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初生时我的血统检测结果很不好,报告显示我体内皇血的纯净度趋近于零。”上杉越说,“家族的长老们得知真相的第一时间就翻脸了,他们痛斥我的妈妈不是一匹好马,生不出优良的品种,白白浪费了我老爹那么珍贵的血统,于是那些老家伙们下达指令,让风魔家的忍者们要挟我的老爹必须回到家族里,继续和那些优质的配种女繁衍,而我和我的母亲则会被就地处死。”
源稚生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虽说他和他的祖父祖母素未谋面,但家族隐藏着如此至暗的历史,那些已经泯灭人性的长老们居然对一对无辜的母子动用如此残忍卑劣的手段,这委实让身为当代大家长的源稚生为家族这耻辱的过往而深深蒙羞。
“老爹当然不想离开妈妈,也不可能任由家族处决妈妈,而且既然我是个正常孩子的话,再怎么样也是遗传了他的血统的种,妈妈爱我,老爹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家族想要处死我们母子的决议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上杉越说,“当时老爹申请要亲自和家族的长老们沟通,但那风魔家的忍者们不同意,于是老爹当着他们的面切掉了自己的两根手指。”
“切掉自己两根手指?”
“老爹切掉的是他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这是一种对家族的妥协,也是对长老们的威胁。”上杉越说,“老爹一生痴迷于棋道,对于棋界中人,惯用手的食指和中指是用来捻子的,这两根手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棋手的生命,而老爹断指的行为就是告诉家族的长老们,他愿意放弃痴爱一生的围棋,回到家族与那些配种女们繁衍后代,前提是保证我们母子的平安,不然一个连自己堪比生命般重要的双指都毫不犹豫舍弃的男人,一旦发起狠来,舍弃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会迟疑。”
“您和您的母亲一起随他回到日本么?”源稚生问。
“不。”上杉越摇摇头,“在老爹和家族的谈判里,条件只有他自己一人返回日本,我和妈妈则继续留在法国。”
“为什么?”源稚生不解,“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他用生命要挟的话,家族的长老们应该会同意他的条件,什么他还要和你们分开?”
“家族的长老们的确答应了老爹条件,因为我和妈妈就算活着也并不会对家族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如果我们发生什么意外,我老爹那种不假思索就把自己手指切掉的疯子,下一次很可能就切掉自己的脖子。”上杉越说,“他是家族的最后一匹种马了,他的血统对家族来说是世间独一份的珍贵,家族的长老们表示,只要老爹肯配合家族繁衍,家族就算接纳我和我的妈妈也没问题。”
“但做出让我和妈妈留在法国里昂的决定的是老爹自己,因为他不愿妈妈随他回到那个疯狂、黑暗又龌龊的家族。”上杉越低声说,“老爹他那么爱妈妈,他怎么可能愿意让妈妈见到他和那些风骚的配种女们交媾缠绵的画面,那会让妈妈疯掉的!”
“老爹已经失去了棋道这个毕生追求,和妈妈的爱情就是他生命中唯一救赎的光,这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了,不然他的人生都会变得黯然失色。”上杉越叹了口气,“最后老爹孤身一人回到了日本,我和妈妈则留在法国里昂,家族原本想为我们留下一笔不菲的赡养费,然后安排一名风魔家的忍者暗中保护我们,直到我成年,但是被妈妈给拒绝了,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清高,不屑于别人的施舍,也不是因为她多么憎恶家族。”
“因为我当时的血统低微,入不了家族的眼,但怎么说我也是蛇歧八家的上三家血裔,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白王的血。”上杉越说,“妈妈她怕家族某天忽然反悔,安排这名保护我们的忍者倒戈,暗杀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家族血裔,那是妈妈绝对不愿看到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也要扼杀在摇篮里。”
“您的母亲真的很爱您。”源稚生由衷地说。
“是啊,妈妈真的很爱我,我也很爱妈妈,因为那些年来一直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我的童年虽然清苦,但记忆里全是妈妈的身影,我很快乐。”上杉越的嘴角不自觉勾勒出美好的微笑,笑容澄澈又简单,像个追忆母亲的孩子,“但仅靠快乐是无法生存的,妈妈她拒绝了家族的援助,只凭她孤苦伶仃地将我抚养长大,这对于一个年轻又未婚先孕的女儿来说,实在太难太难了。”
“后来你们是依靠什么生活的?”源稚生不自觉地追问,他已经不由自主地代入到了故事中,开始为那个故事里的女人揪起了心。
“我五岁的那年,在一天夜里,妈妈为我讲着《圣经》里的故事哄我睡觉,她讲的是《创世纪》中雅各爱拉结的故事,讲着讲着她忽然流下了眼泪。”上杉越说,“我当时很慌张,因为妈妈的啜泣声很悲伤,我听不懂这个故事,我还以为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妈妈不开心了,于是我跟着妈妈一起哭了起来,我向她道歉,向她保证,向她忏悔,说我以后一定表现好,不会再惹她流泪,妈妈却摸着我的头,轻声对我说‘孩子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该忏悔的不是你,而是身为母亲的我’。”
“您的母亲做错了什么吗?她为什么要忏悔?”源稚生问。
“是啊,我也不解,我和妈妈说您没有做错什么啊,您为什么需要忏悔呢?妈妈对我摇摇头,她说不,她错了,她曾犯下了天底下最大的错误,在六年前,她背弃了主,选择了爱情,这就是她的罪孽,但这一切不应该让我来承担。”上杉越压低声音,“我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妈妈她实在无力承担我的抚养费和高昂的学费,于是她决定再度回归教会,并把我送到教会的学校去念书。”
