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琼的脸上铺陈着一片水光,看着阁楼的石门轰然倒塌砸地,四分五裂。
绿色的恶臭粘液上飘着不明生物组织块,如开闸放水般流出。
“轰隆隆——”
包括整栋建筑在内的这方天地,突然不安地震颤起来。
众人的灵性中传来了强烈的预警。
“什么情况!?”满脸鲜血的萨尔曼惊呼起来。
“不好,这处移涌秘境恐怕要坍塌了!”处在收容祭坛核心位置的何蒙巡视长突然果断出杖,莫名的一股阴冷之风刮灭烛台。
袅袅青烟之中,他遵循特定的逆行轨迹,一笔一划地抹去了玄奥的符号。
欧文巡视长立即身形飘起,灵性之火具象而出,将手上的咒印纸皮点燃,然后逐一切断了三位助手的神秘联系。
“走,进折返通道!”
范宁的发狠让牵引力脱钩、收容祭坛里面什么也没有、这方移涌秘境又突现异变……
三件眼前的事实联系起来考虑,再稍微辅助一点递推的逻辑,这两位邃晓者转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寄生关系被抽离,“画中之泉”残骸被控制,嬗变输送管道枯萎收缩,才会动摇这个“大宫廷学派”遗址的根本。
是的,当根基不复存在,神秘学平衡被打破,这处本来就很病态的地方,恐怕马上就要彻底毁灭了。
特巡厅行动小组的五个人,身形一个接一个地果断投入落地窗中。
如果不是置身于秘仪内,或许能稍微进门查勘一番情况,但中断仪式花了足足两分钟,秘境的景象已经千疮百孔,再没几个呼吸的时间去深究了。而且那位“紫豆糕小姐”带人飞行的速度太快,过于深究也没用。
虽然不懂为什么范宁能做到抗衡“清口树”秘仪的牵引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死还控制了残骸……
但没关系,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他手上拿着什么,最后人总要从这里出去。
己方不走也得走,范宁同样不走也得走。
人到手后,一切从长计议。
折返点那里守着的可不止眼前这点人。
何蒙带着奇异叶片,最后一个没入通道。
裹覆在落地窗上丰饶甘冽的气息消失,井口变成了一个可随时通行的开放式状态。
何蒙感受到了自己堕入了一片无序的裂隙,而兜里的“茧”相颜料引物,正在不断地修正醒时世界的指向位置。
就像曲折盘绕的一根长水管,作为水流的自己只需向前涌动,不用考虑出口在哪。
那个折返点给人的启示不算很远。
“轰卡!——”
特纳艺术厅后山大雨滂沱,晦暗一片。
二三十道似有似无的黑色身影,围绕在己方五人周边。
时不时的电闪雷鸣让黑夜变为白昼,断了线的水珠从众人帽檐与雨衣上淌落。
“何蒙先生,您没带着他出来?”诺玛·冈在人群中出声
何蒙简述了后来发生的情况。
“……所以,不需多时他自会出来。”他脸色淡漠如初。
“待会我们的行动以您为主,‘蜡’先生。”冈闻言点了点头,朝旁边的同僚开口。
“冈小姐请便。”
她的旁边还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神秘男子,这人帽檐低下,声音听起来好像年纪不大,又似乎患有严重的腿疾,双手缩在雨衣袖子里,不像是有什么行动能力或战斗能力的样子,但是,从冈说话的语气来看,这位“蜡”先生同样是一位巡视长。
四位邃晓者,及大量的中高级调查员,在此恭候着范宁。
这群人在简短交流后继续凝然等待,欧文却皱起了眉头,借着闪电的白昼看了看湿漉漉的怀表。
那位移涌生物“紫豆糕小姐”也不过邃晓一重极限,就算实力再进两大步,在移涌秘境坍塌后的混乱裂隙中,也做不到保住尚未突破邃晓者的范宁吧?
