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坐着的沈煊慧的脑子一懵,似乎跟不上沈焆灵的话。白氏?一年说不了几句话整日闷在院子里的白氏?她有什么道理要害她?
沈熺微腾的站起来,圆眼大睁,惊的说不出话来,半响后才憋出一句,“二姐姐休要胡言!”
老太太拧眉,似乎没料到会指认了这么个人出来,“你可有证据?”
沈焆灵急急点头,道“有!孙女儿有证据的!”
灼华及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静静看着屋外的云卷云舒,才发现,原来这样薄薄的几乎透明的云竟也会有影子,落在一片空明积水中化作了浅浅的阴翳。
老太太思量了一下,吩咐了陈妈妈道“去秉了三爷,叫他亲来审问。再去,把那两个都叫来!”
陈妈妈应了声,正要出去,又叫老太太喊住,眉尖紧蹙,“不必去叫三爷了,只把那俩个叫来便是。”
崔氏出身清河最大的家族,她是族长的嫡长女,在娘家是便跟着母亲管理家族事务又掌国公府数十年,向来的说一不二,最是不耐烦牵扯和等待。终究这也是后院的事情,儿子政务繁忙,也用不着去烦扰他了,只要得出结果就行。我清楚你们旁的不需要清楚!
“你们俩个进去。”老太太拉过灼华的手,温然道,“你好好看着。”随后指了沈焆灵道,“你既说有证据,你说。”
沈焆灵紧咬着细白的贝齿,吐出的字眼却字字清亮,道“白姨娘给孙女一个驱蚊的香囊里头加了东西,姨娘身边的妈妈懂些药理的,祖母不信可以叫了大夫来查看。香囊孙女儿还留着,一定能查得出来的。”
老太太皱了皱眉,隐隐感到事情似乎不似想象之中的简单,叫春桃去把沈焆灵的香囊取来,然后又把她们几个都打发去了东次间。
炎炎清朗的光线随着日头的偏移,投进门口的三寸耀眼光亮也越发的倾斜过去,落在尾座的踏板上,清晰的看到清晨丫头擦拭过后留下的水痕。那痕迹似一抹怀疑,落在了心头,便无论如何也擦不去了。
白氏和苏氏垂着头匆匆而来,规规矩矩的给老太太和灼华请了安。
老太太不叫起,也不给拿蒲团,就叫她们生生硬跪在青石砖上,夏衣单薄,跪在上头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必定乌青一片。
苏氏和白氏都是一辈子熬在大宅门里的人,打从被陈妈妈传了话,心里就都有了数。
老太太端着茶盏缓缓拨弄着水面上的沫子,睇着眼打量着二人。
苏氏虽心思深沉,但保元堂气氛怪异,东次间里又传来几声轻泣,又见白氏一同过来,便是晓得女儿没忍住,把香囊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于香囊的事情,她千叮万嘱不要在老太太面前说穿了,她虽查了些苗头出来,但毕竟没有太充分的证据直接定罪白氏,此刻拿出来说不过说个疑影儿,能不能在老太太心里种下怀疑都两说,弄的不好还叫人以为她们想栽赃白氏以脱罪。
心思回转间,苏氏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帕子。
那一闪而逝的紧张,灼华看的清楚,老太太何等精明锐利,自然也瞧了个仔细。
灼华倒是对白氏刮目相看,低眉顺眼的跪着,白净的面孔上不急也不慌,可见心思深沉。
“你们都是消息灵通的,崇岳寺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多少也晓得了,外头传着些什么你们也清楚。”老太太呷了口茶,微烫的热气烘的面颊上绒毛舒展,却抹不平眉间的肃色,“苏氏,你手脚是快的,听说查了不少东西,那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你怎么看?”
