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了云敖的同意,柳莞心便命绿荷与芊儿抓紧准备些供品与纸钱,她又亲自跑去了花圃,精心挑选了几束盛开的千头菊,小心的用绵纸包好。看着准备完全的一应物品,柳莞心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赵之然领命护送柳莞心出宫,这日一早,便整肃了一队禁卫军的精锐,等候在宫门口。
柳莞心向着宫门款款而来,远远的便看到赵之然巍峨挺拔的身影,让人莫名的心安,走到近前,柳莞心淡笑着说道“有劳赵都尉了。”
赵之然行了一礼,恭敬道“娘娘客气了,保护娘娘是下官的职责。”
柳莞心点点头,便在绿荷的搀扶下小心的进到了车驾内。车里铺了厚厚的云丝软垫,茶点瓜果一应俱全,皆是云敖细心吩咐。
赵之然见柳莞心已安坐,他抬头看了看天,今日的太阳藏了起来,天色阴沉沉的,让人莫名的不安,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便挥了挥手,朗声喊道“出发!”
车驾缓缓移动,向宫外驶去。
城郊那座不起眼的小山上葬着南琴与清音,洛十娘殉情后,柳莞心也让她长眠于此,也算做个伴。
柳莞心跪在三尊墓碑前,慢慢的将准备的供品拿出来,小心的一一摆放在墓碑前。她掏出手帕,细细的擦拭着洛十娘的墓碑,低声说道“十娘,我来看你了,这么久未见,你可有怨我?”
绿荷与芊儿在一旁的铜盆里烧着纸,柳莞心拿起一张扔进了铜盆里,轻薄的纸钱瞬间被火舌吞没,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听你的话,依然留在了京都,你可有怨我?我没有能力让你与王爷共葬皇陵,只能将你安葬于此,你可有怨我?”鼻子有些许酸楚,泪不禁浸湿了眼眶。
柳莞心吸了吸鼻子,伸手抚摸着南琴的墓碑,低声说道“南琴姐姐,大仇已报,你终于可以安歇了,雪姬没有辜负你!”
绿荷伸手抚了抚柳莞心的后背,她知她心里苦。
柳莞心笑了笑,说道“说些开心的事吧,十娘你看,我有孕了,已经快八个月了,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保佑孩子平安健康好吗?”说着她幸福的笑了,一滴泪伴着笑容顺着脸颊落下,她闭上眼轻声说道“我真的很想你们……”
一阵山风吹过,好似已故之人当真听到了生者的思念,也送来了她们的祝福与牵挂。
赵之然远远的站在柳莞心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面前的三尊墓碑犹如压在心上的三座大山,这一路走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承受了多少,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抹弱不禁风却又坚韧不拔的身影,竟格外的让人心疼。
从山上下来,柳莞心便回到了洛神坊。
如今的洛神坊早已荒无人烟,一片萧条。桌椅上布满了灰尘,精美的宫灯也没了曾经的璀璨,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灰蒙蒙。柳莞心站在大堂中央环顾四周,想起曾经的喧嚣热闹,人声鼎沸,竟似恍如隔世一般,细想来也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不禁心下叹息。从前庭步入后院,穿过九折桥,池塘因着长久无人打理,早已长满了青苔,浑浊不堪。院中荒草漫漫,透着凄楚,柳莞心觉得心下落寞,慢慢坐在了凉亭处,抬眼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绿荷看着柳莞心的神情,淡淡的问道“娘娘可是伤心了?”
柳莞心笑了笑,略带忧伤的说道“说不伤心是假的,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闭上眼,好似还能听到洛十娘的唠叨声,姐妹们的嬉笑声,大家各自练习歌舞琴技的乐声,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柳莞心看向一直跟在不远处的赵之然,笑着说道“赵都尉,这里便是我长大的地方。”
赵之然上前两步,眼中有些许怜悯的说道“娘娘这十余年辛苦了!”
