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武见刘继祖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知道他想通了,笑道:“怎么,想通了?”
刘继祖点了点头,他一下子感觉神清气爽起来,好像轻松了很多。以前他一直把为杨家复仇这件事当做自己的责任和负担,经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要把这个事当做自己的事业来做,感觉当然不一样了。
杨胜武当然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刘继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他见刘继祖恢复正常了,就继续讲道:“这三类乞丐你听明白了吧,第一类是吃不饱饭的穷苦人,第二类是骗子、是懒人,第三类则是恶人,是不是差别很大?”
刘继祖点点头,“那如何区分呢?”
“衣着破烂这类外在特征虽有细微差别,但意义不大,我就不说了,我重点说说他们的内在特征。面露愁苦之色,见人自卑,乞讨时不敢抬头看人或看人畏畏缩缩的是第一类。笑容满面,舒适惬意,乞讨时盯着你的眼睛甚至追着你求施舍的是第二类。
第三类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残疾人或奇形怪状的人,他们后面那些恶人平时看不到,这些恶人也知道自己干的事见不得人,因此都是安排人天亮前把那些可怜人拉到路边,天黑后又去把他们拉走,但这些人也会在旁边安排人盯着,防备这些可怜人偷钱或别人抢他们的钱,他们自己则以一个你想不到的身份,躲在什么地方享受生活。
这也是扮演不同种类乞丐的窍门,吃不饱饭的流民很像第一类乞丐。实际上如果找不到营生,他们确实很快就会沦为这种乞丐。
流民总体来说穿的要好一些,衣服开始时只是脏但不是特别破,因为流浪时间还不长,只是没法清洗。他们多少还有点吃的,但因为没有找不到出路,眼神无助又迷茫,受尽欺凌与欺骗,对人很谨慎。这就是扮流民的诀窍了,你想扮哪种?”
刘继祖想了一下,“还是流民吧,现在流民最多,扮起来不显眼,也不用像乞丐那样脏!”
杨胜武笑着点点头,“还挑肥拣瘦,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咱们就先出去找两套流民的行头来!”说完就锁上门,带着刘继祖出了客栈。
所谓的找行头,就是找到身量合适的流民,然后把人家的整套衣服买下来。襄州城的流民虽多,但像他们俩这么高这么壮的还是很少,不过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们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还是找着了。
对方是两个五十多岁的大汉,都是身高体壮,长得还很像,可能是双胞胎兄弟,他们确实是面露愁苦之色,衣衫很脏,但只是打着补丁,还没有变成破烂。
开始时,这两人听杨胜武要以高出新衣服价钱一倍的价格买他们的旧衣服时,还以为对方有病或是在拿他们寻开心,直到杨胜武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才到隐蔽处高兴地把外衣脱给了他们,然后不顾寒冷,拿了银子只穿着内衣就欢天喜地跑了。
杨胜武则和刘继祖一起把旧衣服打包背回了客栈,这时已经是中午了,他们又一起到隔壁的酒楼吃了午饭。下午,杨胜武又带着刘继祖继续去买东西做准备。
他们先到了一家估衣铺,买了一些穿在里面可以保暖的旧衣服和两个破旧的毛皮褥子。刘继祖有些不解,等出了估衣铺,他问道“师祖,咱们不是已经买了衣服了吗?怎么还要买这些?”
杨胜武笑道:“你猜猜?”
刘继祖看着手里的毛皮褥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您是怕我们晚上在外面过夜冷,对不对?”
杨胜武笑了起来,“孺子可教!”
然后他们又去买了两根棍子、几十个馒头和一包咸菜,等这些东西都凑齐了,天都黑了,他们才回到了客栈里,而吴伦这时早就等在了杨胜武的房间里了。
见他们回来,看着他们准备的这些东西,吴伦笑道:“师父,您这不是找着去受罪吗!”
杨胜武骂道:“你小子少说风凉话,我实话跟你说,你没得我真传就是因为你这性格。我收你时是晚了点,但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否则以为师的英明神武,目光如炬,怎么还是选了你?谁知道,你悟性不错,但就是吃不了苦,否则怎么会拿不动我的铁枪,好在你给我收了个好徒孙,也还算是个好徒弟!不过你是享乐的命,和我们不一样,但不用冷嘲热讽的!”
吴伦没想到一句玩笑招来了杨胜武的一顿训斥,只好低着头挨训。
刘继祖则在旁边看笑话,心里乐开了花,暗地里说,“哼哼,吴判官,你也有今天!”只是脸上的表情要尽量收敛,否则被师父发现,后面难免给自己小鞋穿。
等训完了吴伦,他们三个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因为后面几天只能就着咸菜啃馒头,所以杨胜武和刘继祖吃的格外多。
吴伦则一个劲儿在旁边劝,“您老已经不年轻了,不能那么吃,吃多了消化不了的!”
杨胜武却道:“你小子就见不得我好,廉颇这个年纪还能吃一斗饭,十斤肉,披甲上马,驰骋沙场,我怎么就不行了!”
刘继祖这时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虽然是郭开陷害,说廉颇一饭三遗矢是故意夸张,但吃的多拉的多应该也错不了!”
