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抿紧唇角,目光紧紧盯着凌南依故作镇定的面容,不过就是芝麻糊,楚王府的厨子又不是不会做,至于在这吃吗?
“我请!”
清脆明亮的声音入耳,带着极力的迎奉,萧瑾轻挑眉头,她说要请他吃这玩意儿?
她好像不惧怕他停留在此,竟然未找各种理由打发他离开!
拉紧缰绳,萧瑾思虑了片刻,抬眸回道。
“好”。
他同意了。
别说其他人,就是凌南依这个开口承诺请客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在卫国公府不是说南方水灾紧急,百姓等着救援吗?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已经想到解决办法的模样,为何还杵在这不走?
按照以往的种种,萧瑾对她有所怀疑时,他都是和她反着来,刚才她故意开口留他下来,应该打消怀疑走人才对。
眼眸打着转,凌南依顺着萧瑾的余光往不远处的人堆看过去,几人贼头贼脑逗留在不同的摊贩前。
分明是刚刚才出现的,那些不是萧瑾的人。
所以这是又打算秀一波恩爱?
气宇不凡的身姿翻身下马,锦靴避开地上的垃圾走到木桌前,掀开衣袍一角,萧瑾已经坐在凌南依对面。
等着她请客!
凌南依面色顿时僵硬,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娘,再来一碗”。
说出去的话不能反悔,无论如何,她也要先应付了眼前局面再说。
虽然她私心恨不得萧瑾立刻麻溜滚蛋,可是她能怎么办?
当然是微笑面对一切。
小摊大娘一看便知萧瑾是贵人,片刻不敢耽误,将手净了两遍,赶忙盛过一碗送上来。
“请慢用”。
萧瑾低眸瞥一眼,薄唇抿的更紧,“王妃很喜欢?”
不喜欢她坐在这干嘛。
“是”,凌南依浅笑,指着他那碗,“王爷,你也尝尝,特别香。”
当目光触及芝麻糊,萧瑾的脸上突然出现凌南依从未见过神色,她隐约感觉到那是惧怕,这不过普普通通的食物,竟然让不可一世的楚王害怕?
不等凌南依细细思索,带着青色缠枝莲的瓷碗已经推至她面前。
“既然王妃十分喜欢,本王的这碗也让给你吃吧”,萧瑾颇为大度出言,说完好似怕她推拒,还拿过瓷勺盛了一口送到凌南依嘴边,正襟危坐道,“正好你的手伤了,本王喂你”。
眨眨眼,凌南依瞧着近在咫尺的脸,秀恩爱也不用这么认真吧。
她受伤的是左手,并不影响吃东西。
举起自己手中的勺子,她强笑回,“王爷,我右手没事,拿得起勺子,不用你喂”。
萧瑾沉下脸,“兰夫人和本王说过你的伤势不轻,就算伤的是左手,右手动来动去难免影响到伤口,何况你我夫妻,王妃手伤了,这是本王该做的”。
现在和她来这招,这都是上回送鱼汤中她玩剩下的了。
凌南依保持着微笑,“王爷如此疼爱南依,南依感激涕零,可王爷身份尊贵,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让丫头们去做就好了,就不耽误王爷自己享用美食了”。
正要唤过凡儿,只听萧瑾接近威胁的再道,“这是本王一片好意,王妃是要拒绝吗?”
至于吗?
不过吃一碗芝麻糊,萧瑾连王爷的威势都拿出来了。
面色微正,凌南依扫一眼周围的人来人往,颇为认真回。
“是的,我拒绝”。
这里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到处是人,大庭广众做这般动作也不嫌羞人。
了然她的想法,萧瑾松松面色,破天荒的冲她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哄小孩一样轻道,“没事,谁也不敢笑话本王,来,快吃,不吃一会就凉了”。
那语气温柔的凌南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很怀疑他吃错药了。
“怎么呆呆的?”萧瑾伸过两根手指捏住凌南依白皙的下巴,用腻死人的口气再道,“忘记怎么张嘴了吗?本王教你,跟着我说…啊—”
凌南依眸光闪闪,她好想打人!
