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3日星期三
天空湛蓝,白云浮动,松松软软,飘飘渺渺,像是动人凄美的对话。苏州的春天真的彻彻底底地来了,虽然总是短暂,但却依旧美好至极。男孩子们已经渐渐套上了短袖,露出劲瘦并微微发着汗的胳膊;女孩子会开始穿七分裤,把纤瘦霜白的脚踝露出来。
活动课。
男生都在室外打篮球,女生则在体育馆内打羽毛球或者排球,文漾笙和任望珊两人都扎着马尾,穿着单衣,纤瘦又好看。
“呼,漾笙我们休息一会吧,我累了。”望珊呼呼地喘气。
“好啊,去喝水。”二人放下羽毛球拍,走上体育馆室内的软座看台,随意挑了一张位子坐下。
“望珊我水没了,我去外面倒哈。顺便看会男生打球,等会你也来呗。”望珊点点头,文漾笙起身出了体育馆。
谢钦懒懒散散地晃到她身后坐下,突然一拍任望珊肩膀,把正在喝水的望珊吓得呛了几口。
“咳咳咳——怎么又是你啊?”任望珊回过头,有些无语。
“嘿——小美女,这话就不太对了哈,怎么能叫又是我呢?我这么不受待见啊。”谢钦又开始无赖:
“我说,你那个姓于的不在学校的这整整一个月,我天天在你后面护着你回家,你怎么就不感谢感谢我呢?”
自从于岿河走了以后,任望珊就发现谢钦好像总是在自己后面,但又并没做什么事儿,她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多想。后来才发现,谢钦是真的每天跟着自己直到自己进家门。
任望珊那三十天过得心里特别难受,但就这事儿吧,讲出来也没什么辙,给大家徒添心烦就不好了。所以望珊没和大家说,不然啊文漾笙那么冲动,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打人。
望珊扭过头,竭力克制自己的表情。
“欸,我问你个事儿啊。”谢钦不依不饶。
任望珊装作是没听到,起身就要走。
“啧!”谢钦一把拉住她手。
“你要干嘛啊!”望珊真的生气了。
“嘘——”谢钦猛一个使力,望珊重心不稳被他又拉回座位上:
“小美女,这边这么多人还是别弄出那么大动静吧,我是为你好哦。就跟你聊几句天,聊完不就放你走了嘛,两边和和睦睦的不好吗?”
望珊叹了口气:“那你要问什么快问吧。”
可千万别又是能不能做你对象什么的,还不够吗。
“你爸妈”谢钦在笑,好像在斟酌词句。最后来了句:
“你爸妈是吃牢饭的?”
望珊听到“爸妈”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倏地变了。
他知道什么?
他是怎么知道的?
谢钦问的不是“我怎么没见过你爸妈”或是“你爸妈工作很忙吗”,而是“你爸妈是吃牢饭的?”。
“你是有病是吗。有的话麻烦去治。”任望珊忍着心里的火,并不想和谢钦再多说一句话:“所以你问完了,我也答完了,我可以走了吗。”说着就站起来。
“啧,你没回答我啊小美女。”谢钦又把她拽回座位上,任望珊又不能大声喧哗,又挣脱不了,耳畔还回想着那句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我之前突然想起来你是转校生,在苏州本市其他县城转过来的。每天跟着你回家却从来没见你爸妈。一般转学不都是因为家长换工作要么就是离异么?我一开始就想啊,会不会是你爸妈离婚了,然后都不要你了,扔给你爷爷奶奶养着。”
望珊脸皮发麻。
“但是呢——好就好在你钦哥认识的人实在是多啊。这不,就我这么有心,在列表里仔细一问,还真就从以前转学走的初中同学嘴巴里问出了点什么。”
望珊眼眶红着,转过来盯着他。
“所以呢谢钦?”
“所、以、呢?”她让自己哽咽的声音勉强清晰地发出来。
任望珊根本不想跟他多解释什么,反正在知情者看来,都是她父母有罪。
谢钦他要说出去吗?
