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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红花(四)(1 / 1)

“淑妃!”老太太反应过来,猛的一拍桌子,茶盏一倾,蜿蜒流泻了一汪清凉茶水,缓缓四散着清冽甘甜的氤氲,怒意燃烧着她端庄持重的眉目“你的侄女,你的外甥女,接连造人下药谋害,不思量自己的问题,如今还来寻你侄女的事,怎么,非要你的侄女也同仪姐儿一般,你心头就舒服了?没有疑惑了?好一个姨母,好一个黑心肝的姨母,今日我老婆子倒是见识到了!”

灼华转眼去看床上的白凤仪,心头莫名升起一抹怜悯,是对她的,亦是对前世的自己,身后的人再是厉害又如何,自己蠢笨,下场便只能自己受着。

今世里,不同你抢了,为什么还是要来招惹我呢?

懒得搭理你,并不代表她是个可随意叫人欺辱的,既然要开始,那么,从今往后,你害我一分,我必回敬你两份,连同前世的帐,咱们一并算了!

倒要看看,今世里谁死的比较惨!

淑妃一怔,不曾想会惹来老太太如此暴怒,忙是解释道“母亲!女儿没有这个意思。”

老太太的目光似冬日里刮骨的风,狠狠睨了淑妃一眼,冷然道“你心疼你的外甥女,我管不着,也别来污蔑我的阿宁!我定国公府的姑娘什么教养我比你清楚,还轮不到你来怀疑折辱!”说了一通,尤不解气,深眸星火撩起,大袖衫子一扫,描绘精致的定州汝窑瓷碗便在屋内四碎飞溅,刮过地面,惊起刺耳的声响,“怀疑是么,好啊,你且将她送去慎刑司、送去昭狱,老婆子倒要看看高高在上的淑妃娘娘能审出什么来!一个妃位的娘娘,一个诰命夫人,很好啊,都成气候了,翅膀硬了,做了筏子来戕害我的阿宁,当我死了不成!”

沈蓉一惊,忙是跪地“母亲息怒,女儿绝无疑心郡主之意。”

思起自己年轻时岳家的帮助,三舅子的扶持,白东瀛拱手深深一拜“岳母息怒!郡主心慈,断断不会坐下此等事,小婿与蓉儿自是清楚的。”

灼华上前扶起沈蓉,柔声道“气赶着气,话赶着话,都是为了血脉情意,我同老太太都晓得的。”然后,又同白东瀛和缓道,“姑姑姑父不必介怀。”

沈蓉抬眼看着灼华,似是松了口气,掩着帕子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息怒!”淑妃急急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女儿只是一问,并不是指郡主什么,偌大的府邸人多眼杂,难免有人手脚不干净,女儿只是想着打从郡主那里查查下人有无问题。”

老太太冷淡地扫开了淑妃的手“今日我话摆在这儿,你们争你们的,若阿宁因你们母子有半分损伤,我便没你这个女儿,我定国公府高攀不上你这千尊万贵的娘娘!”

淑妃睇着虚空着双手,描绘着精致妆容的面孔难掩震惊与苍白,惊的说不出话来,看着老太太,又望了眼灼华,不敢置信,自己这个女儿在她心目中的分量竟还不如孙女,她不过一句怀疑,母亲便怒了,连盘问一句都不许“母亲……”

对于淑妃的惊诧,灼华似无所觉,浅眸中噙着得体的怜悯,温顺的倚着老夫人的手臂。

老太太握着灼华的手在小腹前,绛色的衣袍让她的怒容如燃烧的枫叶“我吃斋念佛的久了,你们便当我老了瞎了,不会杀人了!”精厉的目光缓缓扫过淑妃和沈蓉夫妇,“阿宁有定国公府撑腰,有陛下宠爱,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半分!”

白东瀛皱眉,眸中含疑,看向淑妃和李彧。

淑妃强笑了两下,道“母亲息怒,女儿怎么会伤害阿宁呢?”

