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7日星期一
23:45p
于岿河无声地坐在车里,眉头紧锁着一动不动。任凭右手边置物架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没过几分钟,“嗡嗡——嗡嗡———”的手机铃声充斥了整个车厢,于岿河整个人烦躁的很,直接把手机给关机,朝后坐上一扔。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在靠背上:终于清净了。
任望珊进了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把温度调至最低,不停地用手盛着凉水往脸上拍。有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她想吐。
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卧室的手机铃声,五分钟后,她把洗手池的水关上,水声和铃声刚好又同时戛然而止。
任望珊感觉头很重,扶着家具慢慢坐到沙发上,倒出两颗安眠药。她小心翼翼地蜷缩起瘦弱身体,用毯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睡着了就不用去想于岿河了。
此时南隅独墅门口十点整来换班的保安觉着奇怪:那辆路虎不是户主吗,怎么停在大门口快两个小时了,既不开走也不下车而且都这个时间点了,看着也不像是要等什么人的样子啊。
难不成接人出去蹦迪?
不不不,小保安打消了这个诡异的念头。
出于对业主的关心,小保安整理好身上的制服,走出值班室欲问个究竟。从车窗外向里面看,男人闭着眼睛,皱起好看的眉头,一手手肘撑着左侧车窗,另一手放在大腿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着膝盖。看这车高端的内饰,再看这位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全身无疑就散发出两个字的气质——
有钱。
小保安吸吸鼻子:住这小区的,也没哪个不有钱。
噢,或许也有吧。听说只要是f大的学生,租这儿的公寓,租金都挺低。
小保安堆起笑脸,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内的男人睁开眼:“有事?”
“没也没什么事儿,”面对着于岿河凌厉的目光,小保安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我是这儿的保安,看您是业主但是停这儿好久了,就来看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男人不语。那小保安也善察言观色,识时务得很:“但是看着您好像不太想被打扰,那我先去值班了,业主记得早些回去啊。”
“等等。”男人叫住他。
小保安刚刚才转身欲走,突然一个激灵打转儿,差点往后踉跄摔倒。
“欸欸欸我在!您您有什么吩咐吗。”
于岿河没有说话,垂眸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男士皮夹,抽出一沓钱,从窗口递出去:“方便的话,去那边便利店,替我去买点白的。”
小保安忙道:“方便!方便!”说完拿着钱就屁颠屁颠地跑腿去了。
没过多久小保安回来,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业主先生啊,您看这各个品种我都买了,发票也给您放袋子里了。您给的钱太多,剩下好多呢,都在这里了。”
他一手把塑料袋隔着窗户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一手把十几张百元钞还有五颜六色的零钱往前面一送。
于岿河没有接钱,盯着他气喘吁吁的脸,良久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保安一愣:“叫我小李就成。”
于岿河点点头:“我姓于。”
“剩下的不用还我了。你自己留着吧。谢谢你愿意给我去买酒。麻烦你了。”于岿河别过脸。
“哎哎于先生这可使不得——”小李赶紧摆摆手。
于岿河关上车窗,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空留下小李在原地的车尾气里疯狂凌乱。
他看着手里的钱:下次再有见面的机会,一定要还给于先生。
2019年10月8日星期二
0:01a
黄浦江岸。
男人靠在高大的路虎边,前门敞开着,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腕骨,手里拿着伏特加,仰头喝酒的时候脖颈的线条修长且性感。澄澈如寒星的眼睛就这么静静盯着黄浦江的江面——
澄澈其实是个很伤感的形容词。它不是纯粹的干净,而是双眸深度浑浊之后再蒙上的一层寒凉,充满了沧桑和深邃的力量。这是他的眼睛,明明哭过那么多次,却一滴眼泪都不肯放出来。
这个男人还不到二十三岁,已经拥有了这样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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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2月14日星期四
