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别挤,&nbp;&nbp;今年带来的货物十分充足,人人都能买到。”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站在一处高台上朗声道,看似温和带笑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一道精光。恐怕在他眼中,&nbp;&nbp;下面这些狂热的百姓都是待宰的肥羊。
这里一条街都清了出来,&nbp;&nbp;两边的路面上全是他们这个商队卸下来的货物,里头大部分都是南边来的新鲜玩意,&nbp;&nbp;无论是吃的用的还是穿的,&nbp;&nbp;都应有尽有。江淼注意到,之前那大嫂提到的照人很清晰的镜子,&nbp;&nbp;前头的一个摊位上正摆着几面。
之前江淼想在裴祖母送的那家琉璃店里找出能替代玻璃的透明琉璃,可惜的是那东西可遇不可求,&nbp;&nbp;产量太少,价格又昂贵,他的大棚计划不得不夭折了。现在他发现南边竟有人弄出了玻璃,&nbp;&nbp;大棚计划难免又死灰复燃了。
他跟着人潮往那边挤过去,&nbp;&nbp;然后在摊位前就被两个壮汉拦住了。他们说“请各位站在这里看便是,&nbp;&nbp;这西洋镜容易碎,要是不小心碰坏了大家都没得意思。”
“这位大哥,&nbp;&nbp;敢问你们这西洋镜要卖多少钱一面?”江淼问二人之中比较面善的那个。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nbp;&nbp;道“你问这个作甚?”
江淼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想买一面回去摆着吗?”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壮汉便嗤笑一声“凭你也想买这个?”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nbp;&nbp;看起来寒酸至极的人胃口倒不小。
江淼似被激怒,&nbp;&nbp;胸脯一挺,&nbp;&nbp;眼睛一瞪“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一面镜子吗?你说多少钱就是了!”
“说出来怕吓死你。”那人轻蔑一笑。
江淼也冷笑一声“谁也不是被吓大的,&nbp;&nbp;你只管说就是了。”
“这里头最小的那面看到了吗?”那人指了指桌上大概一个盘子那样大的镜子,&nbp;&nbp;“就这,&nbp;&nbp;便是二百两。恐怕你浑身上下,&nbp;&nbp;也掏不出这么多吧?”
“二……二百两?”江淼做出张口结舌状,一看就知道是被这个价格震惊住了,“这可比铜镜贵了不少啊!”
“买不起就别在这凑热闹,滚吧。”那壮汉不客气地推了一把江淼,把他推了个趔趄。江淼身后的蝉衣和问荆立刻眼睛一瞪,就要上前教训这个胆敢欺负她们江爷的人。江淼立刻以眼神暗示,才让两人暂时按耐住脾气。
“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等着,我去把手中之物卖了,就有钱买镜子了!到时候我非要你亲自给我送到家里去!”江淼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嘴里放出狠话。
那人定睛一看,发现江淼篮子里装的是干松菇后,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我说呢,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亏我还浪费口水和他说了这么久。”那人向另一个人吐槽道。
江淼很生气,丢下一句“莫欺少年穷”就钻出了人群,惹来那人放声大笑。这边的动静惹来高台上的人探寻的目光,见江淼确实没什么好注意的,他才收回视线。
“江爷,您为何不直接买下呢?也好让那起子小人长长见识!”蝉衣愤愤不平地说道。
江淼走出人群后,立刻就变得正常了。他笑着说道“他态度如此恶劣,我还在他那里买东西,岂不是更便宜他了?”花钱打脸这种事江淼是不会做的。如果能买下大批的玻璃他还会考虑一下,就这样一面镜子,对他而言完全没什么作用。
蝉衣郁闷地点头“您说的也是,但平白被这么羞辱一顿,您咽的下这口气吗?”