至于这么殷勤吗?
心下却默默沉思起来,这么久以来,她记得能让他亲手喂她的东西都是毒药,那么,是他很嫌弃这芝麻糊。
很好。
“多谢王爷”,凌南依嫣然一笑,突然配合着含下这勺。
见她终于乖顺的咽下芝麻糊,萧瑾僵硬的身姿有一丝松懈,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长这么大他什么都不怕,唯独这黑乎乎的芝麻糊。
五岁那年,父王一位侍妾嫉妒父王和母妃琴瑟和鸣,偏宠母妃一人,曾送过这样的一碗芝麻糊给他。
这辈子他都记得那张谄媚的脸,连哄带骗让五岁的他喝下肚,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口吐白沫,若不是皇爷爷及时派出宫中最好的御医赶来救治,他根本挺不过来。
后来那位侍妾虽然被父王乱棍打死,可他却留下了阴影,自此惧怕这个东西,再也不敢吃一口,甚至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你喂我毒药,我岂会赠你芳华。
“王爷既然留下来,想必也爱这芝麻糊,我一人吃多不好意思,来,我也来喂王爷吃一口”。
笑容越发明媚,凌南依居心不良的问大娘要来一只干净的瓷勺,挖起热乎乎的芝麻糊递上去。
光天化日相互喂食,周围的人群猝不及防被塞满一嘴的狗粮。
好气哦。
可是又没办法,谁叫人家位高权重。
脸色瞬间黑下来,萧瑾半天不肯动,凌南依眨眨眼,“王爷,你怎么不吃啊?难道是嫌弃我?”
你不是要秀恩爱吗?来啊,让你作死!
“怎么会,本王嫌弃谁也不会嫌弃你”。
撇着不远处时不时冒出的人头,萧瑾视死如归闭上双眼一口吞下,速度极快,连尝都没尝就咽下肚,感觉比要了他命还让他痛苦。
“好吃吗?”凌南依眼里眨着小星星,偏头期待的望着他。
萧瑾忍住涌上来的吐意,用上这辈子的力气强迫自己点头,“尚可”。
如雕塑的俊脸上布满痛苦,明晃晃写着不想再来第二口,可凌南依却似若未见,欢喜的又送上一勺。
“喜欢吃就多吃点”。
她看他还能坚持多久,今日非逼走他不可。
大掌迅速按住凌南依再次伸过来的小手,萧瑾镇定的面色已经悬在随时崩裂的边缘,“不要了,这种东西在路边吃不干净,特别容易拉肚子,本王想想还是少吃为妙,王妃如果实在喜欢,回府本王命厨房天天给你做,你收拾一下和本王一起回去吧”。
“那怎么行,还剩下这么多,不吃完多浪费”。凌南依摇摇头。
萧瑾堪比锅底的脸色再次紧了紧,“没事,本王有银子,不在乎这一点”。
眼里含着笑意,凌南依故意苦起脸,“我倒不是心疼王爷的银子,毕竟这是我请王爷吃的,我就是觉得剩着它们,心中有愧,毕竟南方正在闹水灾,百姓流离失所,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们岂能在这浪费食物”。
终于,萧瑾肃然的面容出现龟裂,他怕在留在这,他真的会被凌南依逼着喝完这一碗芝麻糊。
“王妃说的有理,南方水灾紧急本王就不在这逗留了,本王立刻回府召集谋士速想对策”,丢下瓷勺,萧瑾顺坡接话,大义凛然站起身,看了一眼跟着凌南依身后的侍卫,又道,“这碗芝麻糊就赏给你吃吧,记住,为了南方受灾的百姓,一定要吃的干净点”。
听了两人这番话,旁边正在吃着芝麻糊的普通百姓,赶忙吓得端起碗再添了添碗底,连王爷和王妃都做到不浪费,他们又岂敢不遵循。
“是,属下听命”。扮成车夫的小侍卫像是领到任务一般郑重回话。
接着萧瑾逃似的离开,丝毫不给凌南依挽留他的机会。
面色平静的凌南依端坐在木桌前,手中还拿着盛满芝麻糊的勺子,她侧目看着众多马匹之中一骑绝尘的萧瑾,终于忍不住浅浅笑起来。
“王妃,属下现在可以开始吃吗?”小侍卫是真的将萧瑾的每一句话都当作任务了,连吃碗芝麻糊都问的很慎重。
凌南依收回眸光,轻声回,“坐吧”。
小侍卫没敢坐,而是端起萧瑾方才点的那碗芝麻糊,风卷残云般三两下吃个干净净,然后将锃光瓦亮的碗在凌南依面前扬过,表示自己很完美的完成任务了。
“很好”,凌南依赞赏道,然后又看着还立在一旁的无双和凡儿,“王爷的护卫都做了表率,你们也过来把自己的那份吃完吧”。
“是”。
