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9日星期三
午自习。
邹绎敲着白板,仿佛没有看见电子钟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三十。
“我们再讲最后一题”
邹绎上课的时候一定要把窗户都敞开着,天真地以为这样这帮小兔崽子们就会被冷风吹得睡不着觉。
对于正处在“春困夏乏秋打盹冬眠”中第四时期冬眠的这群老兔崽子们,别说刮风了,下冰雹都能照样睡得香喷喷。从于岿河这个角度看,他的小前桌显然困得不行。任望珊每每困的时候为了防止倒下去,就会自然而然用手枕着下颌,笔尖也会不自觉地在试卷上划。
邹绎叹了口气:“那十四题咱们就下午第三节课再讲,大家先睡觉吧。”
任望珊意识模糊地点点头,把校服外套往身上一盖,用手枕着就闭上了眼睛,残存的最后意识提醒她“这次第13题又没听到”。
于岿河起身悄悄把暖空调打开,轻声招呼靠窗的同学把窗关好,又随手再把灯一关,最后把没拉上的窗帘拉上。
“午安,小前桌。”他在心里轻轻说道。
他凝视着黑暗中任望珊睡得安详的侧脸。任望珊平时上课习惯扎高马尾,睡觉的时候会把头发解下来,散落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于岿河轻轻伸手给她拨开。
窗帘的缝隙微微漏光,任望珊的皮肤在这种似有似无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睫毛很长,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皱了皱眉,垂下的眼睫微微扇动两下,没过多久眉心又会再舒展开,很乖很乖的样子。
于岿河中午一般不休息。他动作尽量轻地从包里拿出物理五三,揉揉眼睛又把骚气的金边gi眼镜重新戴上,开始复习动能定理。这章啵啵还没教过,不过这么一天下来,再结合五三上的题目,你看这不就成了嘛。
我们学霸就是这么吊。
于岿河心里哂笑。
13:05p
昆城一中的喇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要打铃了。
和别的学校不同,昆城一中午休结束叫醒学生们的不是校歌,而是早晨电台的每日倾情推荐。
今天放了一首周杰伦的晴天。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望珊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朝后看了看他的后桌,还戴着金边眼镜在学习呢。
望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刚好对着最后一排他后桌的位子,又不至于打扰到还在睡觉的其他同学。
于岿河无动于衷,完全沉浸在动能定理里面。
望珊伸出手点点他桌子:“就在这种光线下面又学了一个中午?眼睛不要啦。”
于岿河漫不经心,用气轻声说:“没事,我反正已经近视了。再说我戴眼镜也很好看。”
语气诚恳至极,像是在陈述事实。
虽然这就是事实。
任望珊盯着他无语:“”
其实于岿河只有上课戴眼镜,他嫌累赘,下课后就会摘下来。任望珊突然发现自己其实都没怎么看过她后桌戴眼镜的样子。
都说戴眼镜的人,眼睛会显得没神,但于岿河总是那个人群中的独一无二,镜片也遮不住他眼神的清亮与凌厉。
他带着金边眼镜垂眸做题的时候,会染上一股子安静的书生气;但他凝视你的时候,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好像要看进你内心深处,你的所思、所想,全都瞒不过这一双眼睛。
于岿河的眼睛在一束微光下好亮好亮,像是刚刚用清水洗净的琥珀,瞳仁圆而漆黑,眼尾又延伸得很长。再瞧他这一身黑色大衣配米色高领毛衣,又有点斯文败类的感觉了。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
好像再淋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晴天的余音还在绕梁,少女心事却已随了风荡漾,化作微微细雨,一不小心就润了流年。
“突然这首歌还挺好听的啊。”任望珊突然说。
“恩?恩。”于岿河没怎么在意,“每天放的其实都挺好听的吧。”
2019年10月4日星期五
9:09a
任望珊从床上坐起来,难得的下雨天又不用出门上课,刚巧还把作业都做完了。她拿了个大靠枕往床头一垫,缩起双腿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漫画。
同一时间——
于岿河曲着长腿,懒洋洋地靠在单人沙发上刷着朋友圈。他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下午还要去公司开会。
“嗡嗡——”
“乐已忘忧”公众号已更新。最新文章标题:“那个跟你认输的男生,比想象中更爱你”。
任望珊指尖轻点,于岿河屏幕左滑。
“大家好这里是乐已忘忧,我是戚乐。先来听首歌吧。”
文章标题下方有一个歌曲链接。轻轻点击小三角,周杰伦的晴天缓缓从手机麦克风里流出。
于岿河翻开蓝牙耳机盖子,在耳朵上挂好。
任望珊翻身下床,怎么翻箱倒柜都找不到蓝牙耳机的另一只,只好团了团插线耳机,手忙脚乱理好线,又捂回床上。
