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轩看着一脸死灰白的云耀,既痛心又憎恶。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卸了他的兵刃。”
禁卫军中一人瞬间便飘忽到了云耀的身侧,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手点在他的肘关节穴位上,云耀只觉胳膊酸麻难耐,痛哼一声,手中的剑便应声而落了。
凌轩随手挥了一下,禁卫军们便又如鬼魅般的瞬间消失了,就好似他们从未出现过。
云峙见局势已稳,云耀等人也无反击之力,便撤掉了架在皇后脖颈上的剑。
凌轩俯视着云耀,看着他此时仍强撑着不肯低头不肯服软,却抑制不住眼神中流露出的畏惧与恐慌,看着他堂堂太子,如今沦落为阶下囚,竟是自作自受,自毁前程。凌轩手肘支在膝盖上,认真的看着云耀,问道“你可知朕这一生最看重的是什么?”
云耀慢慢的抬起眼看着凌轩,看着他父皇威严不可违逆的眼神,心中不禁轻颤起来。
“是忠诚。”凌轩继续慢慢说道“朕此生最痛恨的是背叛!奈何朕最看重的儿子却时时日日的想着如何背叛朕,这是否是朕的失败啊!”凌轩慢慢坐直身体,不怒自威的说道“但你忘了,在父子关系之外,首先朕是君,你是臣!”声如洪钟,阵阵回响。
云耀终于在这份压迫感之下跪倒在地,再不敢反驳一言,一旁的秦胜平一直匍匐在地,始终未敢抬起头来。
凌轩的眼神在两人间扫视了片刻,便朗声说道“来人啊!将太子押入天牢,所有太子党徒捉拿归案,严加审理,必要将其一网打尽,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妄图叛上作乱之人!”
三皇子府。
夜已深了,相比一开始的喧闹,现在外面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柳莞心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我要去太子府。”她并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了。如果太子今夜要谋反,那么现在肯定在宫内,不管成败,此时此刻太子府内的防范应该是最薄弱的,那么便是救出清音最好的时机。万一太子成了,也许他们便再无机会救出清音了,不过在柳莞心心底,这种“万一”根本就不存在。
柳莞心执意要去,那其他人自然舍命相陪。正如柳莞心所料,今夜的太子府如无人之境,潜入轻而易举。
“我听说太子府内有个地窖,可能是关押犯人的密室。”李伯悄声低语道。
众人跟着李伯顺利摸到了地窖密室的入口。门没有锁,绿荷为保柳莞心安全,自己将她挡在身后,伸手轻轻推开了密室的石门。
密室内点着蜡烛,照亮了小小的空间,待眼睛适应了光亮后,柳莞心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叫出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清音以“十”字型绑在木桩上,全身上下,鲜血淋漓,身上挂着的几缕碎布条勉强让人看出是衣衫。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全都外翻着,浑身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甚至看不出个人样。
看到清音眼睛半睁着,绿荷仍抱有一丝希望,一个箭步蹿过去,伸手搭了下她的脉搏,随后心便凉了。清音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想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她转头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柳莞心,黯然地说道“我们来晚了。”
柳莞心大张着嘴想要呼吸,可是空气好像凝滞了,她无法呼吸,无法说话,无法哭喊,有什么堵在胸口出不去也进不来。她手脚并用的从门口爬向清音,边爬边说“不不不,清音啊,清音姐姐……”
当爬到清音眼前,柳莞心跪着看向被绑着的清音,她的双眼半睁着却空洞得如同一汪干涸的枯井,再也没有了灵动。柳莞心抱着清音的腰身,终于奋力的哭喊了出来“不要……不要……清音姐姐……我不要啊……清音姐姐……我来晚了……清音你回来啊……清音!!”哭喊声在密闭的地窖里形成了巨大的回响,振聋发聩,直击人心。
绿荷也不忍落下了眼泪,想要扶起柳莞心“雪姬,你别这样,清音她走了……”
柳莞心像疯了一般拼命的哭喊着“不要!!她还在!”边说边摇着清音的腰身喊道“清音……清音姐姐……你看看雪姬啊!雪姬来救你了!你回来好不好!姐姐……姐姐……”
一旁的李伯也不忍直视眼前这惨烈的现场,将头扭向一旁,不禁红了眼眶。虽说没有相处多久的时间,但那个清丽脱俗,温柔可人的姑娘每日清晨都如一股春风温暖了每一个人,如今却惨死在最美的年纪,任谁都无法接受吧!
苏墨寒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让自己站稳。从他进入这间密室,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后,便不可控制的在微微发抖,脸一瞬间便失了血色。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辰山上时,他们短暂的交谈,他让她注意安全,她让他多多保重。一直以来,苏墨寒对清音的感情都有些复杂。似是一个亲近的妹妹,他看着她成长,看着她对自己的感情日益加深却没有办法给予回应,他感激她的付出,却也仅仅是感激而已。就像他对雪姬从来也不是对妹妹的感觉,他想索取更多,想要有所回应。说到底,还是动不动情的区别吧!