他的确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她又能怎么办?
她不知道。
望珊脑海里轰隆隆地响。
从前——
在原来的学校,短短开学一个月的时间,全校就都认识了高一的任望珊和她的父母。她热情开朗又漂亮,还多才多艺。
更主要的是,家里还特别有钱。
每个人都喜欢她,敬她,爱她。
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个黑暗的十月份瞬间来临,任氏垮台,任幸川和望溪贪污公款入狱。政府虽明令停止印刷带有任氏实名报道的报纸,但消息依旧是传到了学校。
而学校是风吹得最快的地方。
“我的天哪,任望珊她家真的可怜”
“可怜吗?有什么可怜的,她平时就那幅白莲花的样子你不觉得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吗?”
“欸?她家都这样了我们这样说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看现在大家还有谁理她?”
“哦也对哦,那我们也不要去理了”
“我也早看她不顺眼了,好像家里有几个钱特别厉害一样”
“对对她就是活该谁叫之前老爱出风头,现在好了吧。”
你比别人过得好,别人敬你,爱你,就都是假象,她们的本质是嫉妒,是盼着你从高处狠狠跌下去。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再推你一把的,也就是这些人。因为谁让你比她们好那么多,她们不甘愿。你凭什么天生比她们起点高,你凭什么活成她们想要的样子。
谁说十几岁的孩子就善良呢?谁说闲言碎语就不能杀人呢?学校上空本来明朗的天空瞬时波诡云谲,无论是明着幸灾乐祸还是不忍心的沉默,这场闹剧没有一个人无辜。
任望珊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连着一个多星期都是这样,本就纤瘦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她在体育课的时候低血糖犯了,晕倒在操场上,也没有一个人去扶,最后还是老师发现送她去了医务室。
林深来接她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那些指指点点,给望珊办了退学。
爷爷奶奶仓促地带着望珊来到了新的城市。
这所学校,没有人先前就认识她,也更没有人关注过她任望珊会和很久之前垮台的任氏有什么关系。
她必须重新坚强。
可是这一切的短暂宁静,现在被这个叫做谢钦的无赖再次打破了。
“啧啧啧,话别说那么难听嘛。我也不想说出去,这种事情嘛,让大家特别是姓于的知道了,你肯定不大乐意吧。”
望珊手微微发着抖,微红的眼眸轻动:“你不要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不就知道你个小秘密嘛。”谢钦翻了个白眼,“要不这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说出去。”
“什么条件?”望珊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口,然后就瞬间后悔了。
“还没想好。”谢钦语气轻飘飘地,站起来活动活动了筋骨,撩下一句“等我找你”就走了。
文漾笙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来,看见任望珊眼眶红的不行,她瞬间急了:“怎么了望珊?谁欺负你了跟我说啊?怎么眼睛红成这样。”
望珊摇摇头,把眼泪擦干净:“没有,只是谢钦过来说了几句话,挺过分的我家气着了,别去管他啊。还有千万别跟于岿河讲。”
文漾笙皱眉:“又是谢钦。他看不惯的是于岿河,天天却来找你麻烦,真恶心。我现在就去找他!”
“漾笙!”望珊忙拉住她,“你再这样下次我就不跟你说了。我都讲了多少遍了,别去跟那种人理论,会吃亏的。”
望珊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文漾笙答应不去找谢钦。
活动课下课后,楼道空旷。于岿河抱着球路过(2)班门口正想去食堂买饭后继续打球,发现任望珊趴着没去吃饭。
“怎么了望珊?胃又不舒服吗。”他在窗口停下。
望珊没抬头:“没事儿。”于岿河听出来她声音有些不对,从后门走进去坐在她身边。
“望珊,你到底怎么了。”
“于岿河我不想说可以吗。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于岿河抬手想摸摸她头,却在半空中停下了。
“我去给你带饭。能吃得下的话就吃一点。”于岿河出门的时候,楼梯拐角处刚好遇到谢钦。
“哟,去打球呢。”
于岿河没理他,擦肩而过也没回过头。
“你的小宝贝望珊马上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了,主席你猜猜我想跟她提什么要求?”
