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7日星期六
6:30a
北京市机场。
空荡荡的机场此时行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于岿河托运完望珊的行李箱,走到任望珊身边蹙眉道:“确定了不用我陪着一起回去?”
“恩,”望珊朝他点点头,“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怕于岿河不放心,她又补充道:“爷爷奶奶下午会陪我一起去的,而且等会我下飞机之后,他们也会直接来机场接我的。”
“林叔呢?”
“他实在走不开,说是在国外,可能过年都回不来了。还专门跟我道歉呢。说是他没算好日子。”望珊垂眸:“有时候真感觉挺歉疚的,明明是我自己一直在麻烦林叔。”
于岿河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去吧,要登机了。”
望珊点点头背好淡紫色双肩包,温吞道:“你一个人在北京要好好复习,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恩。”于岿河把她脖子上的围巾再次好好整理了一下,抱紧她道:“回去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准备回来之前我都不会打扰你,主动给你打电话。但是如果你不开心或者不舒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有空接。”
“我知道了。”望珊轻轻把脑袋依恋地搁在于岿河肩膀上,声音又软又乖:“那我走啦。”
“恩。路上小心。”
于岿河目送着任望珊进了安检,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两分钟后,一辆黑色ferrari在机场旁边的大路上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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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a
浦东机场。
任望珊自己一个人取了托运的小行李箱,拉着走出了机场,在路口上了之前定好的包车。
她并没让爷爷奶奶来机场接她,爷爷的腿脚不利索,也不方便长途跋涉特意来一趟。她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回去的。
也不知道于岿河刚刚信了没有啊。
任望珊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给于岿河发了个消息。
于岿河立即秒回。
她盯着手机屏幕轻轻笑了下。为了防止晕车,任望珊按下了锁屏键,把头轻轻靠在座椅后背上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一个多小时后,包车缓缓停靠在子衿路旁边。望珊如梦初醒,跟司机叔叔道过谢之后,拿着东西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往子衿路口深处走。爷爷奶奶已经在家门口等了很久了。
望珊把东西靠在门边上,牵起爷爷青筋毕露,皮肤粗糙黝黑的两手,面露忧愁道:“爷爷腿不舒服,也要跟着一起去吗?我其实一个人也能接爸爸妈妈回来的。”
爷爷摆摆手:“没事儿孩子,我们都去。”说完还安慰似的拍了拍望珊的手背:“珊珊啊,爷爷奶奶都陪着你,咱不怕的,啊。”
望珊咬着下唇点点头,莫名想哭。
好奇怪,她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是爷爷说那句“咱不怕啊”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
她赶紧胡乱地用手擦去,可豆大的泪珠像是流不完似的从眼睛里往外冒,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上。
爷爷抽出手帮望珊把眼泪擦干净,慈祥慢声道:“珊珊哭什么呀,今天要高兴。等会见到爸爸妈妈了,好好跟他们说说话。咱不哭不哭了,你看都哭成小花猫了。时间要来不及了,啊。咱们去接你的爸爸妈妈,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去接。”
望珊抽泣着用力点点头:“唔。”
面包车在偏僻的道路上颠簸,平时这样的路段望珊会觉得晕,但现在却并无不适感,她满脑子都是等会要说的话。
她想了好多好多要跟任幸川和望溪讲的事情,将近五年的生活,遇到的人和事,还有于岿河她一路上沉默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然而车子停靠在监狱门口,她两脚落地,反手关门的一刹那,脑海里的东西就随着关门的那一声“咚!”而消弭得一干二净。
她和爷爷奶奶站在监狱大门口前面,眼前的铁门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打开。
任望珊咽了口吐沫,感觉喉咙里发干。
“吱呀——”随着门口狱警的动作,面前偌大铁门边角的一扇小门缓缓打开。慢慢走出来的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随后角门重重地关上。
望珊小心翼翼地微微抬眸。
任幸川和她记忆里的相比,面部棱角变得更加地分明,不再像以前那般线条柔和。皮肤比先前要黄,长而挺的鹰钩鼻,略微后缩的下巴。眉眼依旧是温和的,但多了些深邃和沉默在里面。他穿着呢大衣,手里拎着手提箱,腰杆依旧是直挺挺的。
望溪如云的棕发挽起来,几根碎发落在低低的颧骨两侧和毛呢大衣上。鼻梁不高但秀气,柳叶似的眉眼依旧是细长又温婉善良的。她明显瘦了很多,面色和白皙不同,变成了苍白。脸上化了妆也掩饰不了疲惫。但这样的疲惫又遮盖不了属于她的婀娜美丽,迎面走来的时候就像一树梨花在沉默地奔忙花期里的最后一场花事。
两个人对着面前的三个人,相顾无言。
望珊如梦初醒,拔腿朝他们奔去。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她发现,自己居然比望溪高了。
爸爸妈妈,我不说话,你们能不能感受到,我现在有多开心。
这四年多的时间,我不来看你们,并不是我不想你们。