11:34a
上午第四节课末。
“我们最后再复习一下,if引导的真实条件句的三种普通情况以及名词性从句中的特殊用法,过去完成时的使用条件”
“叮铃铃铃铃铃铃——”
班里顿时骚动起来——
再不抓紧跑又要被高二那帮狗先抢到饭了,今天周四,食堂二楼可是有糖醋排骨和地三鲜的啊啊啊啊啊——
王神牛也没拖堂,只是最后再提了一句:“上次补办团员证的同学,下午延时课前自行去钱主任办公室领一下证。不占用你们吃饭的时间了,自行下课吧。”
班里瞬间没了人影。
全体(1)班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都是团员了,不过有些同学升高中的时候,把初中的团员证给丢了。上个月王神牛让副班统计了需要补办团员证的同学名单,这个月全都给批下来了。
任望珊则是和爷爷奶奶搬家匆忙间,把初中的资料袋都给落下了,所以也补办了一份。
12:50p
中午午休时间,班级里安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夏成蹊在王神牛办公室问题目回来得晚,轻轻掩上门,轻手轻脚尽量不吵醒已经熟睡的同学。回到座位上看任望珊盖着校服外套睡得真深,后面于岿河倒是还没睡,就给他递了张字条:
“任望珊是转校生,王神牛刚跟我说她补办团员证手续不太一样,她那本在行政楼的文印室,不在老钱那边。文印室她估计不认识,你下午有空带她去一下。”
于岿河朝他比了个“k”。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是大课间。
于岿河站起身走到任望珊桌子前面,俯下身垂眸笑笑:
“走啊,去领证。”
望珊正在看千岛寒流遇到日本暖流的地理题,闻言抬眸看向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温热的阳光把白色的墙壁刷的暖和,斑驳光影浮动着交错;窗棂外有风揉树叶的沙沙声。眼前这个有着好看又干净眉眼的十七岁男孩微微俯下身,风吹过窗帘也带到睫毛与发梢,眼角熠熠生辉。他乌黑的发根清爽,有浅浅薄荷草的香气;声音里裹挟着少年人特有的日月和清风:“咱们去领证。”
“?”
于岿河不明所以:“走啊,跟我去领证啊。”
“什么证?”
于岿河无可奈何地笑了:“团员证啊,上午刚讲,脑子呢。王神牛说你的补办手续不一样,证在文印室,我熟,带你去拿。”
“哦好的。”望珊垂下眸点点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任望珊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文印室内,任望珊乖乖填好表格,谢过老师,把团员证拿好。办公室主任盯了她好久,缓缓开口道:“是上回跨年晚会又跳芭蕾又唱歌的插班生小姑娘吧?”
任望珊点点头:“欸是。老师还记得呀。”
办公室主任“嗐”了一声,“这哪能不记得呀!小姑娘气质可真好!你们高一(1)班也是神了,这一个个的都是又聪明好看又多才多艺的”
“老师过奖了。”
于岿河插着兜调侃道:“老师您快别夸了,她也就面儿上害羞,心里可乐着呢。”
任望珊脸红,偷偷踩了他的aj一脚。
于岿河哑然失笑,这鞋可贵了啊宝贝。
17:50p
晚餐黄昏后,男生聚在篮球场上打球。
萧宸球衣渗透贴背,额头低落汗水,闪身错开防守,转身接球,跳跃扣篮。
球马上碰到篮筐的刹那,另一个身影突然贴着萧宸起跳,右手翻腕一打——
“啪”地一声,篮球落到不远处篮下预备接球的程鼎颀手里。没有片刻停滞,带球连过两人出了场外,小腿、手臂、指尖三点练成一线,起跳出手,在空中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一个标准三分漂亮。
于岿河小跑过着来:“手感不错。”
萧宸往程鼎颀身上一靠,转头对于岿河说:“滞空偷偷练了?bkg蹦挺高啊。”
于岿河擦汗笑笑:“这叫天赋。”
“牛逼还是于哥牛逼。”萧宸点头道。
“牛逼归牛逼,情人节不还是单着没个对象——”
程鼎颀声音吊儿郎当的拖着长调调,伸手往楼下那片一指:“没发现今儿个情人节,篮球场上少了很多人么,全他妈陪自己女朋友去了。现在场上清一色的凄凄惨惨单身汉。”
于岿河抱着球眯起眼睛:“就你出息。尽想这些。”
但他眼睛忍不住看向不远处——
任望珊和文漾笙一人拿着一瓶冰镇橙汁,挽着手在操场上晃啊晃。
这个时间点的操场光影色调很美,橙紫色杂糅的天空像是给中心草坪打下一层滤镜,把所有的冗杂琐碎都过滤掉,只剩下草叶上聚散的水珠,樟树枝头的香气,还有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和少女特有的长情。
此时此刻万物生长,少年眼里有他心之所向。
多年以来,于岿河一直都不知道,2013年的情人节那天,他逆着光站在任望珊的书桌前面,微风吹起厚重浅蓝色窗帘一角,俯身朝她笑着说出的那句“走啊,去领证”时,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和一帧场景,任望珊记了好多年。
可是到最后手里领到的,终究也只有一本薄薄的团员证。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