柳莞心笑着摇摇头,说道“有十娘护着,我从未辛苦过,若没有她,那日子当真是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绿荷点点头,说道“十娘亦是在还柳大人的恩情,与娘娘也是缘分,这人与人啊,都是缘也都是债!”
赵之然赞同的点点头。
柳莞心深吸一口气,笑笑说“难得出宫来,又不能到处乱跑,我们便在这院中多待一会吧!芊儿,你去准备些吃食,想来厨房还能用,今日咱们便在自家院中解决饭食了。”
芊儿应了声便小跑着去准备了。
天色阴沉,不知会不会下雨,阵阵清风吹散了盛夏的闷热,即便没有阳光,却也格外舒适。
好久没有如此轻松自在过了,柳莞心尽情的呼吸着宫外的空气,竟觉得格外甜,喝一口芊儿烹煮的茉莉花茶,惬意的笑了。
因着条件有限,芊儿尽可能的准备丰盛,却也是没法同宫中相比的,但柳莞心觉得却是难得的朴实无华。她邀赵之然同座而食,赵之然也不是骄矜之人,便大大方方的坐下同柳莞心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
饭后,大家一起喝着茶,吃着点心,聊了许多过往,从交谈中,赵之然好似勾勒出了一幅幅画卷,是柳莞心成长的画卷,这十数年,所有的艰辛,所有的不易,所有的仇恨,所有的隐忍,可她却依然能保持住最初的那颗纯真的心,实属难得。有多少人,在爱恨情仇中迷失了自我,一旦灵魂交于了恶魔,即便是再想回头也不能了。赵之然看着眼前眼神纯净清澈,笑容温暖柔和的柳莞心,不禁心中感叹动容,要怎样的心性才能在混沌的逆流中守住本心,不被血海深仇迷蒙了双眼,蓄势待发,谋定而动,最终手刃仇敌,柳大人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聊着天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光渐暗,赵之然抬头看了眼西边,隐约有乌云翻涌,他担忧的说道“娘娘,咱们早些回宫吧,看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柳莞心抬头看了看天,点点头说道“天阴了一日了,想来可能会有大雨呢!咱们也早些回吧!”
众人起身,收拾随行物品,绿荷搀扶着柳莞心慢慢朝洛神坊外走去。
来到大门口,柳莞心转身抬头看向洛神坊的牌匾,正楷鎏金的三个大字静静的闪烁着光芒,良久,她迈步向马车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向城门楼的方向望去,良久,柳莞心淡淡的说道“我想去买包桃花糕。”冲绿荷无奈的笑笑说“现在有点想那个味道了。”
绿荷怎会不知柳莞心想到了什么,那座城门楼承载了太多过往,她有点心疼的说道“行,奴婢去回禀赵都尉。”
于是车驾转了方向,绕路来到了湖边的那家店,芊儿小跑着进去为柳莞心买桃花糕。
柳莞心坐于车中,伸手撩起车窗帘子,看着外面平静无波的湖面。那是季文鹤曾约南琴泛舟游湖的地方,却为着他的锦绣前程葬送了南琴如花的生命。而今,善恶到头终有报,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了,可如果能重来一次,南琴是否后悔过选择季文鹤?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他吗?
柳莞心深吸一口气,放下窗帘,闭上双眼。可惜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芊儿抱着桃花糕跑回车里,欢喜的说道“娘娘,刚出锅的水晶桃花糕,好香啊!娘娘要现在吃吗?”
柳莞心看着芊儿手中捧着的油纸包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桃花糕,香气宜人,淡淡的笑了,说道“回宫吧!”
许是因着阴天的缘故,天黑得特别快,快下雨了,路上也没了什么行人,只有柳莞心的车驾行驶在九洲城的长街上,车轮碾压着青石板路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今日听来尤为的清晰。
赵之然骑着马走在车驾的右前方,时刻观察着路况,今日街面上行人少得异常,即便是天气不好,也不至于如此诡异,他敏锐的洞察力捕捉着不同寻常的细枝末节。
行至京都第一大酒楼“金满楼”门前时,从四面八方突然围攻上来十数个黑衣人,他们动作利落轻巧,悄无声息,如此深厚的功底让赵之然心中都不禁一惊。车驾被迫停下来,赵之然定了定心神,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眼前的黑衣人说道“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皇家车队也敢拦吗?!”