而是我太爱你们,以至于我害怕见到无法自由生活的你们。
我来接你们了,和爷爷奶奶一起。
我们回家吧,以后一块儿,好好地活。
望溪哭了。任幸川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你看我们的小望珊,长大了,出落得多漂亮,多优秀啊。哭什么呢。”说是这么说,他的眼眶周边却也红了。
“走吧,上车,咱们回家了。”
一路上,望珊都在和爸爸妈妈讲近年来发生的事情。她省去了住出租屋和被迫转学的那段时间,直接从昆城一中开始讲起。
在昆城一中遇到的人,跨年晚会,当课代表,树老板的壶碟,娴姐的鹿烧,春游冬游,刺绣珊河,校运动会,联考高考,主持,篮球赛,天台,操场,教室,食堂,小卖部,林荫道,大学遇到的人和事
连续地讲了一路都讲不完。
连司机都忍不住开口:“你们的女儿真优秀。”
任幸川握着望溪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任望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讲:“爸爸妈妈,我有一件事情,一直都没有跟爷爷奶奶说。我想现在跟你们说一下,比较正式。”
任幸川和望溪认真地朝她点点头:“你说。”
望珊地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抬眸道:“我和于岿河在一起了。我希望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能找个时间够见一见他。”
她直视着他们的眼睛,目光坚定又温和:“虽然我们现在年龄还不大,是不急这个的。但是我和他在一起其实挺久的了。这一次他本来是想陪我来,是我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希望你们能够见一见他,而且他也很想拜访一下你们。”
“行吗。”
望珊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
望溪笑了,温声如雨:“我当是什么事儿,把我们小望珊搞得这么紧张。”她温柔地顺了顺望珊的头发,明眸如水:“我们望珊喜欢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会很喜欢的。而且你刚刚跟我们说的事情,十有都跟他有关。你没有刻意去夸大他的优点,但爸爸妈妈都能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勇敢,优秀,又正直,专一,会照顾你的人。”
望珊赶紧地点头:“他很好的。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孩子。”
任幸川耐心地点点头:“爸爸妈妈知道。”
那就是答应见面了。
任望珊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刚刚到底是在担心些什么啊。
爷爷奶奶笑道:“其实我们知道的。”
“啊?”这回换望珊懵了。
“院子里你们种的那棵枇杷树,树干上面刻的字,可不就是珊河吗。”奶奶温声笑道,“爷爷奶奶还是认识些字的啊。”
望珊脸微微红了。
“对了望珊,你林叔叔呢?”任幸川突然想到。
“林叔叔现在正在国外谈事情,可能年前都回不来了。爸爸妈妈,这几年林叔真的帮了我们很大很大的忙,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生活上,都是这样。林叔每个月给我的钱,我都存好了。再加上我从高中到现在大二拿到的奖学金,全在一张卡里面。”望珊道,“爸爸妈妈,重新开始吧。”
二人感动地看着她,眼里含着泪。
“好。”
望溪泣不成声地搂紧她:“我的望珊——”
任望珊抚慰地轻轻拍着母亲的肩,就像是儿时母亲安慰她一样。
“学校里是不是快放假了望珊?离过年不远了吧,还是已经放假了?”
望珊吸吸鼻子:“还没有呢,下周考试,然后放假。”
任幸川点点头:“等你考完试先别急着回来,我和你妈妈一块儿去一趟北京吧。”
“我们想去看看你的学校,也见一见于岿河。”
望溪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目光征询地看着望珊。
望珊当然是欣喜地赞成。
晚上爷爷奶奶买了好酒好菜,共同庆祝一家人的团圆。因为是复习周加考试周前夕,望珊的假条只批了一天半,明天下午就要回北京。时间匆忙,来不及跟父母好好说完话。
但是没关系,因为从今往后,他们都会在她身边,再也不分开了。
所有的事情,想说的话,都可以以后慢慢说给对方听。
晚上睡觉前,望珊回房间给于岿河打了个电话。
于岿河手机一直放在写字台旁边,几乎是立马按了接听:“宝贝怎么样。”
“我很好。下午接到爸爸妈妈了。”望珊声音轻轻的:“于岿河考完试之后,我爸爸妈妈想过来北京见见你,你可以吗。”
于岿河嘴角上翘:“求之不得。”
但他又紧接着道:“宝贝我爸妈最近刚好要来北京谈生意了。也就是在我们考试那些天。”
望珊眨了眨眼睛,安静了两秒后笑道:“那一起见见吧。一块儿吃个饭,就当是聊聊天。说起来我也没有正式见过叔叔阿姨呢。”
于岿河低低地笑了:“好的。我也没跟他们说过呢,他们要是知道你就是高中那一位,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明天下午几点的票?”
“一点的高铁,大约六点到。”望珊记得是这个时间。
“恩,我到时候提前来出站口接你。然后我们回家吃饭,好不好。”
望珊点头,声音软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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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8日
18:18p
高铁到站的时候,北京城下了大雪。
任望珊提着行李箱背着淡紫色双肩包,围着厚厚的围巾往站口外走。积雪已经在树枝上变得沉甸甸的,卷动着枯枝败叶,风声也在嚎叫,席卷大地。
身边陌生的人潮汹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想诉说但却又不想讲的故事。
她的手很凉。
于岿河伸开双手抱住她的那一秒,她却觉得好暖。
他声音低低地沉着:“宝贝,我来接你了。”
“”
“我来接你回家。”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