灼华乖巧的替老太太顺着气,温柔道“祖母,今日是来看望表姐的,无畏为着这些小事生气。淑娘娘疼爱表姐,盘问一二也无不可,孙女懂得的。“微微一默,“此事还需叮嘱了太医保密,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对白表姐的声誉不好。”

老太太是个最硬心软的,再不喜,也是丈夫的嫡亲外孙女,觑了眼还在昏迷的白凤仪,沉道“大年初一淑妃赶出宫来,又急招了太医正,要怎么瞒得住!”目光落在沈蓉的面上,缓缓坐下,“要么由我做主,将仪姐儿配给五房嫡次子做嫡妻,要么便给彧儿做妾。”

沈蓉犹疑了一下,看了淑妃一眼,“这……”

灼华睹见沈蓉神色,眉心微微一动,自己女儿的事情,居然都不敢做主,这倒是有意思了!

老太太听着屋内一瞬间的沉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硬的唇线弯了一抹讥讽的弧度“怎么,嫌弃我定国公府的公子配不上仪姐儿么?”顺了顺手中的帕子,“若是淑妃心疼,肯许她雍郡王妃之位,自然是最好。”

李彧一惊,瞥了眼淑妃,神色阴阴欲雨“外祖母!孙儿心仪阿宁,万不能赞同此事!”

他的深情落在灼华眼底,生出几分可笑来,曾经她多期盼每每一回首就能望见这样的眼神,却永远都在失望,如今徒剩了厌烦。灼华垂眸退了两步到老太太的身后,淡淡道“殿下慎言。”

李彧看着她,语调和煦的好似四月里的风,不带任何棱角“我不会勉强你。只希望你能明白。”

老太太淡声盖过了他的话“我不意阿宁卷进你们这些争斗里,以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你淑娘娘许了仪姐儿正妃之位,怎么,堂堂郡主娘娘,还要屈居侧妃位给你做妾么?”

淑妃拧眉伤怀道“母亲!仪儿也是你的外孙女啊!”

“是啊!”老太太讥诮的掀了掀嘴角,“否则,我在此处做什么?蓉姐儿虽是庶出,到底也是在我的跟前长大的,她的孩子我自问也未曾怠慢了半分。却也绝不容许有人来踩着我阿宁做春秋白日梦!”一顿,“只告诉你彧儿,你的阿宁妹妹,是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想都不要想!”

淑妃明白过来,老太太便是在逼着儿子断了凤仪正妃之位了“母亲……”

可是,凤仪已经无有诞下子嗣的可能了,便是将来她替她扫清了障碍,朝臣也不会答应中宫娘娘是个不能生育嫡子的女人!如今不帮她争取到正妃为,她永生永世,只能是妾!

可她不懂,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做?

仿佛层层乌云之间忽然亮起的紫色闪电,冷不丁的劈进脑海,淑妃心头大惊,母亲猜到了!她一定是猜到什么了!难怪她会说那些话!

她想从老太太那里试探出些什么来,可老太太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灼华的眼神不着痕迹的落在沈蓉的面上,细细瞧着她眼角纹路里蔓延而开的隐忍的情绪,淡漠道“殿下娶谁同我无关,我未曾想着和谁争,既然淑妃是六殿下的生母,娘娘做主便是了。”

“阿宁!”李彧一把掀开了屏风,大步到了她的跟前,“你便这般决绝么!”

“殿下!”沈蓉捏着帕子虚走了几步,眉尖紧蹙,眸光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新年的阳光真好,从蒙着烟雨色窗纱的硕果盈枝雕纹窗棂漏进来,晕了薄薄如水的影子在灼华身上,朦胧了她的眉目“殿下这怒气我不明白,如今在论表姐的未来该如何着落,为何偏要扯到我身上。”朝沈蓉夫妇微微一礼,“姑父姑母,我从不曾想着要同表姐抢什么似的,正妃也好,侧妃也罢,同我无干系,还请两位长辈不要误会。”

“郡主严重了。”白东瀛颔首,道,“我明白,此事原也不该扯进郡主的。”

白东瀛比女子冷静也更理智,他助李彧争位,却也绝不会同岳家闹将关系的,他虽袭爵做了庆安候,可说到底白家在官场的根基并不庞大,他一路顺利走到今日,也多靠了岳父和舅子的扶持。

