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第一天任职,裴还特意来的早了点,没想到却被拦在了门口,即使拿出了介绍信,守门的老头儿却说他不识字,不知道真假。
府学大门前怎么可能有不识字的人,裴还猜测老头儿怕是得了什么人的命令,也不多做纠缠,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石凳是专门为学生亲属准备的,此时已经有一行人坐在那里了。
为首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后跟着两个仆人,青年似乎有些烦躁,不停地拿扇子敲着手心,见裴还过来,礼貌地打了招呼,便不再多话。
两方人马等了有两刻钟,才见有一书童匆匆出来,问了守门的老头儿一句什么,老头儿点头哈腰地陪着小心,快步走到裴还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请了二人进去。
裴还走在中间,青年一行人走在最后,由书童引着去见府学教授。
教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两鬓已经斑白,穿着灰色长衫,身上带着读书人的儒雅,面目温和。
裴还二人行了礼,教授含笑请二人坐下。
“黎公子!裴公子!老夫姓杜名载字学舟,是岳州府学的教授!”
听完杜载的介绍,裴还二人再次起身行礼。
“二位公子应该也好奇对方的身份,如今教谕之职仅有一缺,你二人只能留下一位,三个月后由在职的学正评判,合格的那个留下。”
杜载边说边观察着二人的表现,见裴还沉稳内敛,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而那位黎公子却是迅速抬头扫了裴还一眼。
杜载心里已有了自己的考量。
这两个人,一个是通判大人塞过来的,一个是老友推荐的,哪个杜载都不想得罪,只好想了这个法子,最后谁去谁留专看个人本事。
教谕的责任主要是辅助学正教导学生,新入职的头一年并不能授课,却需要随叫随到。
等教授见过他们后,书童又领着二人去了为他们准备的书房,书房十分拥挤,一眼便看完了,进门一左一右放着两张桌子,中间用屏风隔开,桌子后是一张软塌,供他们午歇,这间书房原本是为一个人准备的,另一张桌子是临时加的。
书童离开后,二人便开始安置自己的东西,裴还只带了自己惯用的笔墨纸砚,那位黎姓公子却连茶杯茶壶都带了,他的两个仆人仔细地将角角落落都收拾干净才离开。
“在下黎子瑜小字鹤亭!还望裴兄多多赐教!”等人都走完了,黎子瑜犹豫了一会儿,上前跟裴还打了招呼。
裴还声音清清冷冷的,“在下裴还!黎兄客气了!”
见裴还并不热情,黎子瑜也没再凑上来,无聊地翻着案上的书。
“请问哪位是裴还裴夫子?”门外一个穿着学子服的少年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
那学子朝裴还行了师礼,“韩夫子说请裴夫子帮忙准备课业!”
裴还合上手中的书本,起身跟着那名学子往外走,黎子瑜思索了片刻也起身跟上。
韩夫子名韩世光,有三十多岁,在府学已经教了十几年的书了,当年也是受人追捧的少年英才,如今熬了这么多年仍在学正的位置上徘徊。
此刻韩世光正皱着眉头看着裴还,白净的脸上写满了不悦,“裴夫子第一天来就迟到,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裴还拱手行礼,礼数周全,“多谢韩夫子指教,裴某知道了!”
他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仿佛被指责的不是自己,道歉的也不是自己。
看裴还不冷不淡的样子,韩世光似乎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憋在了心里。
黎子瑜倒是焦急地辩解了起来,“韩夫子有所不知,我们被拦在了门外,拿了介绍信,那看门的老奴也不认!”
没想到听了黎子瑜的话,韩世光竟然恼了,拍了拍桌子,大声斥责,“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还不承认,府学怎么能有你们这样的夫子!今日的工作先不做了,去将库房的书搬出来晒了!”
黎子瑜一时也懵了,这位韩夫子怎么说恼就恼?
裴还忍住额角跳起的青筋,转身去了库房。
黎子瑜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可也知道是自己闯了祸,连忙跟上了裴还。
“裴兄!那韩夫子为什么罚咱们?”
裴还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身边叽叽喳喳的人有葛鸿文一个就够了!
没有得到回应,黎子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府学库房里的藏书当然不会少,可二人还是低估了这巨大的数目。
只见一眼望不到头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摞摞书籍,这要全晒了,只怕房顶上都要摆上了。
看守库房的男人见二人站在门口,似乎被惊到了,幸灾乐祸地开着玩笑,“你俩是新来的吧!怎么就得罪了小气又记仇的韩夫子!”
黎子瑜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道,“原来他是那样的人,难怪我就说了一句话,就被罚到这里来晒书!”
那男人勾了勾手指示意黎子瑜靠近些,轻声道,“你们也别傻晒上几十本就行了,以往那些学子都是这么干的,韩世光也不会派人看着。”
黎子瑜拱了拱手道了声谢,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这珠子是我新得的,送给嫂夫人戴着玩。”
男人摸了摸荷包,里面装着两颗不知道是什么的珠子,脸上挂上热情的笑,“这府学里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你俩以后需要帮忙了可以来找我!”
黎子瑜再次拱手道谢。
二人说话的功夫,裴还已经站在了书架前,扫了一眼,从中抽出了一本诗集看了起来。
另一边杜载很快就知道了韩世光罚二人晒书的事情,挥了挥手让书童退下,却并没有打算干涉。
见裴还没有动手的意思,身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黎子瑜更不打算动手,拿出帕子把桌椅擦了擦,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平时惩罚了学生就不再过问的韩世光,这次却是铁了心刁难二人,黎子瑜才刚刚迷迷糊糊地睡去,就听见一声暴呵,“简直无可救药!我让你二人来晒书,你们竟然糊弄我!”
裴还不紧不慢地合上了手中的书,黎子瑜却被吓得一激灵险些跌倒在地上。
“没……没有……我们就是歇一会儿!”黎子瑜结结巴巴地狡辩。
韩世光却以为揪住了二人的小辫子,甩袖就要走人,“等我禀报了教授,定将你二人赶出学院!”
“别……别……别呀!”黎子瑜赶紧走上了,拉住韩世光。
裴还叹了口气,轻声道,“敢问韩夫子是以什么身份惩罚我们?”
低沉的嗓音如埋藏已久的佳酿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黎子瑜松开了手,韩世光怒瞪着裴还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还讽刺地轻呵一声,眼神戏谑地看着韩世光,“韩夫子不知道裴某是什么意思吗?裴某是教谕不是学子,应该不归韩夫子管教吧!”
黎子瑜双眼发亮地看着裴还,他原本以为裴还是个老实内向的书生,没想到还有如此刚直的一面。
韩世光怒目圆瞪,指着裴还‘你你你’的喊着,却说不出个丁卯来。
“你从裴某进门开始处处刁难,裴某不愿跟你计较,还望韩夫子能专心课业,少操心别的事情!”
裴还说完看也不看韩世光一眼,倚在书桌旁,翻开了刚才合上的诗集。
韩世光面皮颤抖,脸色涨红,最终眼神怨毒地看了屋内三人一眼,转身离去。
看守库房的男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连我也恨上了,我这是无辜受累啊!”
面上却看不出有丝毫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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