黑衣人二话没说便亮出了武器,眼中隆起杀意。赵之然心下凛然,拔出佩剑便迎了上去,四周的禁卫军也都与黑衣人缠斗了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金属碰撞的声音阵阵响起。
车驾突然停下来便让柳莞心有些警惕,又听了会儿车外的响动,便知出事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把剑破窗而入,从柳莞心的眼前飞过,钉在了马车的门板上,吓得芊儿惊叫了起来。
绿荷皱起眉头,表情一反往日的温和,冷峻严肃的说道“芊儿,护好娘娘!”说完,她一撩门帘,便翻身跳下了马车,加入了战斗。
虽说双方人数不相上下,但赵之然一开始便觉得对方似早有准备,来者不善,个个是顶尖高手,这明显是有人想要借柳莞心出宫的机会取她性命。虽然随行的禁卫军也都是精锐,却不似这些江湖杀手招招狠戾,阴险毒辣。几个回合下来,赵之然一方明显落了下势,众人纷纷挂了彩,可对方却越杀越勇,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般,包围圈也越缩越小。
柳莞心坐在车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下紧张,手心都微微冒出汗来。如若是她自己她定是不怕的,可她还有孩子,她不能让她与云敖的孩子有任何的闪失。情急之间一闪念,柳莞心掏出腰间的竹哨,用力的吹响,连吹了好几声,她并不确定幻雪是否能听到,也不知道它有多久会赶来,这一声声的竹哨如同一个希望,一个生的希望。
赵之然挂心着车内的柳莞心,有一瞬分神,便被黑衣人趁机划了一刀,他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借机退到了绿荷身边。即便绿荷身手了得,可这群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匪徒,绿荷抵挡得很吃力,疑窦也渐渐涌上心头。见赵之然受伤,绿荷心中一惊,赶忙问道“赵都尉没事吧!”
赵之然顾不了那么多,焦急的说道“快带娘娘离开这里,我掩护你们,拖住他们!”
绿荷点点头,回身便跳上马车,将柳莞心从车内搀扶了出来。
柳莞心一下车便看到赵之然负伤的手臂在汩汩的淌着血,将衣衫都浸染成了暗红色,不禁紧张的问道“赵都尉!你受伤了!”情不自禁的手扶上他的胳膊。
赵之然看着向他冲来的黑衣人,急切的说道“娘娘快走!”说完便迎着敌人的刀刃搏杀而去。
柳莞心咬了咬牙,一手扶住肚子,在绿荷与芊儿的搀扶下向皇宫的方向跑去。
空中一声雕鸣传来,柳莞心心头一喜,仰头便看到幻雪振翅向她飞来。
柳莞心急切的接住幻雪,看了眼自己手上方才沾染的赵之然的血,便一股脑的全抹在了幻雪的身上,扬手一挥,又将它送上了天空。
幻雪鸣叫几声,便消失在了天际。
军营中。
云峙正和冷枫研究着新得的一套阵法图,两人就一组阵法有不同意见,正争执不下时,便听到了熟悉的雕鸣声。
冷枫一愣,调侃道“得!殿下的信差又来了!”
云峙笑笑,没有在意冷枫的打趣,跑到帐外,便看到幻雪风驰电掣般的俯冲下来,猛地撞进云峙的怀里,不似往日一般温柔,惊了云峙一下,待他定睛一看,便见幻雪浑身是血。
冷枫看着平日里一尘不染的幻雪,今日却满身血迹,不免疑惑道“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云峙想起了当初祭天大典时,他与柳莞心在山中遇到狼攻击,他身负重伤,柳莞心便是将他的血抹在了幻雪身上,让它飞回去通风报信,这才救了二人。云峙心下大惊,眉头紧蹙,急切的说道“不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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