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八公主在狱中自戕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仆从都在暗下讨论这件事。有人说八公主是被冤枉的,不消入狱的屈辱以死明志;还有人说是宫中某位主子
花钱收买狱卒,屈打成招,八公主受不了折磨才选择自戕。说来说去,似乎都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才导致这等结果。
仵作验尸后发现宋瓷已经去世四个时辰,也就是说,在昨日用完晚膳后,她便撞墙自尽了。而她身上不曾有细小的伤痕,可以排除被人买通酷刑折磨的可能,况且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动手段,简直是不要命。
在宋瓷的枕下发现了一封写给妹妹宋荷的血书,内容只要寥寥六个字身先去,望珍重。
宋荷醒来后,只将那页纸紧紧抱在胸口,泪水几乎要将衣襟打湿。
对此清律十分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宋瓷居然会自尽,还是在这样一个重要关口,她是想以死来跟背后的某人证明自己保证三缄其口、将秘密带进坟墓吗?为什么……就是不肯反抗,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自己拼不过?
虽然宋瓷犯了大错,但好歹是皇室公主,一周后被风光大葬。
葬礼上有法师作法送葬,清律一席深色衣裙立在较后的位置,透过人群看到皇帝身边的云贵妃妆容姣美,眼帘微垂,美目中似氤着泪水。她心里只觉得讽刺,众嫔妃中可能也就她是宋瓷最惹不起也不敢惹的人了,她也有最足够的理由去做这一系列事情,如果自己不曾冤枉她,如今还敢站在死者面前追悼,此人实在不容小觑。
葬礼结束后,清律随着人流往外走去。一出门便有一阵风吹过面颊,混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没走几步,便被人从后面轻拍了下肩膀,清律回过头,居然是好些时日不见的江仁初。自从那晚在闲庭分别后,直到今日才再次见他。
“你还好吧,看你脸色有些苍白。”江仁初一身藏色长身,看惯了他清浅衣品后还有点不习惯,只觉得……似乎变得比之前更成熟稳重。
“嗯,我没事。”这些天发生的事,几乎全是靠她自己一人支撑消化过来,除了采薇根本无人倾诉。友人再见,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哎……这几日你又去哪了?怎么感觉你最近忙得很。”
江仁初抿抿嘴唇“你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府尹,有很多事务要忙的。你我分别后的翌日,我便被派遣到江南执行差事去了,这一走便是小半个月……不过,事情我都听说了,很抱歉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忙……我也只能祝节哀了。”
“无妨……这毕竟是宫里的家事,你也不好插手。”
两人并肩朝着远离喧嚣的湖心亭方向走去。
“这件事的主谋,当真是八公主?”路过一处垂柳时,江仁初微微欠身,拨开几根枝芽从下面穿过去。
“是与不是,如今都是了。她狱中自戕,就相当于把一切都背负着承认了,多说无益。”
“不过,这八公主倒是粗心,办事不严,竟将自己的珠翠落进袋中,真是天意。”江仁初咋舌,声音中隐隐透着嘲弄之意。
谁知清律促狭一笑,道“其实那珍珠是我从自己腕链上抠下来的,串通父皇与我演出戏,就是想要赌一赌,看看那歹人会不会谨慎过度,没想到真把她等来了。”
江仁初听罢,恍然点点头,却见她闭上眼叹了口气,“只可惜那九公主,从今天以后,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睁眼时发现江仁初歪着头看她,眼神少见的认真。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讪笑“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哈哈,我只是在想,你虽然嘴上说她今后孤立无援,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将来受欺负的。”
“什么啊,你想多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及,哪有心思管顾他人呢。”
江仁初却看破她似的笑了笑,没再多说,只伸手揉了揉她后脑勺“你从小便是这样,总隐瞒着自己的善意,伪装得好像个不近人情的人,以此来保护自己。为何就不能坦率一点呢?”
清律心里惊异,这七公主与自己的脾性倒是有几分相似,过去的自己或许是被社会磨平了棱角,厌倦了学校宿舍里那些尔虞我诈,总是保持着一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态度,这原身也是如此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非皇室子弟,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明争暗斗。”
她神情萧索,说出这话倒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味。
江仁初敛起笑意,表情严肃地看着她。那一双天生带惑诱的弯弯眉眼正经起来,倒令人不习惯。她其实一直很吃这种温润如玉的长相,尤其那种眼梢细长、眼窝深邃、仿佛盛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微微抬眸时睫毛半遮那眼里的情绪,仿佛运筹帷幄间,一切俱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更害怕有人用这双眼睛瞧自己,于是很不争气地红了耳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你……你老这样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江仁初摇摇头,“只是,我活得也不似你想得那般轻松。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家族的夺娣之争也不比宫里面的勾心斗角少,甚至更激烈。”
他仰头望着浅蓝色的天空,和那几抹稀疏的云彩,“你或许不曾知道,我身为江家嫡子,从出生那刻起便成了其他夫人少爷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再加上我生母性格温良,不善心计,所以常被人算计。我五岁那年,被善妒的大哥推进湖中,差点被淹死;六岁那年,二夫人命人偷偷在粥中加入我过敏严重的花生汁液,害得我浑身起疹,差点身亡。这样的事迹在我十三岁之前数不胜数,可以说我活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清律听得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我也算是过来人,你的感受我可以理解的,别把我排除在外。”
他扬起嘴角,那一瞬间,仿佛湖面上的雾气都消散了,“只是这次……很抱歉没能在你身边陪你,你受苦了。但我还是希望若你以后遇到困难,能够想到有我,那就更好了。”
清律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但是在自己孤立无助的时候,能有人肯站出来对她说“没关系,有我呢”,心里该有多温暖。就像太后寿宴那天,也是他逆着人流转回来拉了自己一把,雪中送炭。有这样一个守在身边的朋友,未免太幸运。
于是她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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