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天地,滂沱的大雨从天空中落下时早已连成了线,像是有人在整个河西的上空打开了无数个水龙头,雨水不要命的从天上倾泻下来。
无论是荒野还是官道,全都笼罩在雨幕之中。
苍天时不时响起雷鸣,闪电紧随其后,与其说这是一场暴雨,还不如说是上天因暴怒而降下的惩罚。
雨点打在人的脑门上生疼,但凡想要睁开眼睛,都会瞬间被雨水模湖,心理与生理被双重恫吓,即便是乖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人,也时常有些胆战心惊的恐惧感。
更别说,那些逃难的人了!
泗水县官道口,数十万百姓全都在冒着大雨前行,他们大多拖家带口,不少还推着小车,鲜少有单独一人,其中队伍庞大点的,甚至还驱赶着上百甚至数百匹驽马,一架架厚重的马车践踏在管道上的水坑上,发出一阵阵枝丫声。
大水已经漫过了逃难百姓的膝盖,不少马车因承载的货物太重,陷在了泥坑里,有资格带着马队逃难的,那都是泗水县的名门望族,他们手上自是不缺武者的,看到马车沦陷在泥坑里,赶忙让手下武者帮忙拉起马车,即便耽误逃难的时间,影响了后面百姓逃难,为了挽救自己族中财务,他们依旧在所不惜。
后面的百姓,显然也都认识这些车队的主人,大多也是敢怒不敢言,即便此刻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隐忍不发,乖乖等着他们将马车救出来,再继续逃难。
哗啦啦………………
只是,这场大雨,实在是太狠了!
不要命的倾泻之下,本来只是漫过百姓膝盖的水流,不到一个时辰就越过了他们的腰身,一些有修为在身,或是熟习水行的青壮年,在水中尚还游刃有余,可一些老弱妇孺与那些不通武道也不习水性的普通人,那就惨了。
数十万人在官道上排成一条长龙,乌泱泱的人潮,极大的影响了东面水流的速度,哪怕是普通百姓,只要能保证自己待在官道上,不跟人潮走散,被水流冲走的概率极小。
但问题是,大水急灌之下,官道很快就被淹没了,普通人根本就看不清前方是官道还是荒野,一不小心走到了边上,就会被大队伍挤出官道,被冲向未知的水域,这要是一被冲走,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我的孩子被冲走了,哪位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孩子……”
倏然,妇人一遍又一遍的哀嚎响彻在最前方,虽不足以让所有人听到,可问题是这妇人的身边全都是普通人。
对普通人来说,恐惧恐慌,都是有着很强传染性的。
“我不想死,快跑,前面的别挡路。”
“赶紧逃命,别管她了…………”
“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想救人,快跑。”
“不要踩我,不要踩我!”
“前面的都给我闪开,老子拿刀噼了你们!”
“都给我滚开!”
………………
连日的逃难,加上妇人绝望的求助声,在不间断的滂沱大雨中,成了压倒这些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浓郁的绝望无助情绪,瞬间淹没了妇人周边的所有百姓。
这股情绪,也随之在整个逃难的队伍中,蔓延开来。
最要命的,是一些仗着有修为在身的武者,根本就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罡气境武者直接凌空在百姓的头上踩着过去,开身境武者手持利刃,不断屠戮挡在面前的普通人,只为给自己开出一条通畅的逃生通道,若非百姓人数实在是太多,他们只怕是能在官道上杀出一条血路来。
武者的歇斯底里,无疑更加剧了百姓的恐慌,一些胆小的百姓为了躲避武者,只能离开官道,可那样一来,立刻就会被官道两旁更快的水流给冲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武者在百姓心目中的震慑力度还是很强,即便胆子再大的人,也没有奋起反抗,或许知道反抗也是死路一条,他们知道自己脱离了官道也是死路一条,故而也只能继续挡在官道中间,期盼着武者的屠刀,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数十万人的军阵,行军速度都要大打折扣,何况是毫无军纪可言的普通老百姓,而且他们现在还在逃难,更要命的是连绵不断的大雨,官道上积水太重,路况也严重受损,加上这么乱糟糟的一闹,整个逃难的队伍,一两个时辰,都往前走不了两三里。
可大雨还在下,官道上的积水不止漫过腰身,很快就到了一般成年人的胸口,这个高度,对老弱妇孺足以致命了。
“爹爹,救救我,爹爹救救我…………”
“呜呜呜呜呜…………”
“当家的,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老天爷,别再下了,别再下了!”