“您的母亲不是已经脱离了教会么?天主会的审查制度应该很严格才对,脱离了教会的人怎么能再度加入呢?”源稚生提出疑惑。
“是的,原本妈妈已经在天主教的黑名单上了,但是妈妈撒了个谎,她谎称在六年前见习期的最后一天她被日本黑道拐走了,囚禁了很久,因为错过了誓发三愿的献身仪式,她一直觉得很愧对主,所以她忏悔了六年,决定在这段忏悔期后再度回归主的怀抱。”上杉越说,“那是妈妈第一次撒谎,也是她这一生唯一一个谎言,一切都是为了我,她隐瞒了我的存在,曾经教习她的嬷嬷对她的印象很好,看她的态度又无比虔诚,在三愿的仪式中,妈妈成了一名终生修女,而她拥有孩子这件事则成为了她一生缄口的绝密。”
“后来呢?您的母亲就一直生活在教堂里么?您的父亲呢?您的血统又是什么时候觉醒的?”源稚生问。
“是的,妈妈从此以后就作为一名修女,直到终生,她并不是不爱老爹,她都已经为了那个男人背叛了上帝,她说她不能再背叛上帝第二次了,但是妈妈说她并不后悔,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她爱过老爹最好的证明,只要我一生健康平安,她就别无所求。”上杉越轻声叹息,“自从老爹回到日本,妈妈和老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老爹作为家族的种马一直帮家族播种,听说他之后和那些配种女也生过好几个孩子,但没有哪一个体内的皇血比例是达标的,最后老爹因为身体的亏虚,再加上对妈妈的思念成疾,没活过五十岁就死了。”
“至于我的血统……”上杉越忽然沉默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出生时的血统检测报告其实被篡改过,这件事是我老爹秘密进行的,他让家族的长老们和风魔家的忍者们以为我的血统不入流,因为老爹他深知身负皇血的人会背负怎样的命运,家族就是笼罩他一生的牢笼,给他的人生带来的一连串的悲剧,他不想他的孩子也接受这样的悲剧,于是在我的血统检测报告上动了手脚,其实即便我没有觉醒言灵,我刚出生时的血统就已经超越了我的父亲。”
“您的父亲是爱着你的。”源稚生说。
“是啊,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也终于知道我的老爹是爱着我的。”上杉越老怀甚慰地说,“所以即便我对我的父亲没有一点印象,即便在我还是胚胎的时候他就想杀死我,但我依然愿意叫他一声老爹。”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父亲会真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上杉越轻声说,“我曾经也和我的父亲抱着相同的想法,我认为我身怀的血统是一份罪孽,所以我不想要孩子,更不敢有孩子,因为我不想把这份罪孽流传给我的后代。”
“但当我真正得知自己有孩子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什么原则,什么罪孽,都是狗屁。”上杉越抬起头,望着落雨的天空,“孩子这种东西或许自带一种不讲理的魔力,你知道么?作为丈夫,作为家主,我从来都是个不负责的男人,但是我知道真相的瞬间,我的内心就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虽然我没见过我的孩子们,但我已经准备好为他们付出我的一切。”
当上杉越说完这最后一句时,源稚生的身体猛然震颤一下。
源稚生看着望向天空的老人,老人的声音那么轻缓,却透露着钢铁般的坚硬,源稚生的瞳孔止不住地颤动,里面倒映着老人苍老的面庞,源稚生低下头,垂下眼帘,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您……继续。”源稚生差点没抑制住声音里的哽咽。
“在某个平凡的午后,我的言灵毫无征兆地觉醒了,那时我刚走出我的大学校门,我感觉太阳的温度比往常高了很多,于是我抬起头看着烈阳,但那股热量其实是来自我自身,一股巨大的引力和灼热的气息从我的身上朝四面八方散去。”上杉越说,“我根本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当我的言灵之力真正爆发的那一刻,我周遭的一切都被焚毁了,五个街区外的路灯都炸裂开了,我被拘押在当地的警局里等待审判,有的人说这是主对人间的警示,有的人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恐怖袭击。”
源稚生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憋出一句:“您的力量听起来委实挺吓人的。”
“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一直像一个平凡人一样生活,最多也就是比同龄人聪明点,比同龄人长的好看点,比同龄人运动天赋更高些,偶尔在一些同学的眼里我是个怪胎或是个奇葩,但我从没想过自己有超能力。”上杉越低声说,“从没有人告诉过我有关于混血种和言灵的知识,我差点就以为我真是个怪物,要关在监狱里一辈子!”
“后来家族找到了您?”源稚生问。
“是的,是我妈妈通知了家族,因为我犯下的事在当地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妈妈动用教会的力量也无法将我保释,她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求助家族。”上杉越点点头,“家族知道这个消息后,马上派人火速赶往法国,先是外交大使,和当地的警局沟通,将我保释了出来,然后是风魔家的忍者,他们奉命保护我的安全,最后是戴着高冠的家族神官们,他们告诉我,我并不是一个法国小青年,而是日本一个古老家族的皇帝。”
“再往后的故事我都告诉你了,我从小在法国长大,根本就适应不了日本古世家那些繁琐的规矩,所以家族的人觉得我是个刺头皇帝,而我则觉得他们都是傻逼。”
“可如果只是这样,我和家族最多相看两厌。”上杉越的声音忽然低沉嘶哑,“可千不该万不该,我的妈妈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