应该说,他对这一点的分析和估计是准确的。
“大宫廷学派”遗址。
早在特巡厅刚开始中断秘仪、拆卸祭坛时,琼的紫色身影就飘进了阁楼。
“噼哩哗啦——噼哩哗啦——”
裂缝蔓延,砖石掉落,外面的餐具瓷器摔得到处都是。
她眉头蹙得很紧,这里的场景又陌生又熟悉,好在算是有点心理承受经验在前。
简而言之,最高处的这个阁楼睡房,就像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两百个畸变后的洛林教授尸体。
墙壁和家具增生隆起,地面遍布着还在抽搐的瘘管与惨白手指,缝隙中溢满大脑的纹理褶皱,沙发与睡床上密密麻麻的口器与头颅堆叠嵌套……好在这似乎是已经萎缩塌陷后的产物,不再弥漫填充至整个阁楼空间,绝大部分生机活力也已失去。
琼小巧的身影左右飞掠,避开那些恶臭的畸形事物。
然后她在一道屏风后方的空地上,看到了范宁躺在一块相对洁净的区域,衣服破烂得像筛子一样,裸漏的皮肤上有大片污渍,但灵性的躯体竟然基本完好,左腕上还缠着一卷凝胶状的透明条带。
他的气息的确十分微弱,但不像是油尽灯枯的类型,而像是……类似大病初愈的状态?
然后……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奇怪了,明明是你准备去送死,明明是我在旁边看。”
琼松了口气,但眼眸中不免有些疑惑,而且这里似乎除了残渣肉块外,没有看到什么别的特殊东西,那些嬗变管道也不见了。
最后,她的目光扫到了范宁左脚边上,那里有一个漆黑色的金属质地小盒子。
从上面开出的玻璃孔洞上看,像是个造型奇怪的手电筒?
坍塌的轰鸣声中,视野有些天旋地转。
来不及进一步细想,虽然“裂分之蛹”的具象孽生物已失活,但祂是上列居屋高处的无形存在,这里仍然残留着祂高浓度的知识污染。
待了这么一会,琼就觉得眼前开始出现虚幻的重影,自己体内有什么微小单元在蠢蠢欲动地分裂了。
而且,移涌秘境的彻底坍塌已进入倒计时。
她一把将范宁的灵体拉了起来。
“这里怎么回事?”两人刚刚飘起,他就醒转过来,嘶哑开口。
问题是下意识问的,在扫视一圈周围情况后,范宁自己已然清楚,黑色手电筒也在其控制下跌跌撞撞归入手中。
“你醒了,所以我之后还是相信你有分寸。”琼说道。
“当然。”仍在头晕目眩的范宁“嗯”了一声。
他觉得对方关心的立场未变,言语内容也没什么问题。
但不知是什么因素的作用,这么一小会的时间,她的性格气质似乎又进一步发生了改变。
“你必须马上离开,我在坍塌后混乱的移涌裂隙中护不了你安全。”
现在的场合显然来不及就刚才的事情过多交流。
“之后怎么见你?”范宁伸手缓缓捋过那根轻柔的束腰带。
“入梦时尝试念想‘西西里舞曲’,但我不确定接下来如何,或许有一小部分概率。”她的回答言简意赅。
两人的身形飞到落地窗前,这时何蒙刚走,那口具有抗拒性的无形之井正恢复着原来的开放式特性。
窗外和房内的景象均变得十分怪异——有些地方已是一片莫名的虚空,有些是完全不相干又难以窥清的场景,或是与相邻事物一致,但呈现出如耳蜗一般的密集溃烂。
“小心‘绯红儿小姐’。”砖石掉落间,她又仰首看范宁。
“明白。”
虽然之前的交锋有惊无险,但如果多出一点偏差,比如文森特的创作再少一幅,自己四对一,或者“茧”的位置没被库米耶占据,自己五对二,那么以“绯红儿小姐”的位格,事情就会朝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
地动山摇中,少女做着叮嘱,语调平静、快速且认真:
“执序者已在辉塔中升得很高,许多非凡手段超验且无迹可寻,有时并不是你不够聪明谨慎,或行事冲动无常,而是你难以摆脱那些存在的影响……我就怀疑当时进入暗门的决策是不是和‘绯红儿小姐’的什么暗示有关,目的是吸引我沿那条特定途径入梦,好将我控制起来……至于你,虽然不知道她目的何在,但她已经盯上你很久了,你早就被无形中利用过了一次。”
范宁再次微微颔首:“《痛苦的房间》逃逸升华一事,如今来看结论明显。”
换作他一直在点头答应,这在平日里不太常见。
“你表情到底怎么回事?”琼疑惑地看他。
“没怎么。”
“你眼睛不舒服吗?”