那日他为她刺青,她说要一节墨竹。谈及要嫁入太子府,她一直在淡淡地微笑,未曾见有一丝伤感,那么的坦然,那么的心甘情愿,为的只是让他宽心吧!她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清音惟愿先生能守护心爱之人,一生安乐无忧……”他守护心爱之人,她来守护他,只是未曾想过,这份守护需要付出的却是生命的代价,他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苏墨寒的心口如尖锥猛然捅入,疼到窒息,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掉落下来……
云敖和云峙处理完宫内的混乱后已是深夜了,两人匆忙赶回府中才得知柳莞心一行人早已去了太子府,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太子府。
太子已被羁押,府内只余下一些侍女和仆从。云敖询问了管家,便顺利的找到了地窖。
一进入地窖便看到这样冲击人心的场景,云敖也不禁一愣。只见柳莞心仍然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被捆绑在木桩上的清音,她已经不再哭喊了,只是呆呆的有些出神,好似魂魄已不在这个躯体之中。绿荷在一旁对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也不撒手,也不起身。李伯和苏墨寒都在默默拭泪,而这场景中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清音。她的惨状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常人无法想象她生前到底遭遇过怎样非人的折磨,她又是如何挨过那一分一秒,最后又是怎样的绝望与无助啊!虽然生于帝王家,他们对刑罚也司空见惯了,但内心深处依然存留着一份仁心与人性,从未想过像对待牲畜一般对待一个人,更何况那是一个柔弱可人的姑娘!
云峙看向李伯,想得到一些肯定的眼神,可是李伯只是看着他,无奈而又惋惜的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切都迟了!云峙心下不禁泛起一片悲凉,看向那个跪坐在地上的人儿,她该有多伤心,又该如何熬过这一劫……
云敖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将身上外套的褂子脱下来,裹在清音的身上,他实在是不忍直视她体无完肤的身躯。而后他慢慢的蹲下,看着魂不附体的柳莞心,她的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目无聚焦的不知看向何处,愣愣地发着呆,双手仍死死地抱着清音的腰身,无论绿荷与她说了多少宽慰的话,好似都没有听进她的耳朵里,她好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一切,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云敖心疼的用手抚了抚柳莞心的后背,轻声说道“清音已经去了,我们让她入土为安吧!”说完看柳莞心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云敖便起身开始解捆绑清音的绳子,刚解开一只胳膊,柳莞心便好像瞬间回了神一般,猛地起身,用尽全力推开了云敖,并怒吼道“你给我滚开!!”声音之嘶哑,附着着无尽的愤怒与悲凉,如一只雄狮般咆哮而来,震得云敖都不禁后退了两步,这声怒吼在本就不大的地窖里激荡,久久不散,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柳莞心。
柳莞心慢慢站起身,冷冷的看了云敖一眼,只一眼便再无交集。现在的她眼神中没有柔情没有娇弱,甚至没有温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愤怒、怨恨和报复的,让人望一眼都不禁心惊。
她嘶哑着嗓子轻声说道“苏墨寒,我们带清音回去。”
苏墨寒快步走上前将清音从柱子上解救下来,将云敖刚才裹住她的那件外袍又拢了拢,下意识里仍怕弄疼了她,根本不愿承认她已经不在了的现实。清音很娇小,云敖的外袍能将她的脸也一并蒙住,苏墨寒小心的将她抱起来,好似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柳莞心头也不回的走出地窖,一刻都不想多待,那个肮脏的污秽的邪恶的不堪的地方,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连同她情如姐妹的清音。
一直到柳莞心一行人离开,云敖都未曾从柳莞心那最后一眼中回过神来。她的眼神犹如一汪死水,任凭狂风骤雨袭来,也不会再有一丝波澜了,所有的一切融进去,最终都将归于一片死寂……
一夜之间,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太阳升起来,百姓的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皇室、权位这些对他们来说惊险又遥远的事也顶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太子云耀因私营商铺,私造火药,蓄意谋乱叛上被监禁,骠骑大将军秦忠之子、太子少傅秦胜平因同谋也被下了大狱,案件细节仍在审理之中,太子一党盘根错节,相互交织,相互利益,在朝中年数已深,到底还有多少人牵扯其中,需要查明更需要拔除,因此云敖和云峙最近都忙于公务,无暇顾及洛神坊。
这太子党派中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当然是太子的亲舅,正二品尚书令孔志祥,而孔志祥可有个好女婿,将见风使舵运用得淋漓尽致,在云敖他们调查孔志祥之前,他便以极快的速度呈上了奏折,痛彻心扉的怒斥了太子不忠不孝的行为,又声情并茂的表达了自己对皇上的忠心耿耿,而后又悔不当初的阐述了自己对太子的疏于督导,应早日发现太子的不轨之心,早日规劝他悬崖勒马,洋洋洒洒的一篇奏折愣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只认了一个疏于督导的罪责。
皇上并非是傻子,也深知孔志祥是个什么德行,没了太子,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又碍于他是皇后的亲哥,如若太子倒了,又灭了皇后母家,她可能会承受不住,皇上也不想赶尽杀绝,便批了孔志祥的折子,罚了他两年的俸禄,以示惩戒,算是认了他“疏于督导”的罪责,亦保全了孔氏满门的平安与尊荣。
外面满城风雨,可洛神坊内却静得吓人,俗话说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总是格外的宁静,现在就给人这样的感觉,到处充斥着宁静却肃杀的气息。
柳莞心将清音与南琴葬在了一起,看似作伴,可只有柳莞心自己清楚,这是在提醒自己,勿要忘了今日之仇、今日之恨!
李伯匆忙赶来时,柳莞心正与洛十娘坐于庭院中,见李伯到访,不禁心头微紧,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自清音死后,她便一直让李伯暗访当日太子府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事无巨细,想来是有结论了。
李伯向柳莞心与洛十娘行了一礼,因匆忙赶来,额间都沁出了薄汗,柳莞心为他倒了杯茶水,轻声说“李伯喝口茶慢慢说,莫急。”
李伯也不客气,将茶一口饮尽,用袖子抹了巴嘴,说道“谢姑娘,您让我查的事我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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