磕了个头,苏氏恭敬道“二姑娘是个娇软性子,府里有孝也没得出门去,怎么会将人得罪至此还要去害她性命,俾妾想着,许是误会了。”
灼华垂首立在老太太身边儿,听着苏氏的话心头直叹,难怪前世里自己叫她骗的团团转呢!可真是会说话。
苏氏那简单的几句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沈焆灵娇怯怯的,不会得罪人,沈家的儿女身上有孝也出不得门去,即便能得罪也不过是府里的这些人而已!府中的人为何要害她,无非就是嫉妒她有得力的外家而已。
终于谁会在意她是否有得力外家呢?自然就是那些同为庶出的哥儿姐儿以及她们的生母了。
“误会?”老太太哼笑了一声,身姿微斜的胳膊搭在几上,冷言道“我给了权力于你,不是叫你来糊弄我的。我可以给你的,也可以给旁人。别与我打谜面儿,你还嫩了点儿。”
那声音是稳坐内院数十年的低沉透彻,身上有常年礼佛而沾满的沾上的佛香悠悠缓缓的透在空气里,稳重的敲打着这屋内所有胸腔里不停扑棱的翅膀。
苏氏心头一突,忙是伏身于地,“总是妾的不是,请老太太责罚。”
“责罚?”老太太眯了眯眼,语调有秋夜寒露的冷意,“咱们定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不懂得规矩,你既叫我罚你,总要有个明目才是。”
苏氏伏在地上,心思盘了又盘想着该如何回答才最周全。沈焆灵却从东次间里冲了出来。
春桃拦了一把,又叫她推开,然后“咚”的跪在老太太面前,凄凄哀哀的求着,“祖母不要罚姨娘,都是孙女儿的错,老太太要罚便罚我吧!总是孙女儿不好,不该得罪了人,连累姐姐妹妹的一道受辱。”
说着又激烈的磕起头来,才几下子,白皙的额头便通红了起来。
换做平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定是要心疼一番的,可如今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恶。
女儿如此莽撞,苏氏伏在地上眉头深深皱起,呼吸沉了起来,并着地上动荡而起的灰尘,呛得嗓子里无比干涩,无奈如长练密密缠绕在心口,叫她想喊又喊不出来,值得在心底长吁似冬雪微冷。
“确实是你的罪!”动作间扯动了翠色流苏下坠着的明珠轻轻晃动,明珠冷色的光芒投在老太太的面颊上,更显神色沉严,毫不留情道“我平日里不管,你们却当我是瞎子!今日便是打死了,别说你老子如何,便是苏家来人我也有的是话要与他们说道了!我倒是不知了,沈家的姑娘还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祖家来操心婚事了!啊!给永安侯府脸面扶你们上台面,倒还学会了登鼻子上脸了,他永安侯府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
沈焆灵面无血色,梗着脖子呆呆的看着老太太,细长的颈项沁出了莹白的汗水,呼吸间几乎可以听见冰雕融化滴落的声音,似碎冰坠入空洞深渊,激起千层刺骨激浪,兜头湃下,残破了满地的支离碎破。
苏氏定力再好也忍不住白了白面色,自己这些年的动作原来都暴露在这老妇人的眼里,心底有不甘闪过,她仔细筹谋了十几年,十几年啊!绝对不能就这样轻易败了!
“夫人……”
苏氏想说话,老太太手一抬制止了她。见沈家惯用的李大夫进了院子,便不再与她们母女废话,叫了大夫进来,陈妈妈取了各位姑娘佩戴的香囊过来。
老太太缓缓了脸色,对李大夫道“劳大夫好好瞧瞧,这些东西里头,可有什么特别的。”
李大夫一把山羊胡,五六十的年纪,面容有医者的严肃又有老者的慈蔼,他医术高明,自来都是服侍世家大族的,对于那些阿赞伎俩十分明白,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仔细查探起来。
白氏依然安安静静的跪着,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自始至终的低眉顺眼,哪怕老太太恨骂时,也不曾抬眼打探什么。
沈焆灵看着李大夫查询着物什,眼里略带了希冀。
苏氏面色稍微回缓了些,许是心里又有了算计,慢慢的镇定下来。
查探物什上的手脚,不比把脉,望闻问切就能得到结果,李大夫拆了那几个香囊,分成几摞,观察着里头的药材,又时不时捡起几味药材放在鼻下来来回回的闻着,在几张宣纸上写写画画,良久之后才得出了结论。
他在纸上画了两笔,然后将宣纸递给了老太太,道“其中三个香囊是没有问题的,只有一个,加了些东西。”
老太太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李大夫道“这个里头的驱蚊药材都用的很好,独独多了一味天麻子。”
老太太眉头紧锁,自是知道这独独加了的东西定不是什么好的,“天麻子是什么?有何问题?”