“首演已经如期举行并落幕。”范宁别过头去,看向落地玻璃窗。
听闻此言,少女悬在空中的小巧身影怔在原地。
他的意思是说……
遍布空间各处的溃烂孔洞在吞噬一切。
“得走了,回见。”范宁眼中寒芒一闪,扯下那根附带一缕神性的淡紫色束腰,缠在手里,整个人一个助跑,投入无形之井。
回过神来的琼出声喊道:
“小心那帮人。你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也就这根非凡琴弦…..”
范宁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在混乱裂隙中极速穿梭的过程,方向不明。
眼前的色彩与线条疯狂旋转,不过他已经感受到了口袋里的“茧”相非凡颜料,正在修正着紊乱的轨迹,逐渐指向一处不太远的方向。
这会醒时世界应该已经入夜。
折返特纳艺术厅后山在即,范宁神经绷紧,时刻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突然,舌尖传来一股怪异的滑腻感,然后左手手腕再度绷紧!
几个音符带着线段,莫名出现在了自己眼前:「re、fa、la、#do」。
带着增三音程,音响暴力粗糙的d小大七和弦。
“凝胶胎膜!?”
当时在封印室第一次遭遇《痛苦的房间》时,正是它帮助自己抵御了侵染和溶解,然后上面的印记莫名其妙就多出了一个“升do”,叠加在了原有的d小三和弦之上。
所以范宁的第一反应,是又遭遇了什么“池”相污染,引发了这件礼器的反应。
但是他惊讶地发现,这张凝胶胎膜在下一刻,利用自身更强的灵性波动,盖过了原本“茧”相颜料的指向修正!
范宁感觉自己就坐在一辆急刹再踩着油门倒车的汽车里。
一个趔趄,又一个更大的趔趄。
醒时世界的折返指向,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彻头彻尾的变化!
“……路径重现法?”
“寻找一位‘用于标记之人’,持“引物”去往醒时世界具体某处?然后实现某种神秘学闭环?”
“这样后来的人持着“引物”进入折返通道,就能够重返当时标记的路径?”
“!!!难道这个真正的‘引物’是……”
眼前混乱的色彩线条顷刻间静止,然后沿着逆时针方向更加疯狂地旋转起来。
他脑海中浮现起了那天将车停在海华勒庄园后,罗伊展开一小张对折的雕版印刷纸,借着昏暗光线轻轻阅读的样子。
“……新历871年,一场无法解释的大火烧毁了瓦修斯父母的‘自由民俗草药坊’。”
“……巧的是,在稍前一小段时间,我们发现有一个人光顾过几次这家‘自由民俗草药坊’,这个人名叫维埃恩,职业是一名管风琴师。”
“……他的主要诉求是治疗青光眼,起初有明显好转,但又好景不长地重新走下坡路,于是‘自由民俗草药坊’的主人给了维埃恩一个信物,并告知他们的草药手艺是从南大陆习来的,治疗效果不尽理想或许是还没学到家之故。”
“……在草药坊的数次建议下,维埃恩终于下定决心,按照信物上的联系地址,亲自去南大陆求医。”
一大波汗毛竖立的恐怖感击中了范宁。
他脑海中浮现起了圣塔兰堡那晚,两人夜探“瑞拉蒂姆化学公司”,希兰扮演瓦修斯,与自己在西尔维娅天台聚会上配合演戏的经过始末。
到底是谁在给谁演戏?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于无形中操纵着这一切?是一方利用自己,还是多方博弈?
来不及仔细复盘那天看似正常的谈话过程。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好不容易“大病初愈”的范宁旧伤发作,头痛欲裂,一切都在极速坠落,模糊失真。
脑海中思考的词语,已经没法串联成有逻辑的长句了。
眼疾?……
求医?……
特纳美术馆旧址?
使徒?引物?信物?
这就是他妈的所谓的……信物???
范宁那原本与何蒙一行人相似的、来自特纳艺术厅后山的近距离定位感,像炮弹发射般被远远地抛飞了出去。
那个新的指向非常远,远到超出了这座城市,超出了这个帝国,超出了这片大陆!
意识彻底堕入横无际涯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