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冠名?”
“一种艺术新领域么?”
“怎么个玩法?”
范宁提出的这个概念很新奇,好像从未听过,就连在场充当见证人的汉弗莱司长,都忍不住追问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阐述。
“一种艺术与市场相结合的商业模式。”范宁笑着解释道,“嗯,这虽然有商业性质,但我保证它会‘很优雅’,‘很有文化品位’...”
他拿出数份草拟的合作意向书,让随侍分发下去。
范宁的解释和定性,让接过去的绅士淑女们饶有兴趣地阅读起来。
“我就其中几个主要版块,向诸位简短阐述一下。”
在第一部分板块,范宁对拥有肯特牌汽车的车主阶层和艺术品味作了归纳;
对肯特汽车公司的竞争汽车品牌名单进行了梳理;
对经常出席音乐会或美展这一类艺术场合的宾客群体作了分析。
并对相关艺术活动的各类曝光渠道作了分析...
在第二部分板块,范宁列举了公司接受“艺术冠名”合作后,可享受到的一系列权利。
最核心的是,在音乐会项目名称前面,冠以品牌方“肯特之夜·”的前缀,并要求媒体在报道时维持此格式;
然后比如在特纳艺术厅几处醒目位置,设置至少为期一年的“艺术合作伙伴”展示区。
如在音乐厅检票大厅里,向听众展示一辆肯特汽车公司的豪华车型,公司可安排讲解员从工业设计的角度分析它的艺术理念和文化渊源。
如音乐会门票、海报、曲目单上将带上自己公司的商标;
如他们的老客户可获赠票,以及带范宁署名的邀请函,可享受中场休息时的精美茶歇;
大客户则可获得受邀观看艺术家们走台排练的限量资格......
……
范宁玩出的花样,把对面几位肯特汽车公司的家族高管惊呆了。
他们的初衷是准备一笔赞助金,以“商业合作”名义来和伟大艺术家攀上关系。
可和范宁谈着谈着,这几人突然意识到,这事情到底是谁“赞助”谁还不一定呢!
大财阀在乎名声和品位,但扩大利润仍是其本能的思考,他们的负责人可不是傻子。
范宁提供的这种营销宣传资源,比像个傻子一样地砸钱,投放那些该死的地铁、电台或商业楼广告位的效能高多了!
这种宣传的受众精准度,对文化品味和品牌形象的提升,和以往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比起公司每年无底洞一样的营销资金,这投出去的钱真不算多,而且大概率还能从未来的市场增量上赚回来!
这位范宁指挥先生提出的“艺术冠名”思路,可真是太他妈有意思了!
为什么他要玩艺术啊,为什么他不去做生意啊!!!
那位肯特汽车公司家族高管,原本的计划是以公司名义,向旧日交响乐团提供5000镑资助,外加以家族二小姐的私人名义,赠送范宁这位艺术总监一台差不多价位的豪华轿车,也就是赞助总价值约一万镑。
结果经范宁一阵玩点不一样的“忽悠”,最后走出洽谈室的时候,他签的东西换成了一叠初步合作意向书。
涉及到己方的核心款项,是用总票房价值的30%为旧日交响乐团音乐会作艺术冠名。
范宁所告知的自己的计划定价可不便宜。若按总票房30000镑算的话,这每场音乐会还没开售,范宁就能直接收回9000镑的成本。
而双方签下的,是年底开幕季的所有场次!
整整十场!!
出来的时候这几人脸上笑嘻嘻的,一幅赚大了和攀高了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家洽谈对象,是古戈瓦集团和皮奥多酒庄集团。
选择这三家财阀作为潜在的旧日交响乐团冠名品牌,范宁精心考量了很长很长时间。
首先,品牌的“逼格”要高。
肯特汽车公司的品牌调性,有些类似于近代欧洲成立初期的奔驰,用同时代的货币购买力比较的话,价格还要更高。由于如今汽车还未进入到大工业生产阶段,算是半手工艺半工业品的稀罕物件,也就几座大城市里的市民能经常看到,而范宁指定他们在音乐厅展示的必须是公司最豪华的车型,就无疑更是能彰显上流社会地位的大宗工业品了。
古戈瓦集团则是世界知名奢侈品集团,以打造男士西服、怀表、手杖、腰带等日常用品起家,旗下子品牌缇芙妮的经营业务是偏女性化的香水、珠宝、披肩与挎包。
至于皮奥多酒庄集团的几款高端红酒,在提欧莱恩贵族圈子里的流通价格高居不下,只要是稍微有点实力的家族,庄园酒窖里必然有几瓶上了年代的皮奥多藏品。
总之,合作方必须是针对上流社会的奢侈性需求的品牌,而非煤矿、化工、冶炼、粮盐等这些虽然属于经济命脉,但听起来总归有些“不精致”或“不搭调”的东西。
已走入工业时代的提欧莱恩,财力雄厚的集团有很多,但能和音乐会、美术展、艺术沙龙等元素绑定在一起的合作方,总不能是“大戈狄弗煤矿公司”或“西维弗勒生猪屠宰厂”吧?