“恩今天上海是个阴雨天,和这首歌不太应景啊,不知道你们那边今天有没有下雨?虽然今天不是晴天,但我还是想放这首歌。因为今天早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我很久没见面的两个朋友恩,这个开头很老套,这两个朋友甚至可能已经忘记了我,但不影响我跟你们分享它。”
“暂且称他们为小a和小吧。”
“我和他们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校友。幼儿园的时候,记得每天早上老师会发纽扣饼干和牛奶给小朋友们当做早餐。每袋饼干里都有那么独特的一块饼干,是爱心形状的。”
“小a和小每次都要抢那块爱心饼干。但我记得总是小a先抢到,但最后又争不过小的臭脾气,乖乖地拱手相让。”
“小孩子每周玩过家家,小a和小都想当大人,但最后当爸爸的总是小,小a就乖乖扮演小的孩子。”
“后来上了小学啊,他们两因为一套限量卡片打了人生第一场架。老师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的是小a拉着小,边哭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课余时间,同学之间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翻卡片的游戏,飞行棋的游戏小a也永远会输给小。”
“两人上初中了。小住宿,小a就跟着一块住。”
“不管做什么事情,小a好像总是先跟小认输,哈哈哈,好像显得很没骨气的样子。”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他们是两个男生。学校是多么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啊,这件事情不久就被学校发现了,当时是初三,双方家长一方觉得是孩子不懂事闹着玩,但另一方却不这么认为,闹得很不愉快。”
“小a转学离开前对,对不起,我这次又认输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两个。”
文章出现一大片空白。望珊顿了顿,把屏幕往下拉。
晴天的歌声还没有结束,于岿河坐起来,手指往下滑。
语文课代表写东西从来不会写一半
“看来这个故事也没那么无聊嘛,你还往下翻了呢。那我继续讲哦。”黑色的文字又继续浮现。
“我想表达的并不是什么对lgbt的崇尚或是支持,我本人对此表示基本的尊重。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仅仅在想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你们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有没有勾起哪怕一丝丝的回忆与共鸣,心里第一浮现的那个人又是谁?是他,她,还是他们,或她们?”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当然,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拥有一直无条件跟你认输的人,如果你恰好有,请珍惜。如果没有,请你学会满怀期望地等待,并准备好迎接那个人。”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我不知道后来的他们有没有重逢,或许没有。年轻人的心啊,总是说变就变,谁能想到未来是什么样呢?”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从他们认识直至放手的那个节点,那个总是认输的男生,一定比对方想象的还要爱他。”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请务必抓紧身边那个总是跟你认输的人。”
“他可能也在等着你抓紧他呢。”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我想起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妈妈跟我说,你看啊,你从幼儿园开始一路走来,告别了多少好朋友啊。”
“那一刻我也有些怅惘,那些我告别的好朋友中,有多少是我一度认为会永远熟悉下去的人啊。”
“该怎么办呢?我还能不能再遇到另一个跟我合拍的人?”
“于是我开了‘有猫在’,期待每一天在咖啡店的不期而遇。”
好不容易,又能在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我在等那个跟我认输的人,那你呢?你也在等吗?”
“愿你身边对的人,永远不要和你说拜拜。”
“感谢关注‘乐已忘忧’,希望读完我的文字能让你在繁忙中暂时忘记烦恼和忧愁。我是戚乐,我们下周再见。”
于岿河看完眉头蹙了起来:
不知道他和他有没有看见。
于岿河叹了口气,没忘记在右下角点了个“在看”。
才没过多久,就已经破了万。
任望珊愣神了好久,才退出公众号,打开音乐翻找了好久,找到了那首晴天。
这首歌已经很多年了,也已经被翻唱了无数遍,拥有了无数个最新的版本,但她还是只爱听最老这一版本的。
就是那首在2013年的初春,她半梦半醒间转过身,对上后桌镜框后面那双漂亮眼睛时,音质沙哑的广播里流出的昆城一中专属每日推送。
你看这一晃六七年啊,我们已经再也没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