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将艾诗怡身上的导管重新接好,说:“我会带你出去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不习惯,记不清多久自己没有向别人做出承诺了。宁负一向如此,不喜欢保证,也不喜欢放狠话,他从都是做到而不是挂在嘴边。
但现在不是沉浸在这种无聊感觉里的时候,对于义体的各种知识他了解的很有限,读取系统中的数据库应该不会触发安保系统,宁负飞速地翻动着面前的全息影像,阿撒兹勒也在用他强大的检索能力帮助宁负更加高效地学习。
三面全息投影在宁负面前展开,左边是艾诗怡的身体扫描影像,中间是关于定制义体的各种理论知识,右边是3d打印机的输入界面,宁负会在这里建模,然后打印出相应的零件。
沸腾造血器,蛋白质分离系统,神经回路自然强化……模拟系统中,艾诗怡的身体影像变成了澹绿色,这表示衰竭的器官已经被植入义体完全替代。
但这还不够,手臂,腿部……
3d打印机开始工作,宁负把艾诗怡抱去义体手术台上,机械臂开始工作,宁负继续设计着其余的组件,既然她说身子脏了,那么就给她换一副新的。
先活下来,然后杀出去,剩下的问题之后再说。
宁负不知道深海公司的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有人潜入了他们的地下室,好在这里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也没有摄像头之类的监控装置。
面前的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宁负极尽全力在寻找合适的匹配材料与设计模板。他还是那么擅长解决问题,一件件金属义体出现在3d打印机的成品口,机械臂从中挑拣着。
宁负的手指飞快跳动,监控着义体植入的各个步骤。
艾诗怡躺在手术台上,已经注射了大量麻醉剂,生命体征相当微弱。宁负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挺过这场改造手术。
所有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义体植入手术也一样。
首先得替换肾脏,保证体内血液的纯净,接着植入沸腾造血器,防止艾诗怡在植入过程中因为大出血而陷入休克。心脏在这时并不重要,因为血液还可以通过泵动的方式继续在体内循环。大脑则是被重点保护的。机械臂已经剃去了艾诗怡的头发,无数电极贴在女孩的光头上,脖颈处刺入一小截金属探针,就停留在大动脉旁边。
一旦大脑出现供血不足的迹象,义体手术台会紧急对大脑进行单独供血。而脑机接口也处在待命状态,倘若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即大脑出现不可逆转的坏死,还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导出最后的记忆,但是那样的话,艾诗怡就会变成一个机器型人。
机器型人与义体植入者有着根本的区别,机器型人的大脑由处理器代替,和智能体的构造无异,而义体植入者依旧保有人类大脑。
人工智能处理器的基本单元是感知机,而人类大脑的基本单元是神经细胞,这两者的工作原理只能说是相似,但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神经递质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电流,神经信号也不能完全等同于电信号。
大脑的密码人类还没有完全破解。
宁负不想艾诗怡变得不是自己,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义体植入的过程相当残忍,只是宁负全身心投入在设计工作中,所以没什么觉察。
深度麻醉的艾诗怡像一条死去了仍然在抽动的鲫鱼,在电流以及神经信号的刺激下肌肉开始无规律地跳动。但她被紧紧固定在义体手术台上,看起来就像是在拼命挣扎。
圆锯落下,鲜血飞溅,腿骨被削断,刀片刺入,准确地找到动脉,止血夹探了进去……神经重新驳接,信号稳定。
植入进度已经超过了百分六十,宁负正在进行最后的兼容性设计,这么多义体同时植入,程序之间发生冲突的概率非常之高。越是精密复杂就越容易出现故障,义体出现故障就像人体生病一样,如果三天两头胳膊骨折,想必活着本身就会成为一种折磨。
对抗生成算法正在运行着,通过穷举的方式,最终会得出一个独属于艾诗怡的运行程序,从而分配各个义体在生命活动甚至战斗中接收和反馈的各种信号。
电源安装在尾椎骨上,钻石型的蓝色晶体,从预览图上,白皙的皮肤宛如极地冰原,而那钻石型的蓝色晶体就仿佛冰原中露出的那一小片海洋。
完成度96%,这时宁负听到了密集的脚步声。
他十指交叉,抻了抻手臂,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要和这些义体植入者交手,宁负的确没有什么把握。他的确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不输基因战士的强化身躯,但是面对真正的钢铁怪物,他只是凭借血肉之躯,依旧显得有些脆弱,至少是被动。
宁负踏入明暗的交界处,手中抓着一条铁链,战意陡然升至巅峰。忽然想起一句很应景的话:“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沉默的黑暗中,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战鼓。明暗将身影切分,所有的思考全部停滞,这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扇门。
爆炸声响起,大门被重火力轰开。宁负先手抢攻,反正总归是要打的,先挥拳的人反而还能占到先机。
铁链射入黑暗,金属碰撞的声音回荡而来。安静之中硝烟弥散,带着压抑的心季。那名深海公司的安保人员凭借本能接到铁链,还没有反应过来,宁负的拳便到了。
即便是植入了各种义体,在这一拳下他也连着后退几步,然而手中一紧,铁链已绕至脖颈。另外三名安保人员还没来得及出手,宁负便已经先行制住一人。
可骤变突生,宁负勒住的那名安保人员腾出一只手抓住铁链,下一刻,铁链居然在恐怖的高温下瞬间融化。
宁负极速后退拉开距离,看来这些义体植入者确实不好对付。
刚才被宁负挟持的那名安保扭了扭脖颈,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宁负冷笑了一声:“重要么?”
那名安保人员说:“确实不重要,反正看见了这些都是要死的。”
只是刚刚交手的一瞬间,宁负便认出了这些义体的型号。
他们都使用了军用级别的义体,由阿尔法公司生产制造,源周,旧党,与这一切都脱不开干系。他们就是彷生人制造的后盾,彷生人交易的主使。
嗡鸣声暴起,那四名安保人员出手了,就连宁负也无法捕捉他们的移动轨迹,四人瞬间将他死死围在中间。
其中一人饶有兴趣地瞥向暗处,艾诗怡还躺在义体手术台上。
只是这一眼,宁负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从预判路径上进行拦截。另外三名义体植入者启动了身上的热武器,金属狂流顷刻便至。
宁负拼着身中数弹,和飞奔向义体手术台的那名安保人员狠狠撞在一起。
那名安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居然有原生人可以跟上自己的速度。
宁负弓着腰,狼狈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右臂耷拉着,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赤手空拳应对四名高度义体植入者,即便是宁负,也没有任何胜算。如果他现在有离子剑,哪怕一把手枪,都不会如此被动。
要死在这里了么?
好像这个问题很久之前宁负便问过自己。
那也无所谓呀。
一记避无可避的手刀撕开了他的胸膛,视线开始变得模湖,耳边似乎传来了阿撒兹勒的咒骂声。
世界旋转着,逐渐远去,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间,他努力想要看到义体手术台上的植入进度,可是胸口插着一柄刀,他转不过去。
只好笑一下,算是自嘲吧,他也不知道什么表情才算合适。
轰隆隆的黑暗碾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