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宛回到屋内开始写信,她已经什么都不想提了,只反反复复的提醒着安远兮,离四月之约已不足月余了。
他们九月十一分开,正月十一便应是安远兮到达金义山庄之日。而此时已是腊月十六了。
年前,叶清宛又见过一次大夫人。
她穿着一身极为隆重的华服,站在主殿前,给众下人护卫们分发任务,说着鼓舞人心的话,面无表情,古井无波。
可叶清宛瞧在眼里,只觉得她身形有几分寂寥,空洞洞的华服只为撑起她强悍的表象。
叶清宛记得韩君笑曾说过,这大夫人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了,现在看来的确是有几分形容枯槁,这一切都隐藏在那浮华的妆容下。
韩君笑陪在她身后,有样学样,毅然一副接班人的模样。
叶清宛寻了个机会去问,她不对金一鸣无意吗?怎一副山庄未来女主人的模样?
韩君笑道,她虽对金一鸣无意,但这金义山庄毕竟是金家的,她身体里也有一半金家的血。岳绮烟的身体众所周知,无论如何也是做不了持掌中馈的。大夫人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了,待大夫人一走,这偌大个山庄后院,便只能让她扛起。
韩君笑自嘲般的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天上该喜欢那些文人墨客?到时便找个穷酸书生入赘好了,不妨碍我掌管山庄,他也不会对山庄起什么觊觎之心。”
叶清宛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韩君笑的娘可真是传说级别的“扶弟魔”呀,还把自己女儿也成功教育成了“扶兄魔”。可她言语中也并无道理,毕竟金义山庄三百年基业,不能眼见着没落下去。
除夕夜那晚,叶清宛在主殿的宴会上见着了老庄主留下的青年才俊们,足足有五六十人之多。
他们齐聚一堂,与老庄主等人共渡除夕,整个大殿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她因为花瑾言的关系,坐的离老庄主不远。隐约间觉得老庄主比上次见时要更为苍老了,虽面容不显,直觉却是外强中干,空有一个枯架子。
她心下好奇,上一次见老庄主时,老庄主才刚出关,看模样仍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这不过才短短月余。
待众人吃完饭,便由老庄主领着去广场上放烟花。
往年的除夕,安远兮怕她在君山上闷着,都是带她去山下村镇里过的。
找一家客栈,点一桌酒菜,吃着喝着,看着身边嬉闹的人家,虽身不在其中,却能体会其乐。
往往是吃着喝着,便常常是喝多了,再趴在安远兮的背上,看着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世界,和做工粗糙却依旧绚丽的烟花,傻呵呵的乐着。
那些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铺满整个视野,绚丽多彩,耀眼夺目。
烟花易逝,不过转瞬。
叶清宛不肯放过每一个绚丽的瞬间,眼睛直直的盯着天空。
耳旁是嬉闹的人声,有男有女,有人说着来年的美好希冀,有人感慨着时光易逝,昨日不再。
忽觉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手微微有些粗粝,却很轻柔,她只当是穆念之贪玩。
待烟花结束,却见穆念之遥遥站林望之身边呢,而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
年后岳绮烟开始病了,只急的金一鸣是抓耳挠腮团团转。
众大夫诊断后都直道恭喜。
叶清宛也去诊过一次,的确是怀了。可“恭喜”二字她是说不出来,岳绮烟的身体根本就不宜怀孕。
她跟岳绮烟提过一次,岳绮烟却只道自己是身体自己心里有数,而且,这金义山庄一脉单传,的确需要子嗣。
叶清宛哑然。
她觉得岳绮烟可能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或许是心存侥幸,却不知搞不好一旦心衰便是一尸两命。
而岳绮烟的态度却又是那么坚决,说这一胎好不容易怀上,她必须要为金一鸣生个孩子,否则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便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叶清宛看着她,作为医者,更作为一个朋友,真不知是该从岳绮烟的身体出发,还是该遵从病患的意愿。
她很矛盾,很纠结。同时,她也不敢向岳绮烟那样心存侥幸。毕竟岳绮烟的前十几年生活已经告知了,这并不是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孕期心脏的超负荷工作所带来的风险,是不可预估的。
岳绮烟求她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金一鸣知道。
叶清宛也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正月十一,安远兮并没有来。
叶清宛在巨石牌坊下从早等到晚,从晨昏等到日落,等到小脸冻的冰凉,呼出的热气飘到额发上凝成了水珠,而后又凝成了一层白霜,
秋灵来劝她回去,她便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回到屋内躺了良久,铺开纸张开始写信,将岳绮烟的情况说了个大概,问他此种情况,医者应当如何。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岳绮烟的身子总是不见好。
大夫人却是偶尔来岳绮烟院中坐坐,有时说些金一鸣小时候的事情。金一鸣毕竟不是在她身边长大,她知道趣事也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说的时候便一改往日的严肃庄重,满目的慈祥之色,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后宅老太太。
有时她稍稍给岳绮烟说些山庄的人情往来,说到别人秘闻之处也不免同一般女人那般八卦一下。
而更多的时候就是那般枯坐着,看着晨昏日落,叮嘱岳绮烟好好照料身子。
叶清宛无意中碰到过两回,也便陪坐着。她看着大夫人,恍惚间觉得大夫人似一个气球般,正在慢慢泄着气。
往日里大夫人全凭一口气强撑着,她年轻丧夫,为了不让人笑话,便扛起了整个金义山庄的内宅事物。小到人员分配,大到各铺子店面资金链。现在金一鸣有了子嗣,她终于可以将担子卸出去了。这一放松,便病倒了。
金义山庄内宅的担子便毫无预兆的让韩君笑接了手。
金一鸣两个至亲的女人身子都不大好了,他整日整日的愁着张脸,老庄主看在眼里,把他喊去彻夜长谈。
第二日金一鸣失魂落魄的从老庄主房内出来,叶清宛遥遥的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往日里神采飞扬的金一鸣似乎突然沉稳了很多,肩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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