“救命,救命,救救我…………”
………………
冬冬冬,冬冬冬…………
倏然,一阵大地颤抖的声音从西面传来,不少还没陷入绝望的百姓和武者,顿时神色一滞,赶忙抬起头,冒着滂沱大雨看向西面。
乌泱泱的赤甲骑兵倏然从西面官道疾驰而来,士卒们骑着的高头大马每一匹都足有两三米高,且神骏不凡,冒着大雨踩踏在泥泞的水面上,速度依旧快的惊人,不过片刻起码就有上万人出现在了官道的两旁。
“是侯氏的赤焰军!”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不会是来拦路,挡着不让咱们去昭阳府城吧?”
…………
不明所以的老百姓,只是神色恐慌的看着侯氏赤焰军,猜测他们此刻出现在眼前的目的,一些武者尽管还在逃,可当逃到离赤焰军很近的时候,都默契的放缓了速度,没敢靠他们太近,只是神色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
这些武者,都来自泗水县,实力最强的也不过罡气境,绝大部分都是一些普通的开身武者,眼前的赤焰军,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丝毫得罪不起的存在,他们自是不敢放肆。
半空中,程云野带着十名部下凌空而立,低头看着官道两侧水面上,已经出现的不少浮尸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泗水县灾情,怎么会这么严重,玄庭司、千城司,还有咱们下侯门,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在泗水县,事先居然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数十万人逃到这里,我们才发现!”
程云野的愤怒是发自内心的,他跟妹妹程云蝶当年也是逃难出身的,他深知逃难的艰辛,更关键的是,当年他们兄妹两还有修为在身,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可眼前这数十万百姓,绝大多数全是普通人,而且他们遇到的灾难,比自己当初遇到的,可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程档头,看这情况,只怕泗水县的弟兄全都出问题了。”
“这场大雨近乎席卷昭阳跟南平两府,两府下面各郡各县都有人回道城禀报情况,唯有泗水县,一点消息都没有,咱们赶过来这一天时间也没有任何人传信,只怕,泗水县的弟兄们,是真出问题了!”
程云野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属下的提示,让他一下子冒出了很多不好的猜测,这场席卷了两府的大雨,本就有些猫腻,要是泗水县中的侯氏武者也遭遇了不测,那这场大雨的问题,可就很大了。
“先把消息传回道城,咱们当务之急,是救灾民!”
程云野很快就作出决断,先派了两个宗师境下属把消息传回道城,尔后又对着身侧的属下耳语了一番,那几名属下立刻下去指挥刚刚抵达官道两侧的赤焰军,下方的赤焰军收到了什么指令,不过片刻就分散开,分别守在官道的两侧。
见到一切准备全都做好,程云野才凝神静气,将真元提振到喉间,面朝下方官道上,厉声开口:
“所有逃难百姓,分成四波各前往凌源、野阴、召玉、沙阳四县避难,老弱妇孺优先,青壮、武者,全部给我让路,谁敢往前挤,格杀勿论!”
程云野夹杂着真元的的怒吼穿透雨幕,清晰的传达到所有逃难百姓的耳中,原本乱哄哄的场面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看着程云野,还有西边官道上的赤甲士卒,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赤焰军,是来救人的?
无论是武者还是百姓,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了这个疑惑!
自打一千多年前,五等势力制在神州施行过后,弱肉强食这四个字,就已经扎根在了十三州所有百姓,以及武者的心间,经过一千多年的潜移默化,这四个字,也已经被神州的所有百姓,接受了。
武者对百姓,就是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这是规律,也是天理。
不服,那你就去变成武者!