李大夫捋着山羊胡,缓缓道“天麻子是西域的药草,无色无味,惯来是草原人用的多些,因为熬了浓汁的天麻子可以吸引野兽。好在这个香囊里的天麻子只是草药,不会有那样大的功效,不过是会招了野猫。”因为猫儿喜欢薄荷的味道,而驱蚊香囊里必不可少的便是薄荷,“若再加上这天麻子,最好不要去草场或者山林子,容易招惹野猫发了野性。”
灼华犹疑的问道“会否……引来野兽?”
李大夫断然摇头,“不会。”
灼华使了眼色,陈妈妈立刻笑着上前,奉上银两请了李大夫出去。
老太太睇了白氏一眼,“二姑娘说是你有意陷害,有何话说?”
白氏微微抬头看着老太太,面色平静道“老太太明察秋毫,若是妾要害姑娘何必那自己做的东西去害人。只是香囊是妾给各位姑娘公子做的,妾也有推拖不得的责任。请老太太责罚。”
她的表情也只是淡淡,似春日的细雨蒙蒙,逶迤拖沓在天地间,给你一点朦胧的影子,叫人难以看穿影子背后到底是何光景,却又愈发引着人去探究。
老太太盯了白氏半响,却问了苏氏,“你说。”
苏氏似为难了一下,轻声道,“……妾也只是怀疑。”
白氏虽生有一女,如今又有身孕,可到底白氏不过丫鬟出身,即便……丫鬟出身!白氏可是郡主的贴身大丫鬟啊,莫非,白氏是知道了什么?背脊忽生一阵恶寒,有私密的汗水沁出来,黏腻了每一个毛孔,似百足之虫缓缓爬过,刺挠到了心底。
老太太瞧着苏氏忽忽一卷的指尖,眼神一凌,默了许久,淡声道“你们没有证据指证白氏,白氏也没话辩解。可你们也听到了,引来狼群的可不会是个香囊,那么……”顿了顿,“白氏暂时禁足于院中。”
白氏大腹便便,也跪不下去,闻言只是顺从的点头应是。
灼华看着白氏,老太太这样做其实也算是为了保全白氏,她轻轻开口,对苏氏说道“虽禁足也不可怠慢了,姨娘可要好生看顾着白姨娘的胎。”
苏氏应声,老太太也没有驳她,苏氏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老太太没有夺了她管家的权。
灼华发现白氏在听闻自己要苏氏继续看顾她的胎时,微微动了下手指,那时的呼吸缓而短,似松了口气的样子。她这才惊觉,大家都在往白氏预想的方向走。
直到此刻,灼华不得不承认,白氏算计人心的本事无人可比。
叫了白氏回去,老太太睇了眼苏氏,脸色沉静如水,“预备怎么收场?”
苏氏无言,总不能硬生生去外头给人解释,怕是越描越黑而已,难倒二姑娘就要毁了吗?
碎碎迷迷的阳光绞着炎炎沉闷扑了进来,落在左侧小桌上的一直描金细颈瓶上,反射了炫目的光叫人几乎难以直视,便是此刻老太太的锐利阴沉的脸色。
苏氏深深一拜,摆低了姿态,哀求道“求老太太怜悯,二姑娘不懂事,可到底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啊,求老太太可怜,救救二姑娘的名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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