杨胜武听了被呛了一口,不住咳嗽起来,但好像还是听了进去,后面也有所收敛,没有吃那么多。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来,吃了早饭,收拾好东西。杨胜武和刘继祖退了房,把脱下来的内甲、百宝囊、护臂、兵器等物都交给了吴伦保管,然后吴伦就驾着马车,把他们送出了城,来到了城南码头。
他们在车上穿好保暖衣物,换好了买来的那两套行头,然后下了车,刘继祖背着那两卷皮毛褥子,杨胜武背着馒头和咸菜。然后他们身上只留了一小点银子和一份过所,藏在了衣服里用来应急以及来回摆渡用。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就去了码头那里,交了船费坐上了渡船。汉江这一段江面开阔,确实是天然的屏障。两人过了江,来到了南城,但他们没有在南城过多停留耽误时间,而是直接穿城而过。
刘继祖则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南城。这襄州南城确实如木毅所说,城池坚固无比,比北城和坚固太多了。刘继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菜鸟了,他走南闯北,也见过晋阳城、金陵城和扬州城等大城,但单从城墙和护城河来说,却以襄州城的南城为最。
刘继祖从没见过这么宽的护城河,这简直就像把汉江引到了城墙周边一样,城墙也是高大宽阔,都是用条石和巨大的青砖筑成,说是固若金汤一点也不为过。
他心里想,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士兵,这个城市在那个时代几乎是无法攻陷的,只能把城市周边都占领了,然后包围起来,直到里面没了粮食为止,要想攻打这样的城池实在是困难。
南城比北城要繁华的多,商铺和人也多得多,且到处都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各个都是穿绸裹缎,非富即贵,除了没有外国人以外,和扬州城的繁华程度居然有几分像。
听木毅说,这里是太守和州丞的地盘,怪不得木毅可以一个人就占了北城的供奉,这里的供奉可比北城高了不止一倍。很快,他们就穿过了繁华的南城,来到了南郊。
这一出城,简直就像天上和人间的差距一般,城外面是一片萧条,百姓普遍穷困,流民乞丐到处都是,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一般。杨胜武带着刘继祖混到了这些流民里,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里,十分适合隐藏身份。
刘继祖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人,他发现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农户居多,且大多拖家带口,有些还有车马牲畜,带着全家的家当一起流亡。从刘继祖的经验和路上听到的谈话来看,这些流民多是附近百姓,因为楚王的赋税盘剥,不得不变卖了家产房屋交税,然后远走他乡寻找出路。
刘继祖看着这些离乡背井的百姓,心里五味杂陈,对楚王这个杂种更是恨得牙痒痒。
他们跟着人流,一路南下,很快就进入了山区,但这里是岘山,里面遍布名胜古迹,寺庙观宇,还有很多商铺和村镇,住着很多人,并不适合屯军,也没有山贼。
他们继续南下,傍晚时分深入到了荆山山脉的深处,路上慢慢没有了行人,周围也不再有村镇。不知道是因为这里距离山贼的山寨还远,还是山贼看他们是流民打扮就没现身,或者这个时间山贼们也回山寨吃饭去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没遇见山贼。看来在这乱世,对于男人来说,贫穷才是最好的保护。
眼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他们既要准备吃的,又要寻找晚上睡觉的地方,天黑前要多留点时间才行,于是他们就从路边进到了山林里,按照杨胜武的经验,找了一个隐蔽背风的地方,打算今天晚上就在那里休息了。
刘继祖放下行李,找了些柴草,生了一堆火,这辛亏他把百宝囊里的火镰带在了身上。
杨胜武走了一天的路,也有些累了,他把皮毛褥子垫在屁股下坐好,看着刘继祖找柴点火,笑道:“这个东西不错,可以带着!”
等他们把火点着,刘继祖找了一根树枝,用短刀削了皮,把四个馒头穿在上面烤了起来。不一会儿,烤馒头的香气就传了出来。刘继祖把烤好的馒头拿了一个下来,递给了杨胜武,杨胜武接了过来,就着咸菜,香甜地吃了起来,看那样子就像在吃山珍海味一般。一边吃一边说道:“在外流浪还有热的吃,实在是福气,看来你跟着吴伦还是学了点东西。”
刘继祖笑道:“我哪能跟师父比,他出来都是带着各种调料和腌菜、酱菜、泡菜、腐乳的,即使在野外吃也是很讲究的。”然后他也拿了一个烤好的馒头,学着杨胜武那样就着咸菜吃了起来,味道虽然还可以下咽,但远没有杨胜武表现的那般美味,心想自己在心态上和师祖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最起码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就做不到师祖那样自在舒适。看来杨胜武能在几十年严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绝不仅仅因为他武技高,经验丰富就行了,这心态也十分重要,否则逃亡这么多年早就撑不住了。
两人刚吃完一个馒头,正要再吃一个时,突然从山林里钻出了十几个人来,手里都拿着棍子,直接就把刘继祖和杨胜武围在了中间。刘继祖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却见杨胜武只是扫了一眼,没有理会,而是看了刘继祖一眼,意思是让刘继祖处理。
刘继祖也定下了心神,坐着没动,他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只见他们衣衫褴褛,这么冷的天穿着也十分单薄,脸上身上都很脏,看年龄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且都是男孩。
这些人却没把目光放在刘继祖两人身上,他们都是盯着刘继祖烤好的馒头,同时还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刘继祖甚至都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时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站了出来喝道:“呔,此路是我栽,此树是我开!呃!不对,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馒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