于岿河脚步一滞。他右手还抱着球,头微微朝左侧偏道: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呗。咱们大主席不会听不懂吧。”谢钦把身体微微前倾,把脸凑近于岿河眼前:“因为我发现了任望珊一个惊天大秘密。”
于岿河漆黑的眼眸不动。
“任望珊她为了不让我说出来,主动要求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开不开心?”
“你无不无聊啊,有病去治。”于岿河转身就要走。
望珊才不是那样的女生。
“那你知道任望珊她为什么没爹没妈的么。她肯定没跟你讲过。”谢钦腔调上扬带着得意。
于岿河背对着他,脸色一沉。
“谢、钦。你最好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他声音很冷,眼眸瞬间暗下来。
“干嘛?人家没爹没妈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了你又能怎么样。”谢钦开开心心回道,于岿河生气了他就开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知道她没爹没妈的原因,而你却不知道,你现在感觉特别生气?”
“收回去。她不是没爹没妈。”
“不收。”
“我他妈叫你收回去——”于岿河反手就把手里抱着的篮球往谢钦身上一抡。谢钦打架打多了反应能力也快,抬起右手往外一挡,篮球砸碎了教室窗户,声音响彻整层楼道。
“你他妈的这是你先动手的啊。”谢钦嘴角勾起来。
“你以为你之前那些能叫打架?”于岿河目色寒凉。
任望珊听到外面动静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于岿河把谢钦往墙壁上抡,谢钦心头巨震,眼神惊异,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有股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陌生戾气,随着刚刚那句话漫天而起。
他强忍着剧痛把膝盖往于岿河肚子上一顶,还没碰到于岿河的衣服,对方却不退反进,身体往右侧并且靠近的同时,拳风在他耳边呼啸。
躲避,走位,攻击,稳,准,狠,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我操!”谢钦捂着右眼,刚刚于岿河那一拳根本没手下留情,谢钦瞬间眼睛旁边就青紫了一大块。
任望珊看着这一幕呆愣了两秒,眼前的水雾晕染又化开,还没搞清楚状况她先脱口而出的是于岿河的名字。
听到她声音一愣,谢钦伺机抬脚狠力一揣,于岿河后脑和脊背猛地撞到走廊栏杆,一阵头昏脑涨,口腔里像是有浓重的血腥气。
谢钦动作没有停顿,刚刚于岿河在他眼睛上的那一拳太狠,他现在狂躁压过一切情绪,几乎是在于岿河撞上栏杆的那一瞬间就再来到他眼前,半跪下拎起于岿河的衣领。
“别打了谢钦!”任望珊跑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于岿河怕是根本来不及反应,任望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于岿河膝盖一顶,利用后坐力躲避开了谢钦那一拳,又顺势在地上侧身,抓住这半秒喘息的机会,左腿往谢钦脚踝处一抡——
躲过攻击,拉开距离,顺势反击,一举三得。
谢钦倒地这一跤摔得不轻,膝盖着地。
任望珊跑到于岿河面前护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掉。
这时程鼎颀刚好和萧宸拿着糍粑饭团和饮料从楼梯下面跑上来,看见遍体鳞伤的两人,赶紧骂着跑过来把谢钦用力拉开。
“老于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谢钦再傻逼你也别他妈和他打起来!我们不和这神经病计较!这样要吃处分的你不是一直知道的么!”程鼎颀东西全扔在一边,上来把他俩拉开。
夏成蹊也在这时候回来,一看见这场景,深深皱起眉。
“你们在干什么呢!”邹校长路过看到这边乱作一团,火气冲天:
“都多大人了还打架!打什么架!谢钦又是你!还有——于岿河?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闹剧在老邹赶来的那一刻收场。
“谢钦!跟我滚过来到你班主任办公室去!”