所以某位一直在试图联系范宁的加德纳伯爵,一直在被无情拒绝。
然后,第二个条件也必须满足:
不能是完全垄断的行业!
提欧莱恩铁路公司用一笔小钱去赞助艺术家是正常的,但绝对不会投入一大笔广告资金,宣传民众去乘坐他家的火车或地铁。
民众有的选么?
这类公司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客户”的概念。
必须要存在同行竞争,寻求宣传曝光的原始动机才会强烈。
最后同样重要的一点:自己的合作方应该分属不同行业领域,不存在直接竞争关系。
总共不能收了几方的钱,还让他们互相打架对吧。
豪华汽车、典藏红酒、珠宝香水怀表等奢侈品...在上述三重条件的定位下,范宁的甄选工作十分精准。
效果也就完全出来了。
一方面,这些事物本身就带有设计或文化底蕴上的艺术性,对于范宁自己来说,它们出现在特纳艺术厅各处,并不会拉低旧日交响乐团的形象。
有些媒体热衷于挖苦艺术领域的商业行为,一旦艺术活动和金钱沾边,他们就叫嚷“破坏纯洁性”,好像艺术家不要吃饭,艺术事业不要烧钱似的。但范宁选的这些元素,通过恰当的表达载体,只会将艺术厅的外部环境布置得更具优雅氛围,带给乐迷宾客更好的体验。
另一方面,对这些追名逐利的财阀集团来说...
这笔“艺术冠名”投资下去,自身品牌的格调将与音乐会、美术展、艺术沙龙等关键词绑定在一起,高端形象与文化品位就进一步明确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已有或潜在客户,与出入艺术场馆的上流社会群体具有高度的重合性!
他们受到礼遇,客户跟着受到礼遇。他们的形象变得优雅,客户的形象彷佛也跟着变得优雅。
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但这心理就是如此微妙。
试想一位在几大汽车品牌中间摇摆不定的富家子弟...
或一位正在计划购买其他奢侈品牌的贵族小姐...
听了场音乐会后他们突然发现,什么情况!?为什么名称前面有“肯特之夜”?为什么肯特汽车的车主有旧日交响乐团的邀请函和赠票,还有范宁指挥的署名?为什么那几位拥有古戈瓦旗下缇芙妮挎包品牌的淑女,可以在中场休息时被邀请去往精致的茶歇区社交,并享用饮品和点心?
大家都是奢侈品消费者,为什么他们更优雅一点?
对追求高贵和体面的上流社会人士而言,这种消费抉择的影响就很有意思了!
“人家的新场馆做氛围花钱,您做氛围反而收钱,偏偏让人挑不出毛病,偏偏连赞助方也跟着获益,或许提欧莱恩的某所公学应该再聘您一个工商管理方面的荣誉教授。”
充当见证人的汉弗莱司长了解范宁拟定的合作方案书后,在洽淡间隙如是感叹道。
乐团获得了大量赞助;
乐迷赏乐看展的氛围更加优雅;
财阀的格调和营业额能提升;
客户获得了高贵的礼遇。
四方受益的格局。
第二场和第三场洽谈,对方负责人流露出越来越强烈的兴趣,对于再来一波“古戈瓦之夜”或“皮奥多之夜”的冠名合作已经跃跃欲试了。
这不仅会是一笔被传为美谈的艺术投资,更是一起具有开拓性意义的奢侈品营销案例!
范宁却把合作的节奏压了压。
他传达的意思是,时间还早。
年底的开幕季已经和肯特汽车公司谈好了,为这两家公司预留的,是新年一二季度的演出计划。
经过年前这次“试水”后,他会根据双方的市场反响,调整后续合作方式。
价格什么的会有优化,当然,品牌方冠名后的各项礼遇,也会拓展得越来越多。
都是好事,有了经验,越往后效果肯定会越来越好,古戈瓦集团和皮奥多集团的话事人欣然答应,并在临走时不断强调保持联系。
当范宁跨出文化与传媒部的办公大楼时,暮色再一次降临。
“奢侈品行业本就靠溢价攫取高额利润,这下我帮你们再次提升了所谓‘品味感’和‘高贵感’,溢得更多的部分,就多分我一点吧...”
“总不能一缺钱就薅自己同伴的羊毛吧,这些财阀这么有钱,多砸一点过来没关系...”
“也总不能天天让希兰担心乐团没钱花了吧...”
坐进出租马车的范宁嘴角扬起笑意,欣赏着流动的街景以缓解疲惫感。
晚上有一场由亚岱尔家族主导的晚宴,看在卢的面子上范宁没有推辞。
而次日一早范宁又开始了拜访或应约,这次打交道的是美术圈内的几位知名投资人、出版商或收藏家...