凡儿在凌南依的左手边,她从小侍卫身旁路过,低头落座开吃,而无双则瞟了一眼远处酒楼窗边的人影,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凌南依收到提醒,与她对视一眼,示意她继续。
“奴婢正馋着,总算能吃上了”。
忽然,无双高兴的笑起来,好似格外喜欢这芝麻糊,脚下步子迈得极快,却一不小心踩住自己的裙角,整个人扑到不大结实的木桌上。
“哐铛!”
木桌被压翻,桌面上的三碗芝麻糊好巧不巧全部洒在凌南依裙子上。
“对不起,王妃,都是奴婢不好”,无双惊恐万分冲过去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王妃的衣裙。
“啪!”
抬手给无双一个巴掌,凌南依勃然大怒,“你个贱婢!平日总是处处和本妃作对,今日你非要跟着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是嫌刚才在卫国公府本妃没被欺负够,衣裳还不够脏,这次非要彻底废了本妃这身衣裙才肯罢休吗!”
停下擦拭的手,无双捂着脸站起身,不服气的回,“王妃非要如此认为,奴婢也没办法”。
“这就是你和本妃说话的态度吗?”轻轻一句话再次挑起凌南依的怒火。
“奴婢不敢,王妃看不惯奴婢,奴婢解释再多也是枉然”。无双依旧很倔强。
“你!看来本妃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谁主子了”,凌南依暴跳如雷,抬手又要来打。
凡儿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劝道,“王妃消气,这里是大街上,动手打人不好看”。
闻言,凌南依这才有所顾忌的收回手,可是还是一脸不满意,“你看她,做什么事都不做好,看到她本妃就生气”。
在她胸口抚摸两下,替王妃顺顺气后,凡儿指着大片黑色污渍的衣裙再道,“王妃,您看您这身衣裙已经脏成这样,实在没法再穿,奴婢记得前面左拐就有家成衣铺,不如我们先去选一身干净的衣裳换好之后再回府吧,不然您这一路上可要遭罪了”。
拎着裙摆抖落两下,掉下两大块黑色的芝麻糊,海棠红的衣裙上还留下潮湿黏糊的汁液,凌南依秀眉紧锁,“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只有去买一身现成的换上再回去”。
大张着嘴巴,扮作车夫的小侍卫愣在原地看着王妃,怎么王妃突然变得如此不同?
实在想不通与方才俨然两幅模样的王妃,小侍卫已然忘记去阻拦她的行动。
“那我们走吧”。凡儿扶着王妃。
“等等!”凌南依拉下脸,抽出未受伤的手指着一脸固执的无双,“贱婢!你不准跟过来,给本妃站在这等着”。
等到凌南依和凡儿走出很远,小侍卫看看落单的无双,才急跑过去跟上王妃的步伐。
他要盯的人是王妃。
半个时辰后。
“王妃,你这一身衣裳也选的太久了”,小侍卫抱着装满衣服的柳条筐,亦步亦趋跟着凌南依忍不住抱怨。
他以为不过是选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后,立马回府,却不想王妃走进成衣铺就像馋嘴的猫一头扎进鱼群,前前后后挑了八套衣服才出来。
凌南依无所谓的笑回,“你不懂女人,等你以后有了夫人,你就会明白女人对漂亮衣服的执着”。
从未接触过女人的小侍卫低下头,臊的再不敢出声。
三人走向芝麻糊的小摊,远远看见无双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凌南依有意冷落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钻进马车。
凡儿轻叹一声在车外问,“王妃,无双还没跟上”。
车内传出凌南依烦躁不悦的声音,“你还不去叫她滚过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看她是故意想耽误本妃回府”。
无双来了后踌躇在车窗边,一时不敢上车,小侍卫摇摇头,“王妃,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好快点赶回王府,这位姐姐跟在车外恐怕赶不上车速,不如让她上车,奴才也没顾虑也好快马加鞭赶车”。
“还不滚上来,等着本妃去请吗!”