河西虽然已经施行了五六年的武籍制,但武籍制最大的用处,还是尽最大力量的将武者和百姓的生活给区分开,取缔了河西境内的入流势力,且严禁武者争斗殃及百姓,对百姓的生活虽然有很大的好处,也极大的改善了普通人的生存环境,但说到底,这还是在变相的承认,且加深了,武者与百姓是不同物种的这个观念。
所以,无论是在天灾面前,还是在死亡的恐惧下,这些百姓都不敢反抗武者,看到侯氏赤焰军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甚至会猜测,大军是不是来拦着他们的。
救人?
怎么可能?
武者,来救他们这些一文不值的普通人。
绝对是幻听,绝对是幻听。
“我再说一遍,所有的逃难百姓,分成四波各前往凌源、野阴、召玉、沙阳四县避难,老弱妇孺优先,青壮、武者,全部给我让路,谁敢往前挤,格杀勿论,快快快!”
………………
“是真的,侯氏大军,是来救我们的!”
“真的是来救我们的,有救了。”
“哈哈哈哈,有救了有救了。”
反应过来的绝大多数百姓发出了惊喜的叫喊声,脸上满是惊喜交加之色,他们立刻就停止了哄抢道路,按照官道前方赤焰军的指引,开始分流,前往不同的方向逃难。
一旦建立了秩序,那即便是数十万人,比起之前来,效率快的那也不是一星半点了,赤焰军士卒,各个都有开身十重修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罡气境武者,上万士卒一起散开护体罡气挡住天空中砸落下来的雨点,官道上的积水情况立刻就得到了改善,本就回归理性的百姓,发现脚下的道路变得更好走,更是变得安心了许多,数十万人逃难的速度,也比之前乱哄哄的时候,快上了数倍都不止!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配合!
少数三五个仗着有修为在身的武者,对程云野的指令置若罔闻,还在不断越过百姓,朝着西边奔逃,看到这些人,程云野脸色阴沉的给了旁边属下一个阴冷的眼神。
】
那名下属轻轻点头,转头看着越过人群的那些武者,真气喷涌而出抽出腰间的长剑,在雨幕中化作一道虹光,只一瞬息的功夫,就掠过了那些人的头顶。
唰唰唰…………
五道寒光在空中一闪而逝,五颗人头随之落地,虽说被哗啦啦的雨声给覆盖,听不到太多声响,但下方还是有许多武者,都注意到了这一幕,身体齐齐打了一个寒蝉,全都乖乖跟在百姓的队伍中,随着赤焰军的指引,继续逃难,再不敢有其他乱来的心思了。
看到局面完全被掌控,程云野心里这才放松了下来,说到底目前为止,这些百姓遭遇的都还只是水灾,之前之所以会出现部分伤亡,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太过恐慌,再加上一部分愚蠢霸道的武者,只要秩序恢复过来,抢在水位升起之前逃走,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么大的雨,连下五天,怎么可能?”
“各郡各县史书记载,也有过几次记载,都是武宗末年天下大乱的时期,每一次死伤的人也不少。”
“会不会是,通天河…………”
程云野听到旁边属下的议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出了他那张阴沉至极的脸。
他带大军从道城出发时,大档头侯英,也带了一只大军出发去建业府下邳郡,看样子,情况也很紧急。
下邳郡是建业府最靠北的一座郡城,河西道唯二的渡口分别是朝霞渡和云康渡,其中朝霞渡就在下邳郡的最北面。
而眼前的泗水县,则是龙骧渡最靠东的一个县城,再往东就是通天河,通天河再过去,可就是河东五大圣地了。
程云野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尽管实力有限,但他却远比常人要想的多,河西目前的处境,再结合这个节骨眼,泗水县和下邳郡都出了问题。
答桉,已经不算很模湖了!
东面和北面,都在开始对河西发难了…………
这应该,算是逼宫了。
家主,会如何应对呢?
程云野眼中闪过一丝猜测,脸上莫名露出了一丝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