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斜风作晓寒,天刚刚将要泛白,昏暗房间内有些浑浊的空气让人越发头脑混沌。听着外面细雨敲窗的声音,卿云衣有些不耐的扭动了一下身体,而下一刻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睡眼惺忪,在没看清任何事物之前,炫目的光影片段冲入脑海,让她一瞬间僵住了。那些流光溢彩像打翻的颜料盒,一片凌乱。逼仄的氛围和自心底生出的悲凉让她止不住的喘息起来。
记忆开始复苏……
月色沉沉。
“啪”一声脆响,惊醒了床榻上孱弱的女子,她眉眼生得自带温柔之气,此刻却微微蹙着眉。
“怎么了?”女子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好听,好似温柔的羽毛拂过。
“小……小姐……”进来的是个丫头,粉色上衣樱草色的儒裙,外面一件碎花半臂。丫头轻手轻脚,手上端了一只药碗,想往内室走来。一路她只顾低头看着药,小心翼翼,刚刚恍然抬头时,却突然被什么吓到一般,生生跳后了半步,手中的药碗顷刻跌碎在地上。
女子不解看她,但下一刻却也整个人僵住了。那锦被之中的触感,让她缓缓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陌生男子敞胸露怀,此刻不乐的缓缓起身,不悦道“怎么了这是?”
“啊!你是谁?!”女子大叫拉紧被子。
这厢三个人还在僵持,外面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紧接着,屋门被撞开,一群衣着统一的家丁鱼贯而入,跟在那后面的是一个面若冠玉,身躯凛凛的玄衣男子。他剑眉星目,光射寒星,眼神若深潭不可见底,一头乌黑的发束得齐整,负手而立,给人一种压迫感。
“怎么回事?”他冷淡开口,语气森然不悦。
“简远,这……不是的,不是的……”床上的女子惊慌的开始摇头,语塞到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床上的男子此刻一个轱辘翻滚到地上,连连扣首,“少爷饶命,少爷饶命,是夫人……是夫人她……”
玄衣男子冷静的蹙眉望着眼前的场景,并没打算听完那人说话,开口对女人道,“妃羽裳,你好大的胆子啊!”然后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家丁。即刻便有两个家丁上前拖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男子就往外走去。
床上的女子扑下来,赤脚奔到近前,拉住玄衣男子的衣袖,“不是的,简远,你相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玄衣男子反手抓住女子的衣领,将她生生拉至自己脸前,“如今捉奸在床,你还说让我相信你?妃羽裳,你以为皇上赐婚你就可以无所畏惧了吗?”女子满脸泪痕,拉着他的手,紧紧握住,那是她多少次眷恋着的大手,温暖有力。而这只手现在却青筋凸起,冰冷的吓人。
她持续在摇着头,思绪一片混乱,“不是的,我真的没有,简远你要相信我……”
男子冷哼一声,猛地甩开她。女子纤弱无力,哪里稳得住,直接朝着厅中的八仙桌扑去,一头碰在八仙桌上。男子却瞧也未瞧,拂袖而去,“锁好门,看住了她,明早面圣。”
她最后看到的这个世界,是一片刺眼的红色,仿若燎原之火,那个她沉迷爱慕的夫君只留给她一个漠然的背影。他不是曾经温柔拉着她的手说喜欢她的安静顺从,他不是一度信誓旦旦对人说他最信她的吗?为何如今……红色的血缓缓流下,遮住了他的背影。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女子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喃喃,“简远,你是真的不相信,还是根本不在乎……”
记忆退潮而去,卿云衣缓缓坐起,身上的冰冷和酸痛每一分都在拉紧她的神经。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这才有空转头看了看周围。此刻的她正坐在一间华丽却阴冷房间的大理石地板上。这个房间还算大,里外由一个拱门并八宝阁架子隔开,里间显然是梳妆打扮的卧室,红色帷帐扯得凌乱,周围霜色沙曼在冷风中缓缓晃动。而她所处的显然是作为厅堂使用的外间,一些桌椅板凳有些凌乱的静置着,窗下小榻等物轮廓可见,家具装潢古色古香中藏着考究。
云衣挣扎着抬手拉住近处的桌沿努力想从地上站起来,晕眩却再次袭来,她忍不住跌坐下来用手死死按住了头。
“嘶”疼痛在手边闪电般蔓延开,云衣蹙眉发出声音。她小心翼翼的又碰了碰自己的额头,伤口已被血痂封住却依然疼痛。
云衣有些不悦,又一次努力攀住桌子站了起来,她一边细细望着周围的事物,一边往内室移动,最终卿云衣坐在妆台前,仔细端详起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之人与自己有着分相近,却眉眼之中更温柔缱绻。只是现下,镜中女子肤若凝脂却透着苍白,明眸皓齿却略有憔悴之色,本该樱红的唇此时却是粉白色的,长发如瀑却有些凌乱。而最最让人心惊的是她额头上一道红色的伤口,红色血液顺着伤口流下,如今干涸在脸上,为这张本来漂亮的脸添了许多恐怖的效果。
“还真是不顺。”云衣嘟囔一句,四处望了望,最终从一旁架子上胡乱撤下一条披帛开始认真擦拭脸上的血迹。最后,又小心翼翼用一根锦缎带把伤口扎了起来。
这时云衣才稍稍舒了口气出来,然后对着镜中睁大眼睛,少顷鬼魅般笑了起来——“果然是穿越了啊。”
