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知微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加之对乔巡的事又很上心。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亲自过来接君君和常言去读书了。
他把什么都料理好了,常言和君君只需要把人带去就行。
对于读书,君君有着天然的向往,而常言有着天然的排斥。君君向往着能让人更加聪明的知识,而常言排斥着读书念经的俗气。
所以,出发的时候,一个满面春风,一个垂头丧气。
临行前,蓝知微说:
“走川先生,今后每日都是这辆马车过来接他们。我的话,就只是今天陪他们去入个学,顺便交代些事情。以后我就不会每日都来了,还望理解。”
乔巡点头,
“你能亲自来,就已经很讲情义了。”
“情义……”蓝知微笑了笑,“倒是没想到这个词汇从先生口中说出来。”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大概是无关情怀、情义、情欲之人吧。”蓝知微说着,又轻松一笑,“希望是我见识短浅了。”
马车带着三人远去。
君君脑袋探出小窗,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喊:
“师叔,我会好好念书的!”
乔巡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眉头垂下。稍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他转身,打算进门。
刚走出两步,就被叫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
乔巡循声望去。
一个乔装打扮的公主,急冲冲地跑过来。
乔装打扮……公主……怎么也不会放在一起说。但,跑来的人的确是十四公主,而她也的确是乔装打扮了,扮成了一个……大妈。
乔巡愣愣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大妈”,
“十四公主,你这是……”
“大妈”脸上露出十分震惊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望着乔巡,
“你认出我了!”
“这……认出你并不难吧。”
“我可是让宫里伪装术学得最好的神官给我做的伪装啊!”
乔巡顿了顿,然后疑惑地问:
“你谁啊,大妈?”
十四公主脖子一僵,然后大声说:
“你不用认出我来了,还为了配合我,而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没必要说得这么明白。”乔巡接着问:“十四公主找我有事吗?”
“我……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为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因为,一个公主给一个普通人道歉,是件很丢脸的事情。虽然我知道你不普通,但在人员属性上,你就是普通人。”
乔巡望了望头,
“公主真的知道道歉是什么意思吗?”
“还能有什么意思……”
“道歉,是一个人做了错事后出于情感、道德观念上的修正行为。这个行为,可以是口头表达,可以是肢体表达,也可以是具体的某件事……方式有很多,但无一例外的共性是,犯错之人,都应该感到羞愧,感到丢脸。并且,这种羞愧能够帮助犯错之人再犯同样的错误。那样,道歉才有意义。”
十四公主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乔巡,
“所以,你要我当着大家的面,先表明自己是帝国的公主,然后再声情并茂地给你道歉吗?”
乔巡笑了笑,
“你的嘴巴可比你哥哥要更有攻击性。”
十四公主挠了挠头,
“其实,我不只是要道歉,还有……嗯,还要谢谢你的礼物。母妃经常教育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赠礼,要想明白,别人送给你礼物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昨晚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所以还是亲自来问你。”
“这很重要?值得你这么大早亲自过来?”
十四公主低下头,语气低沉而认真,
“值得……从来没有人送过那么让我喜欢的礼物。父皇、母后、母妃、兄弟姐们……都没有过。他们只会送给我珠宝、字画、娟织、灵药之类的东西。昨天晚上,我把那枚星空宝石放在寝宫里,墙壁上、梁顶上都是星星。我看了一晚上。”
乔巡说,
“你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动吧。”
“啊?才不会!”十四公主撑起腰板,“我只是来道歉加道谢的,顺便问问你喜欢什么东西,我还礼给你而已!”
“那先从道歉开始吧。”
“什么啊……怎么像是走流程……”十四公主摇摇头,“算了算了。”
她端正地站着,弯腰行大礼,
“非常抱歉,我昨夜的无礼冒犯到你了!”
“没关系。”
“然后……非常感谢,你送我那么珍贵的礼物!”
“不客气。”
十四公主心里怪怪的,稍微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直起身,瞪大眼睛说:
“你怎么能让我站在外面呢!好歹也得请我进个门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算了。”
“不是什么重要……”十四公主大声说:“很重要,这对我很重要!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都很重要!你可以不在乎,但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啊!”
“说出来会怎样?”
十四公主低下头,
“会……我会很难过。明明对自己而言那么重要的事,却是对方一句随意的‘不重要’就能打发的。”
乔巡看了她一眼,转过身,
“进来吧。”
“好的,好的!”十四公主一扫难过之意,赶紧跟在乔巡后头,进了梅园。
刚一进去,她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啊,自己堂堂帝国公主,怎么能因为进不了别人的门,就难过呢……
奇怪,真是奇怪。
不过……奇怪的是我,还是他?
乔巡说:
“你可以卸下伪装了。装染的味儿也不好闻。”
“怎么卸啊,我不会……”
“你不会卸,还敢带着伪装出来?就不怕回不了宫?”
十四公主抱歉地说,
“我想早点过来嘛,忘了。”
“……”
乔巡随手在道旁摘了一片叶子,递给她,
“用这个擦自己的脸。”
“这能行吗?”十四公主表示怀疑。
“自己试。”
十四公主按照乔巡的说法,用叶子擦拭自己的脸庞。
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还有一种清透的香气。
令人舒畅。
一边走,一边擦脸。
等到了正院,刚好。十四公主卸去了一身的伪装,重回本样。
她拿着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左看右看,惊奇地说:
“好神奇啊!能教教我吗?感觉学会了这个本事,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是一个公主该说的话吗?”
“怎么不可以啊。我可不是那些深宫里湖涂时间,候着出嫁的傻公主。”
“……有这么说自己姐妹的吗?”
“你可不许告密啊!”