无双一爬进马车,小侍卫立刻挥起鞭子高声驾车。
车内,凌南依将无双拉坐到身边,满目心疼的摸了摸无双微红的脸,“还疼吗?我刚才下手重了点”。
无双轻笑摇头,“不疼,刚才老爷就坐在不远处酒楼的二楼临窗处,王妃你不打重点怎么能糊弄过去”。
毕竟她和王妃在凌岩面前表现的一直不和。
凌南依回,“你明白就好”。
几人交头低声说了几句,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车外赶车的小侍卫,轻声又问,“事情办好了吗?”
“按王妃说的,用奴婢乡下表妹的名义已经全部存进去了,王妃请过目”,无双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周边刻画着浅浅桃枝,中间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接过雕花木牌,凌南依仔细看着中间的数字,一千俩纹银,心头落下一块巨石。
“嗯,楚王妃和凌府都不能待的,等以后救出我母亲和你妹妹,我们肯定要离开这京都,身上没足够的钱银可不行,从现在开始,我们积少成多,定要保证以后的日子不能因为钱银出什么事。”
“王妃思虑甚远,无双都听你的。”无双恭敬回。
王妃说的是我们,她已经将自己和妹妹当作自己人。
刚才的戏是三人一起演的,此事凡儿自然也知晓,她不太理解的问,“王妃真的决定以后要离开楚王府吗?”
“是,我爹与楚王府有不共戴天的仇,楚王府是不会留下我的”。凌南依轻叹,她知道凡儿还是挺喜欢楚王府。
想到未来可能要离开,凡儿心里酸酸的,她道,“如果王妃真的要离开,记得带上凡儿”。
凌南依摸摸她的头,确定的回,“自然,我若是离开绝不会丢下你们”。
重重点头,凡儿展颜笑起来。
三人这边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殊不知她们离开后不久,芝麻糊小摊对面古玩店里转出神色凌烈的几人。
“王爷”。
萧瑾眯起眸子,“去那丫头刚才去的钱庄查查”。
“是”。
一个人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谁也没留意到去而复返的几人。
马车一路疾驰,凌南依只觉车速越来越快,她挑起车帘看了看外头,原来她们已经来到离楚王府不远的小巷子,这里人少,但石板路平坦,马车行驶的倒稳,难怪小侍卫又加快了车速。
小侍卫还是有分寸的,凌南依放下车帘打算随小侍卫驾车,不想马车陡然一停,她整个人因惯性往前一栽,险些跌倒在车内。
“怎么回事?”她抬头问车外的小侍卫。
外头传来小侍卫紧张的声音,“王妃,有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这辆马车显然等的是她,凌南依示意无双和凡儿小心,自己先一步走出马车,远远看见空荡荡的小巷口立着两个人。
“楚王妃,你终于到了,让我好等”。
夕阳照在凌南依脸上,映着她格外面如桃花,她轻笑盯着来者不善的两人,“燕小姐这是在等我?”
燕九月不喜欢拐弯抹角去,她轻哼一声,直接出言,“你已经是楚王妃,作为有夫之妇,为何还要招惹上官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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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鲜花让夜色受宠若惊,让你破费了,感谢靈雪儿!
这两天实在太忙,写的挺赶,有不足之处,夜色向大家说声抱歉,等忙完这两天,再静心修改。
最后,祝所有小可爱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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