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经历过穿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卿云衣是经历穿越的人中最淡定的一个。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有此一劫,不,是福是劫也未可知,等着盼着这天终于是到了。
卿云衣的家里往上几代都是算卦卜问的高手,这门手艺传女不传男,直到了云衣奶奶那辈受到解放后新思潮的影响,家里人不再公开算卦卜问,这才改了行当。虽然不再公开做这些玄学之事,但是家族的传承并没有中断。直至云衣出生,云衣的奶奶为刚刚出生的孙女补了一卦。这一卦后,整整十天奶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十日之后,云衣的奶奶叫了家里人来,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这孩子命不在此,好好将养,不日送归吧。”
这事在家族里好一阵沸腾,传得卿家手艺的女人们都来看这个孩子,大家也都惊奇的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的确,这个孩子生命线戛然而止,却又从它处续命连接,命途亮烈难测,百转波折,是注定了会离开卿家,往生别处了却一生的。至于何时离开,送归何处,却无人能知了。
因着这样的理由,云衣的母亲给她取名卿云衣——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语出《九歌》,希望云衣可如东君太阳神一般尊贵、雍容、英武,也希望她不管身处何处都有神明护佑,可以冲破艰险。
云衣自懂事起也习学卿家的卜问之术,也渐渐被告知了自己的命数。她从幼年的好奇、恐惧到多年之后的习以为常,这件事几乎成了她生命的大背景。被时间拉得太长的秘密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魅惑力,从心里上早就做好准备的她,甚至早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因着这样的缘故,云衣的生活受到的管束极少,却不曾有多少轻松快慰,使得她性格中多少生出些冷静乖戾,骄纵刁钻。她又极聪慧,早知世事,性子里的不屑一顾更衬得漠然,便越发情绪转换极快,喜怒无常起来。
24岁那年,云衣查出绝症,与一般人家的慌乱不同,卿家人都隐隐知道时机到了。云衣自己也是不慌不忙,直到那天早上,她躺在病房中昏昏睡去……这一觉好像很长,很沉,像是陷入了浓稠的黑暗漩涡中,随着黑暗的波纹缓缓周转,很久很久之后一缕天光若有似无,直至渐渐变得亮烈耀眼,她才突然被漩涡推出,缓缓恢复了意识。
再睁眼,她不再是卿云衣。
她叫妃羽裳。
不过虽然对于穿越一事她犹自能够淡定,但很快云衣还是蹙眉盘算了起来。她穿越过来的这个局面,可谓是颇为惊险。她闭目在脑中努力检索着信息。
运气不可谓之不好,她虽然魂穿至此,这副身体的全部记忆却都还在。所以她甫一转醒,那些像是前世记忆一般的片段都汹涌而来,冲的她应接不暇。此刻冷静下来,她总算缕清了些头绪。
妃羽裳,江南四大丝绢商家之一妃家的大小姐,时年20岁。妃家现在经商,祖辈往上却也曾在朝为官,最高官至一品大员。可是,妃羽裳的祖父渐渐厌倦了官场沉浮,急流勇退,再未让家中子孙入朝为官,改为经商。他自己也过上了闲云野鹤、经商务农的生活。所幸家中实力由在,家势并未倾颓,到了妃羽裳父亲之时,已经是数得上的江南四大丝绢之家。
一年多前,妃羽裳嫁入了京城侯爵府,丈夫名唤应简远,是应侯爷家的大少爷。这本算不上很门当户对的亲事,却是一门皇上钦赐的婚姻。那时,应老太爷,也就是应简远的爷爷辞官告老,由儿子袭了侯爵之位。皇上不知从哪里听闻了应家老太爷与妃羽裳祖父朝堂相遇,确成莫逆之交,为自家孙儿早早定下了亲事,便生出了成人之美的愿望。于是,就在应老太爷还乡之日,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当年一个随口的约定,却成为了一段悲哀婚姻的开始。
应简远,当之无愧的下一任侯爵继承人,理应娶个旗鼓相当,在朝堂之上能够巩固家族势力的女子。可皇帝赐婚不可不从,他风风光光的娶回了妃家小姐,在人前恭敬礼遇有加,渐成美名,却在人后冷漠心狠,对妃家小姐置之不理。
妃羽裳本是抱着嫁做人妇的小女儿情怀来的,又为应简远人前的风华气质,温柔呵护所沉沦,芳心暗许。可嫁到了应府却屡屡受挫,甚至被百般刁难。新婚夜,新郎宿醉不归,平日里不闻不问,时日久了,连家里丫鬟仆役都看出来眼色,对这位少夫人苛刻至极。而妃羽裳除了伤心难过,百般忍让,再没有别的法子。
然而即使卑微隐忍至此,丈夫的嫌恶还是如影随形。就在昨夜,她被夫君“捉奸在床”,在应简远的推搡中,撞在桌上,竟然一命呜呼了。当真可悲可叹。
这些记忆在脑海中流转,似梦似幻,云衣随手用梳子将长发梳顺,轻轻叹气,心里一阵沉郁。那种消沉的胸闷之感似乎来自这具身体本来的那个主人……不过,对于与人通奸有染的记忆她是一分也没有找到。
再三仔细盘算几番,卿云衣渐渐毛骨悚然起来。这件事既然全无印象,那么与其说是她被捉奸,不如说她根本就是进了一个天大的圈套之中。
“应简远,算你狠。”云衣随手自妆台上挑了一副形若水滴的描金翡翠坠子戴在耳畔,“这个局不解,恐怕我今天穿越来就是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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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之前删了过往文章之后难得回来玩一下。
不多话,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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