“前边儿还在道歉道谢,现在又赶着来威胁我了啊。”
“不是啦。哎呀,我反正难得说。我也不讨厌我的姐妹们,只是……不喜欢她们那种生活而已。怎么说呢,一点都不自由。”
“在人间这座樊笼里,自由比天高。”
“走川先生呢?你也不自由吗……感觉,你好像比我们要自在。”
乔巡笑道,
“等哪天,我比天高了,就自由了。”
“比天高……天是什么?”
“天……是你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不是头顶天空的天吗?”
乔巡望起头,蔚蓝色的天空映照眼童,
“不是。”
说完,他走向前院的一座楼榭。
十四公主跟在后头。
楼榭里,
十四公主问: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
“哄小孩子。”
“你!”十四公主忍住没发作,“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六岁了,碧玉年华,碧玉年华你懂吗。”
“收到礼物后你开心吗?”
“啊,开心。”
“那不就行了?我的目的是为了哄小孩子,而你也被哄开心了。那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十四公主涨红了脸,
“你当我傻子啊!这种推论方式,完全没有依据!”
乔巡拂手,
“算了,我不想跟你讨论你到底是不是小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十四公主语气有些着急。似乎被认为是小孩子,是件很要命的事情。
乔巡说,
“行行行,你不是。”
“别这么敷衍嘛。我……真的不是。我有一些姐妹,十四十五的时候就出嫁了。”十四公主蹙起眉头,难得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柔弱。
乔巡问,
“那你呢?”
“我……我不想出嫁。”
“但皇家不会遵循你的意愿吧。”
“嗯。所以,我只好不停犯错,犯错的公主,就会被教育一段时间。”
“你犯了什么错?”
“我趁学堂老师赏荷花的时候,把他踹进池塘了。”
“噗~”
“你笑我?”
“没笑。”乔巡一脸严肃地说,“又没什么好笑的。”
“你明明就在笑。”
“没笑。”
“笑了。”
乔巡嘶嘶吸气,
“我发觉你真的是有点什么问题。”
“是你的问题!你一点都不诚实,不耿直!”
“……好,停住,我不想争吵没有意义的东西。”
十四公主说,
“你太自我了。”
“不用特地评价我。”
“不接受批评是件坏事。”
“唉,算了。说那么多,没个正经事。”乔巡问,“你还想问什么?”
十四公主说:
“你喜欢什么?我好还礼给你。”
“不用还。”
“要还!”
“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乔巡有些沉默。他真的不想跟一个会把自己老师踹进池塘里的调皮孩子讲些太复杂的东西。
“行吧。我喜欢写字。你送我一支笔就好了。”
“一支笔……”十四公主立马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摇头,“不行,我想不到什么笔能跟你的那枚宝石相当。”
“不必真的相当。主要在于你的心意。心意相当即可。”
“你送我礼物的心意是为了哄我开心。心意相当的话……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开心呢?”十四公主好奇地看着乔巡。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怎么让自己开心。
乔巡望起头,一想,就想得非常远了。
然后,他遗憾地发现,他也不知道什么能让自己开心,真的开心。
乔巡低沉地说,
“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逐渐变得开心不起来了。
是从进化的那一刻开始的吗?但进化之前也未必开心。
是自登神那一刻开始的吗?
也许是的。
他想,也许正是登神后,才变得很难开心起来的。
十四公主问,
“你真的不开心吗?”
一个大人,通常是不会跟一个小孩子分享心事的。
但对于十四公主这个不断强调自己是大人的小孩子。乔巡微微动了动嘴唇,
“不知道。”
“连自己开不开心都不知道,那肯定就是不开心了。这么说来,你说你喜欢笔,其实也只是为了打发我。”
“你很敏锐。”
“果然是打发我的!”
乔巡摇头,
“算了吧,十四公主。没必要那么较真。”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能让你开心的礼物!一定!”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我……”十四公主蹙起眉头,显得有些消极,“我不知道我每天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而活。像一个没有目标,被投喂的宠物一样。也许,还礼给你,可以是我的一个目标。只是,希望你不要欺骗我。三年前,六哥已经骗了我一回了。这次,六哥回来争皇位,更加顾及不到我……”
“你知道你六哥要争皇位啊。”
“我又不傻。二哥、三哥、六哥、九哥都要争皇位,以后肯定也还会有其他兄弟加入斗争的。”
“你这么清楚?那昨晚还来给你六哥捣乱。”
十四公主低下头,
“我……我其实不想六哥去争皇位。”
“为什么?”
“因为,很危险。”
“我小看你了。”
十四公主认真看着乔巡,
“所以,我也许真的能找到让你开心的礼物呢?”
“……”乔巡沉默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把自己的负担施加给毫无关系的人。
而且,十四公主越是这么说,越让他惭愧。
到底得无力到什么地步,才会指望一个小孩子来帮助自己啊。
他站起来,
“先不说那些了。你是个好孩子,没必要陷在我这里。”
“我不是孩子。”
“你是个好人。”
“总感觉你在骂我。”
“……”
十四公主站起来,脚步晃了晃,差点摔倒。
乔巡手一挥,稳住她,
“怎么了?”
“很困。昨晚一夜未免。我能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吗?”
“……你成心的吧。”
“不。我真的很困。”
“算了。吃点东西再睡吧,不然很难受。我叫人给你做点东西。”
“谢谢。”
“不用。睡好了,就老老实实回去。可别给我添乱了。”
“我哪有给你添乱。”
“你知道你一个公主在我园子里睡觉,传出去后,我会怎样吗?”
十四公主望起头,认真想了想以前的先例,然后脱口而出:
“父皇会为了维护皇家名声,把我嫁给你。”
“……”
糟了,说错话了!
十四公主后知后觉,红了脸,埋着头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走路。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