“程鼎颀你们几个先送于岿河去医务室!等会让王老师找他!”
医务室。
“怎么还打架了?”徐老师深深皱眉,“打架的另一个呢?”
“老师您就别问了,他早死了。”程鼎颀烦躁地答。
谢钦校内打架打得多,但几乎都是乱打乱砸的,而于岿河是小时候跟专业老师学的泰拳,攻击力是真不一样。于岿河的确从没在学校真跟同学打过架,但这不代表他不会。
于岿河心里明白,谢钦身上那些,才是真要来医务室的。自己身上受他的这些呢,看着多,但其实都是小伤。
况且,不管重伤轻伤,他自己也都不会疼,不碍事。
徐老师给他处理好,回楼上拿记录簿。任望珊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于岿河让程鼎颀几个先回去了。
望珊走近,在床沿上坐下,还没开口就哭得梨花带雨。
她满脑子的记忆和眼前人身上的伤化成炸弹在她身上不知某处炸开来,变成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渗出来,剩下的变成哽咽的声音堵在喉咙里,胸口也喘不过气来,任由眼泪顺着漂亮的眼角沿皮肤滑下。
于岿河最怕这样子的任望珊,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用手指擦掉望珊的眼泪。
“望珊别哭了”
“有我在,谢钦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我保证,好不好。”
“别哭了,别怕”
望珊止住了哭声,哽咽地问他:“于岿河你疼不疼啊。”
于岿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朦胧的眼睛。
“望珊,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谢钦说,他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望珊眼睛里出现了惶恐。
“别怕望珊,你先听我说完。”于岿河摸摸她的头。
“关于你的家庭,你的曾经,我从来没有过问过,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说,所以我也一定不会问。你的过去我已经没办法参与或是改变,我也并不非要你把那些都说给我听。你的事情,都由你自己做主,我不会干预。”
“但是,我不能允许其他人在我面前胡乱地说你的闲话,我才不会管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是关于你,都不可以。”
“望珊,之前王神牛也找过我,说无论怎样都不能跟谢钦真的动手,我也深深知道其中利害。所以之前那几次谢钦惹我,我都很冷静,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是这一次,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满脑子都只剩下一句话,你怎么可以欺负我的任望珊。”
“至于其他的,你都可以等着以后觉得时间到了,跟我慢慢地说,或者是不说好了,我都会陪着你。”
“望珊不要怕,我在这里。”
望珊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出话。他完全不知道,原来于岿河对于她的过去一直没有过问,并不是因为不关心,而是因为尊重和爱护。
那种深深扎进心底的,发自内心的袒护。
“所以,任望珊。”于岿河盯着她的眼睛。
“恩?”望珊对上他发亮的眼睛。
“做我女朋友,我保护你。”
空气静谧,树梢散着香气,窗外的浅淡春风轻轻拂过。望珊眼眸微微一动,还未等她开口,于岿河又轻轻地道:
“望珊。在回答我之前,我要告诉你我的秘密。其实我有一种病,叫做先天性痛觉感知障碍。所以我不会有感觉,也不会疼。无论是之前的种种,还是今天和谢钦,我都没有任何痛觉。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个不健全的人。这是我的秘密,因为我也会害怕。”
“那那这样不健全的我,你还会要吗。”
望珊眼里噙着泪,静静地看着他。她这才明白先前几次于岿河受伤的种种真相,心坎发疼。
于岿河看她不再说话,起身便要下床:
“你要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出去打死那个崽种消气。”
望珊无奈地忙拦住他:“于岿河,不用打了。”
“什么叫不用打?我被拒了总得找点东西消消气吧。”
“我说了,不需要打了。”望珊盯着他眼睛。
这回换于岿河呆住了。
望珊揉揉他因为打架有些凌乱的头发:“脑子也打坏了?听不懂?”
窗外的大片云朵洁白绵软,若你仔细看,会依稀发现有几朵好像化成了爱心的形状。
徐老师拿着记录簿站在门外,笑笑后默默走开:
年轻人就是这么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