圣塔兰堡这几天跑下来,除了第一天录唱片和学钢琴外,范宁的感受只有一个:累。
得体又广泛的社交对他而言,是一件能做到但需要刻意维持的事情,他无法同有些人一样从内心深处享受这种过程。
有时他在幻想自己也拥有一个财力雄厚的家族背景,这样可以由着自己性子,纯粹挑选着音乐事业中有趣的部分去做。
可现实是开馆在即,有很多关节都需要提前打通,而且庞大团队的日常运转、承诺给予追随者和同伴们的高水准平台、自己的艺术理念和普及计划...它们都需要大量资金。
不算有趣的事,但自己做得挺好。
艺术最重要的是优质作品与演绎,但艺术管理也讲人情世故,很多人生前潦倒,死后才被发现价值,如果可能的话,范宁并不想做悲情人物,他是个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混合体,艺术事业的进步是掌控欲,艺术创作的突破是使命感,两者都要。
从圣塔兰堡完事返回,已是一周之后。
这段时间,由希兰、琼、罗伊、卢和卡普仑夫妇牵头,加上几位已从圣莱尼亚交响乐团毕业的优秀前任首席为辅,针对已收到的简历基本完成了筛选工作。
范宁一回来,就开始依托校方的暂借场地组织初轮面试了。
那些通过初试的演奏家,或应聘行政岗位的职员,收到了一条神秘的终面通知。
这天夜里,范宁入梦并诵念起关于“无终赋格”的祷文,他的灵体击穿星界,轻飘飘地落在启明教堂的木制礼台上。
他走向台下,穿过被廊柱分隔的条条红木长椅,两侧则是廊台上的一排排蜡烛。
右手轻轻抬起,灵感丝线划定烛芯的小区域空间,另一端探向了穹顶天窗之外的某个存在。
他想象着自己将遥远的光芒与炽热拉扯于此,抬起的手掌缓缓平移。
嘭——嘭——嘭——
蜡烛一根根燃起金色的火焰,在每一圈烛火的光影里,范宁都“看到”了不同的梦境景象提示,并分辨出了所属主人翁的不同灵性。
但共同点是,这些梦境中都回荡着一些带有范宁自我特性的音响背景。
呼吸动机、原野主题、鸟鸣动机、雅克兄弟、魔鬼动机、圣咏动机...
收到终面通知的应聘者,皆按照上面的要求,在入睡前强化了对范宁《D大调第一交响曲》“巨人”片段的回忆暗示。
“负担不超过30个人应该没问题。”范宁仔细体会思考,“...嗯,我还得将希兰他们几人拖入联梦一起帮我评价参考,稳妥起见,终面人员控制在20人,分三批进入,这样就不会出现中途掉链子的情况了。”
计划已定的范宁划动手指,先是随意将灵感丝线投入了一盏烛台的火光中。
夜晚的普肖尔区,独栋小别墅的三楼闺房内,一头蓬松金发的少女正侧卧在柔软睡毯中均匀呼吸,她是与范宁同届毕业的、参与了《第一交响曲》首演的竖琴手伊妮德。
少女的睡眠群象中充斥着湖水、微风、新芽、晨雾等碎片化的事物,与之一并存在的是《第一交响曲》呈示部原野主题的音响,某刻她忽然心有所感,蹲在一片花丛中嗅着芬芳的气息,再度站起时,她已置身于深色的木质礼台上。
梦境中的伊妮德惊讶地环视眼前这座教堂。
金色雾气氤氲,氛围庄重宁静,跳跃的烛火让厚重垂帘纹饰的阴影在弧形廊柱上流动。
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到了范宁身上。
他穿着白色衬衫,坐于空空荡荡的听众席第一列正中间,正悠闲打量着礼台上的自己。
“嗨,范宁教授,晚...晚上好?”独处的情景和氛围,让伊妮德有些羞怯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这种不真实的奇幻感让她确信,范宁先生真的是一位极其强大的官方神秘主义者。
“你好。”范宁对这位穿着睡袍的金发少女笑了笑,“欢迎你来面试,《第一交响曲》首演上你的表现让我印象深刻。”
太好了!这肯定是加分项!一想到自己离这份待遇高得有些不真实的工作更近了一步,伊妮德内心的兴奋盖过了紧张。
“怎,怎么面试?我需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弱弱地问道。
“大家一会到齐,你可先按照提示,想象你最擅长的乐器模样。”范宁说道。
数个呼吸后,一把竖琴的轮廓从金色雾气中脱胎而出,并逐渐变得清晰稳定、富有质感。
“请坐。”范宁抬手间,座椅和谱架也在伊妮德身旁具象而出。
少女小心翼翼地在竖琴前坐下,而当她试着拨出一连串晶莹剔透的琶音华彩后,忍不住捂嘴惊呼起来: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