这位姨侄女瞧着温柔顺从,可围绕在她身旁的皆不是寻常世家子弟,隐隐瞧得出,那些人都以她马首是瞻,若说她没有深沉的算计是不可能的。他自是不会同她闹不愉快,更何况,他看得出来,她对李彧无有兴趣,如何会为了女儿情长对凤仪下手。

不着痕迹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倒是老太太的态度叫他觉得奇怪,按他对老太太的了解,她是不会干涉李彧娶妻纳妾的,可今日却步步紧逼,似乎对淑妃怀了极大的怒气。

究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淑妃看着李彧望向灼华的眼神,分明是真的动了心思的,心下不免大惊“仪儿怎么办?”

李彧不看淑妃,只道“侧妃,我只能许表妹以侧妃位。”

听到此处,老太太收起珠串,携了灼华的手起身,“走了。”

行了几步,老太太回首看向淑妃,深沉的眸子落在无遮无拦的光线里,深的望不见底“淑妃,此番事情是个教训,望你戒之慎之。”

老太太用力捏了灼华一记,灼华目露疑惑的看过去,“祖母?”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慈爱的神色里只余了温和“你不需要明白,好好跟着祖母便是。”

灼华眼眶一刺,蒙上雾气,嘴角温柔一扬,“是!”

祖母啊,这是在给淑妃做戏了,让淑妃看到她的疑惑,以为她对这一切是不知情的。

如此为她,她该如何报答才好呢?

初一傍晚白凤仪醒来,晓得自己此生不能有孕生子,狠狠哭了一场。淑妃为宽她心怀,许她会帮她争取雍王妃的位置,让她风风光光嫁进雍王府。

李彧见她哭的可怜,当面不曾说什么,回头便进了宫,请了皇帝旨意赐白凤仪为侧妃,瞧在淑妃的面上,皇帝应了,还下了赐婚的旨意。

初三旨意到达庆安候府,从淑妃许诺的正妃跌落成侧妃,是妾,妾!白凤仪崩溃,悬梁自尽,好在侍女及时发现救了下来。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震怒,明旨训斥白家大不敬。并告诉淑妃若是不肯,自可叫你的外甥女去做姑子!

庆安候夫妇在清华门跪了半日,皇帝才消了气。

淑妃自不敢同皇帝有气,只能叫人请了李彧进宫。

她们母子说了什么灼华没什么兴趣知道,左不过是觉得她坏了自己的好事,挡了白凤仪的路,要在李彧面前质问、搅弄一番,不过,谁在意呢!

年节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客人甚多,灼华也无心思去应付,老太太便让秋水长天倚楼听风伺候了车架,让她去了法音寺小住几日。

法音寺乃国寺,自要比崇岳寺宽广宏伟许多,年节前日又下了大雪,山路难行,没什么人上香,寺里除却浑厚焚香气息,便只剩后院的梅花清香了。

两股香味在空气里游曳、交缠,闻着竟也觉得格外和谐。

最近两日里,灼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白凤仪血崩,为何沈缇的悲伤要比沈蓉更甚。

从老太太问起白凤仪情况开始,她便察觉沈蓉的反应有些奇怪。

作为姨母的淑妃倒是哭的眼睛都红了,心痛难掩,而沈蓉却只是轻轻垂泪,却也不似克制的样子。

就算沈缇宠爱白凤仪,她到底还是白家的女儿,老太太提出让白凤仪为妾,沈蓉这个生母居然连争都没有争一句,目光不去寻丈夫,却下意识都往沈缇看去。看着李彧时的眼神亦是十分复杂,有期盼有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悲伤的隐忍。反而有一瞬间看着躺在床上的白凤仪时,隐隐带着怨恨。

而当沈缇提出怀疑,认为是灼华要害白凤仪时,沈蓉除了对老太太的怒气表示出了恐惧和敬畏,却似半分没有要怀疑她的意思。

思绪随着烈烈寒风翻飞,灼华忽然回眸问道“倘使,我叫人害了,你们待如何?”

几乎没有思考,倚楼阴沉道“找出来,千刀万剐!”

听风的黑脸寒冷如冰“杀了他!”

瞧,她同倚楼听风不过是朋友,反应都是这般激烈,何况“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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