西其实上次我和你提到过,伊邪那美追赶伊邪那岐来到了黄泉比良坂,伊邪那岐用巨石堵住的黄泉出口就是藏骸之井。”上杉越说,“当然这是神话里的注解,现实里藏骸之井在哪谁都不知道。”
“你们日本的地底是不是有很多神代时代留下来的遗迹?”昂热问。
“据说是这样,日本的地底埋藏有一片巨大的神代遗迹群,它的规模不亚于一个小城市,或者说它就是日本古代的城市,就像海底那座‘高天原’。”上杉越叹了口气,“家族寻找这片遗迹已经上百年了,但至今连遗迹的毛都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