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扯破稀薄的云,叫醒沉睡的城市。
卧房,季维安穿着纯白的衬衣,坐在雪梨的床头,头发潮湿,眼睛通红,身上还有沐浴的清香。
手里握着那条项链,他低着头失神的看着,戒指的样式很简单,没有华丽的钻石,只是一个简单的指环,它的内侧用中英文刻着“吾生换彼世”的诺言。
是他二十岁那年给她的承诺吧,季维安闭上了眼睛,许久,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写满失望。
不行,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孩,所以才受得了他这么多年任性的缠着她,才会把这样简单的戒指当成宝贝一样戴在身上。而当她救助病人时,却又是那样的果敢凌厉。
前二十年的记忆空洞,像个旋涡一样吞噬着他,令他前所未有的胆怯、无助、绝望,他懊恼的咬了咬牙,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她苍白的脸。
从她昨天的状态,他难以想象她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浑噩无知所造成的伤害,虽然刘启苫是罪魁祸首,但他的胡闹任性也同样难辞其咎。
都是他的错……
眼皮轻动,雪梨缓缓睁开了睁,薄纱的窗帘挡住了明媚的晨光,大脑飞快的运转,所有的记忆汹涌袭来。
“维安!”她猛然回头。
四目相视,她迎着他深邃的眸。
一瞬间,像是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那个死了四年的少年,竟怔怔看着自己。
她心乱如麻、忐忑不安的回望着他,就连呼吸都变得不稳。
她没法做任何的表情,眼神流转在他脸上,想要看清他的每一寸。
就连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她都没有察觉。
季维安一瞬间就慌了,对他来说,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之前是怎么相处的,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讨厌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有多难过,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第一句话……
这场旅行,他的航迹偏离的太远。
而她却守在原地,以为再也不会见不到他了。
他慌乱的抽过一张纸,笨拙的擦在她的脸上。
“你不要哭嘛。”他俊朗的眉头轻轻锁着,狭怨却又心疼的语气,竟和以前一模一样。
没错,之前他就总说你不要哭嘛,我最怕你哭了,我错了好不好。
心脏狠狠的一抽,凝着他棕黑色的短发,俊逸的面庞,雪梨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就是季维安,是不是!”
有些张乱的眼神洒在她严峻的脸上,季维安压着心头的惊悸,点了下头“我是。”
雪梨的眼眶轻轻一怔,她不敢相信,在她的内心深处竟藏着一丝,希望他不是季维安的想法。
可他就是还活着,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眼前!在她像活死人一样挣扎着的四年,他的死要了她的半条命,可他却把一切都忘了,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好好的活着!
她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而她竟然慌乱的想要逃走。
她的脑子很乱,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渐渐地,呼吸变得有点急促,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眼神闪躲的坐起身,她一把掀开被子,而他的手迅速给她让开空间,他忐忑的看着她,甚至不敢碰到她。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熟悉,紧锁的眉头满是担心。
她狠狠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有些倔强的将手挡在身前,声音沙哑的说“我要去洗澡,你不要跟来。”
就这样,她的脚底像踩了棉花,逃走似的走向浴室。
她不让他动,他就那样呆愣的,看着她撞上了浴室的门。
单是面对她,就让他紧张的说不出话,他怯懦的不敢追上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雪梨靠在磨砂的玻璃门,双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缓缓的滑下了身体。泪水止不住的向下流,像断了线的珠帘,将她这四年的思念倾盆而落。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仿佛只有这样的叮喃,才能一点点的将她拉回现实,拉回那个依旧有他的世界。
他们都知道他还活着,舅舅,季叔叔,他们都知道他还活着。
全世界只有她不知道,他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将她彻底割下,好好的活着。在她濒临崩溃的四年间,他甚至活得很好,有他自己的新名字,有别的女孩在身边,有太多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呆呆站着,季维安凝着玻璃门上的身影,竟然局促的像个孩子,不敢上前。
他往日的不羁和霸道,在面对她眼泪的时候,仿佛烟消云散了。
到底,他之前是怎么跟她相处的。
时间过了好久,直到听到浴室里传出喷洒的声音,季维安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瘫在椅子上,目光茫然的望着头顶。突然之间,他抬起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振作点季维安!拿出你的决断力,坐以待毙可不是你的性格,一直沉溺在伤痛中你就太没种了,你要振作起来。
有些既定的事实,已经很难再改变了,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此萎靡下去,这才不是你的作风。
他的眼睛渐渐绽放出希望的光芒,不是之前就想要追她吗?不是即便知道她已婚也没打算放弃吗?现在好了,她的丈夫竟然是你,站在某一个角度想,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这么一想的话……,某人的眼珠轻轻一转,侧耳倾听着浴室的声音,喉结静悄悄地滑了一下。
既然是夫妻的话,那他们就肯定已经……
突然的认知,令他的头脑瞬间清白,眼睛瞪得溜圆。
半晌,他无奈的摇摇头,对着自己苦涩的笑。
季维安呀季维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没救了,你真是坏到骨子里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对人家造成的伤害吗。
有些颓败的,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顺手拿起旁边的电话,按下了总机的号码,“送两份早餐到房间,清淡一点的。”
“好的,请您稍等。”
挂掉了电话,季维安又看了看浴室的方向,然后趴在了床上,他已经一晚都没有睡觉了。太好了,跟她同行的都是医生,她的高烧终于退了。
他百无聊赖的四下看着,静静等着她出来,十分钟后,服务员将早餐送到了房间。
见她还没出来,季维安再次趴到床上,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和熏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他白净的脸庞上,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鼻息间,被子上,甚至还有她身上的气息……
他如获至宝中。
半个小时后,雪梨穿着酒店的睡衣,拉开了浴室的门。
吹干的长发蓬松的散在身后,她漆黑的眸子淡淡一扫,阳光很暖,桌上放着早餐,而他竟然趴在床上睡着了,那头利落的短发,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紧闭的眸子,盖下一排密长的睫毛。
她有一点想哭,又有一点想笑,心情复杂的走到他的旁边,蹲下身子,凝着他熟悉的睡容。
十六岁那年,他说走就走,二十岁,说回来就回来,说结婚就结婚。同样的二十岁,他说死就死,四年后,说活就又活了。
“你总是那么任性,可我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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