问荆道“江爷自有主张,我们只需看着便是了。”
问荆比蝉衣更冷静下,她早就观察到江淼不同寻常的举动了,在她的印象中,江爷不是这样的人。
江淼笑了笑,道“我们再去另一边看看。”这条街是卖货的,隔壁那条街则被清出来收山货的。
到了隔壁那条街,江淼倒是没再吃商队其他人的白眼了,因为这条街上提着篮子扛着麻袋的大部分人,都和江淼打扮得差不多。他们站在各个摊子前,将自己采得的东西递出去让人验货,验好后便是谈价钱。往往一大袋东西交出去,然后换回一小块银子。有时候甚至银子都没,换来的只是一大把铜钱。
江淼在后面暗暗皱眉。虽然他知道一个东西的进价与卖价不可能相同,但见到相差如此大的,也是少见。
江淼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来到一处摊子前,道“劳烦管事帮我看看,这篮东西值多少钱?”他把篮子放在桌上,任由摊子上的人翻看。
“你这些东西,山上到处都是,本不值什么钱。念在你上山一趟不容易,就给你……三十文吧。”他的语气中满是施舍的味道,就好像发了多大的慈悲才收下这篮东西似的,若是朴实的山里人,恐怕还真会被他唬了。
江淼简直要气笑了,他道“管事莫不是觉得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像这样成色的干菇,外头少说也得一二百文一斤,我这里可不止一斤,区区三十文,你便想打发我?”
管事被质问,脸上一点也不慌张,反倒是司空见惯一般,想来了解行情和他们讲价之人也不在少数。
“你也说了,是在外头。若有那个能耐,你尽可以自己将东西卖到外头去。若不然,在我这里,它就只值这个价!”
江淼沉默了一会,将篮子拿回来,他说“我不卖给你了,这街上那么多收山货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家。”
“不卖给我?”那管事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
笑完后,他说“那你只管去问问吧,倘若有其他人要收,你只管卖给他就是。”
他这样一说,江淼便猜到了,这里的人应该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果不其然,他问遍了这条街所有收购山货的摊子,都没一个人开口收他的东西。
江淼走时经过第一个摊子前,那人还说了句“明儿再来卖,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江淼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了。
蝉衣和问荆本来远远地跟着,等转过弯后,便快步追了上去。
“江爷,这些奸商太可恨了。那些百姓辛辛苦苦采来的东西,竟被他们说的一文不值。”蝉衣道,她刚刚看了好几个摊子收货的手段,几乎都是先将别人的货物贬低的一无是处,然后再开个低价收下。百姓们已经习惯这样的方式,连一句疑问都没有,便将攒下的山货都卖给了他们,然后转去前头买粮。
“是啊,商人做生意精打细算是常理,可像他们这样的,分明就是不正常的交易。”用他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他们本来可以明抢的,却偏偏还给了你一点钱。
“唉,也就是沧州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换做梁京,哪个商户敢做这样极不公道的生意,也不怕官府封了他的铺子。”蝉衣嘟囔道。
江淼听见她的话后,陷入了思绪当中。
他到家时,其他院子里的那些女眷也回来了,她们的脸上都挂着愉悦的微笑,显然是买到了心仪的物品。和江淼一个院子的大嫂,有些高兴又有些肉疼,因为她买到了镜子,但镜子实在太贵了。要不是实在喜欢,她真舍不得掏银子。
“问荆,你去打听一下,何大嫂手上那面镜子多少钱。”江淼道,他不太好凑过去。
问荆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走出门去,接着又顺理成章地凑到了人群中,打听到这个盆一般大的镜子的价钱。
“江爷,她手中的镜子花了一百八十两。”
“一百八十两,刚刚那人给我开价却是最小的都要二百两,敢情还是看人下菜碟的。”江淼冷哼一声,看来这群人应该是清楚她们的底细,在变相给她们行贿。
江淼决定等裴澈回来再商量这事,纵使他们这会不另立商队,也不能再让这些奸商垄断市场恶意压价了。
他一直等,等到小石头和裴沐读书回来,等到天上的太阳逐渐西斜,等到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也没等到裴澈他们回来。
江淼担心极了,又不好在两个孩子面前表露出来,免得他们也跟着担心。幸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有一个衙差从夏河县赶了回来,将裴澈的口信带给他。
行吧,没出事就好。江淼放下心来,觉得裴澈他们肯定是在夏河县发现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们发现的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破案的关键?
夜里,江淼躺在今天显得尤为宽阔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往日裴澈在时,他只觉得很拥挤——无论床多宽,裴澈都要挨着他睡。
今天裴澈不在,他本该睡得很好才是,可不管眼睛闭得多紧,他都睡意全无,脑子清醒得能坐起来和外祖父下十把象棋。
江淼睡到崩溃,终于忍不住恨恨地捶打了一下裴澈的枕头。他想着,明天上午裴澈要是还不回来,他就要去夏河县那边看看了。当然,他不是为了裴澈去的,他是想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的,顺便再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告诉裴澈,让他想一想,大梁律令里有哪一天适用这些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